古代小清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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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宋竹以前也未听她谈论过此事,今日说起来,倒也落落大方,不露羞涩又或是炫耀之意,倒让她多了几分好感,只是仍然谨守母亲告诫,不敢掺和到赵、颜两家事里,闻言便只是笑而不语。
“你今年也十二岁了,难道就未想过这些?”赵元贞一面拉着宋竹往食堂走,一面好奇地问。宋竹笑道,“我一心只管读书,别的事情,从来都没问过。”
她咬死了不肯谈自己的亲事,赵元贞也不好勉强,进去食房吃了午饭,众女或是假寐,或是读书,都各有去处,颜钦若脸嫩,不声不响丢下两人伏案午睡,赵元贞也先不去理会她,而是又拉了宋竹在树荫底下闲谈,因说道,“这一次回家,我听祖父说,宜阳县的新明府是个最最年少有为的人物,最妙是出身长房,压住了这一辈的阵脚——只不知道这么有力的一个人物,到了县里这么些天,为什么还没有接印。闹得底下人都无心做事,洛阳到宜阳的路冲坏了好些天都没人修。”
宋竹对此事也略知一二——她耳朵灵,又爱说爱笑,在家中人缘不错,这一耳朵那一耳朵的,大概也知道是萧师兄在和茅明府斗法,只是她在外人跟前从不敢嚼舌根,听了赵元贞的话,便笑道,“你还为颜姐姐惦念那个萧衙内啊?说来,你们家和萧家也是拐了弯的亲戚,赵姐姐你回去问两句,萧衙内的来历可不就水落石出了?”
她有意把话题扯开,赵元贞似乎也没发觉,她一伸舌头,笑道,“我一个定了亲的姑娘,怎么好问外男的事?若是娘问起来,难道还老实交代,是帮着钦若问的?我娘要知道我在女学里和钦若要好,皮也不揭了我的。”
她态度坦荡,反而惹宋竹好感,因笑道,“我娘要听到我问外男,也是一样、一样。”
赵元贞哈地一笑,也是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说道,“不过你倒是说对了,我也没想过我们家和萧家还是亲戚——家里亲戚着实是太多了。下回回去,我瞧瞧能问不能了。”
她今日的表现,倒是打消了宋竹的顾虑。如今在颜钦若的婚事里,赵元贞牵扯得比她要深得多了,即使将来事情挑开了,颜、赵两家的女儿成了好友的事,比她宋家女在里头说过几句话要轰动得多。看来,赵元贞是真的想要帮忙,也是真的真心和颜钦若好……宋竹为自己的多心感到羞惭,她觉得自己是低估了赵元贞的人品。
正这样想着,耳中又听得赵元贞说道,“哎,我还真不是和你玩笑,你也该想想自己的嫁妆了。如今这天下,没有厚嫁妆,公主都嫁不出去,你可得好好想想才是。”
她先是说要帮忙颜钦若,现在又如此提醒宋竹,在在都体现出热心的性子,宋竹被她勾动愁肠,差些就要将心事告诉出来,只是偶然间瞥了赵元贞一眼,见她眼神莹然,正含笑盯着自己不放,不知如何,心中又有些许警觉,只含糊笑道,“我真的只管读书,这些事从未想过——眼下二姐还没说亲呢,等她说定了人家,我再来想这个,也还来得及吧。”
赵元贞微微一笑,点拨她道,“唉呀,这时你便要留心了,瞧着家里能给你二姐预备多少妆奁,仔细记在心中,将来若是给你备少了,也好和家人分说几句么。”
宋竹虽然家境单纯,从未有过什么亲戚争斗的事情,家中更没有侍妾婢女,少了无数勾心斗角之事,但她也并不傻,自小在街坊中听闻了许多事,知道赵元贞所说,其实是如今非常普遍的风俗,即使是至亲姐妹,彼此间对嫁妆也都是斤斤计较,若是家人不能一碗水端平,甚至是负气和娘家断了往来的事,那也是有的。
其实,也不能怨这些小娘子太市侩,如今的世道,对于嫁妆,的确是看得极重。这一点,宋竹心中自然有数,不然,她也不会只肯嫁宋学的士子了……
也不知是何时兴起的风俗,前朝对于女子嫁妆其实并不讲究,可不知哪年哪月起,天下就兴起了厚嫁之风。这风俗盛行到了什么地步?一般人家有女儿待年,请了官媒来聘时,是要把嫁妆明码标价写出一张单子来,若是陪嫁有地,还要写明是何等田地,又有没有水浇,若是婚事成了,这一封嫁妆单子是要跟着新妇一道过门的,倘若名实不符,夫家告上官府,退婚的都有,娘家这边父母还要以败坏风俗为由,在堂前枷铐三日。有些人家若是看重了女儿家的人品,又嫌嫁妆太少的,还会派媒婆上门和娘家讨价还价,把婚事当了买卖来做,为了把女儿嫁出门去,父母得一趟趟地往嫁妆单子上添钱添物……即使是大富大贵之家,若是连着办了七八个女儿的婚事,少不得也是元气大伤,非得赶紧娶几个新妇进门才好。
这样的风俗一旦蔓延开来,上至天家,下至流民都是难以幸免,所以天下间不知有多少才貌双全的姑娘,因为家事不丰,或者无法出嫁,或者只好含泪下嫁,由是又生发出风气:若是家中有女成年不嫁,街坊四邻都会将其父母视为吝啬之人,议论纷纷也是少不得的,更有甚者,这家人的男丁也就不好说亲。
这样的厚嫁之风南方最重,所以南人溺婴是家常便饭,越是大富人家,生女就越是不举,一户人家就只得一个娇女儿的事情屡见不鲜。多年下来,反而有大批男丁讨不到娘子,遂成为南方闻名的怪现象。宋学之所以提倡薄嫁,就是因为北方连年战乱,人丁本来就不丰厚,若是还和南方一般介意嫁妆,导致生女不举,大批光棍无法成亲,北方的人口便永远都无法繁衍起来。
也因为宋学提倡薄嫁,宋大姐宋苓议亲时,宋先生又刚倾全家之力办了宜阳书院,根本拿不出多少钱来做嫁妆,所以,宋大姐出嫁时,陪嫁是罕见的简薄。这件事在坊间是传为美谈的,宋竹也听过外头的传闻:据说当日宋家欲为宋大娘子添妆,大娘子婉言回绝,只道:多年积攒,自有嫁妆全在腹中。不论宋家、曾家皆不解其意,待宋大娘子过门以后,闭门三月,抄录珍善本无数,众人方知其有过目不忘之能,多年来诵读经典均可背诵。更兼夫家路远,书籍运送不便,遂以此法送来陪嫁云云。
书籍本就是很贵的东西,更兼宋大娘子也是有名的书家,如此嫁妆不但雅致,而且贵重处不输给富贵人家,在当日也是传唱一时的佳话。可实际如何宋竹心里清楚,之所以这么操作,一来因为曾家也是提倡薄嫁的北学中人,二来,却是因为当时宋家的确是拿不出钱——除了不能变卖的祖产以外,宋家所有活钱全都投入书院之中了。
虽说二叔令人送来了多年的积攒,四婶也欲变卖自己的陪嫁,已经改嫁的三婶更是频频来信询问,想要帮扶一把,但二叔在外为官不易,家中积蓄全为大房开办书院,本就有亏于叔伯,如今再用他的积攒,于心何安?四叔平日照看家业辛苦劳碌,更无半点私心,多年来四房毫无私蓄,现在还要靠变卖四婶嫁妆来凑钱,大房更不可能接受,而三婶业已改嫁,已算是外人……总之,因为这些种种,大姐才会主动提议不要置办箱笼,所谓的抄书为嫁,说穿了乃是母亲小张氏无奈之下,为她出的主意:她是曾家长子冢妇,底下还有许多兄弟,若是真就是随身带去的那些简薄物事,以后少不得要受妯娌们的褒贬,在舅姑家的日子怕也过得难堪。
为了此事,宋竹没少见母亲沮丧哭泣,直念叨着对不起故世的从姐,没把她唯一的女儿体面地打发出门。也就是因为如此,二姐这才主动提了要寻宋学士人为夫,而且最好还是家境单薄些的——二姐面冷心热,宋竹心里明白,她这是体谅到了家里的难处,更是体谅到了母亲的难处……
如今家里倒也缓过来些,不像是大姐出门时那么拮据了,可大姐、二姐,都表态不让家里给置办嫁妆,宋竹也不愿成为例外,二姐明白母亲的难处,她也明白:虽说大哥大姐和母亲的感情都是极好,现在外头也没有任何针对后母身份的流言蜚语,可若是家里没给大姐置办厚嫁,却给二姐、她多置办了嫁妆,说不得街坊间立刻就会有了母亲偏心的评论。大哥大姐也许不在乎这个,可母亲和父亲一样,和所有儒学门徒一样,都是惜身重名的性子,她也不愿让母亲陷入这样的境地。
没有嫁妆,也没有真才实学,只有个宋家女的声名傍身,即使豪门大户敢来说亲,宋竹也不愿应——嫁进去了什么也没有,这不是受气么?自她懂事起,但凡是思忖此事,就没有不愁上眉梢的,思量了这几年,也就只有一条出路了:在书院中找个性子敦厚些,家里简单殷实的师兄。即使过门以后,师兄发觉她没有才学,可看在宋先生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待她不好,不然,他在士林中的名声,肯定得全毁了。
虽然这样做,好像有些骗婚的嫌疑,但……但她也会好好待他,绝不会让他后悔的。
也所以,在外人跟前,她才是如此努力地维系着自己博学多才、贤淑贞静的形象,才会如此在意萧禹看到了她的鬼脸……大姐的满腹经纶,价值何止万金?二姐的超凡绣艺,更是个聚宝盆。两个姐姐即使没有嫁妆,也没人会在意什么,不论是书香门第,还是累宦世族,都争着抢着要娶这样才貌双全的佳妇,可她宋三娘,除了宋家的名声以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譬如今日,她又何尝不想和赵元贞倒倒苦水,说说自己在嫁妆上的为难处呢?可这些话,天下任何一个女儿家都说得,唯独宋竹是说不得的——宋家女儿,就是不能流俗。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宋竹敏锐地意识到,宋家女儿之所以受人尊崇,就是因为不流俗,要是她这时候喋喋不休地说起二姐的嫁妆,自己的嫁妆——那她就真的不值钱了。
“嗳呀,”她含含糊糊地一笑,把这话给带了过去,“不是姐姐说起来,我还真从未想过这些呢,满心里呀,就只想着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说起来,下午怕又要小考了,赵姐姐预备得如何了?”
赵元贞却没有搭这个话头,而是继续在宋二姐的嫁妆上缠绵,“前几年你们家大娘出嫁的时候,陪出去的是宜阳书院许多稀世藏书的抄本,你可要睁大眼看着了,你二姐要是也陪这些,你就得留了心,这几年就抄起来——”
二姐的婚事都还没定呢,现在说这些是否太早?宋竹眉头暗皱,终于发现了不对:这赵姐姐,是不是也太关心二姐的嫁妆了?
事涉家人,宋竹立刻就从午后的困意中清醒了过来,脑子里那算盘,在眼皮后头打得飞快:赵元贞忽然关心这个干嘛?这又是关心颜钦若婚事,又是关心二姐嫁妆的,她有什么企图?——该不会是想对二姐,对宋家不利吧?
若说刚才还对赵元贞有几分好感,现在的宋竹可就完全换了一副心思,她就像是一柄还没有出鞘的匕首,竭力遮掩着自己的锋芒,寻思着瞥了赵元贞一眼,眨眼间就已经下了决定,口中漫不经心地应着,“我呀反正只管读书,别的什么也不管,姐姐说的这些,我都得回去问了以后才明白……”
不能把她给得罪了,得留个话头,以便日后再行套话……她想:今日就先到这里,且回去问过阿娘再说,她若想对二姐不利……看我怎么收拾她!
第9章 收徒
宋竹在脑中喊打喊杀时,萧禹却正在宋先生身边服侍,他今日客串了一把司茶童子,为宋先生和从兄调和着深绿色的茶汤,他不敢扰了两位长辈说话,只是暗自关注着茶水上的白沫,在心中惊喜地暗叫:“呀!咬盏了……”
只可惜,这不可多得,‘冷粥面’一般的汤花美景,并不为正在对话的师徒二人所关注——宋学既然提倡简朴,就注定不可能爱好斗茶这样奢侈的活动,宋先生只是漠不关心地扫了茶盏一眼,便对萧传中说道,“……你尽管放手去做吧,茅成人那边,无需在意了。”
——成人是茅立的字。
“谨遵先生指教。”萧传中压了压身子,“弟子这回过来,也有报喜的意思——今日上午茅成人已经把两千贯亏空如数填补上了,如今有了先生这句话,弟子明日就接印入衙。”
“才两千贯?”宋先生的眉毛斜飞了飞。
萧传中一笑,“查出来是两千贯。”
萧禹听着从兄和宋先生含而不露的对话,也在心中暗自思忖:两千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按茅立的做派应该是远不止这个数,只怕是将之前刮地皮的所得全都填进去了,才有两千贯这么个多少还在合理范围内的数字。——也算是茅立还有些脑子。要知道一般县衙结账,账面很少有天衣无缝的,新旧任之间彼此心照不宣,嘻嘻哈哈的,总能抹掉些瑕疵,可这一次萧传中的幕僚压根没给茅立面子,帐查得无比严密,若是之前没有往里填补,查出个五六千贯的数字,只怕连陈参政都未必会保他。
只要一想到茅立因为提亲失败怀恨在心,便大肆搜刮百姓出气,顺带着以自己的出身夹裹宋先生,意图使他坐视家乡父老被人鱼肉□□,萧禹便对此人殊乏好感,不仅仅因为其荒唐暴虐,也因为他实在愚蠢得让人讨厌。
想要仗势压人,也不想想自己招惹的是谁。这宋先生也罢了,毕竟当日回乡是受党争连累,即使有个好学生,在朝堂中多少也是气弱,不能和陈参政比较。可他二十七哥难道就是寒门子弟?别人怕陈参政,萧家却未必会有所畏惧,这茅立竟把二十七哥看得小了,真是自寻死路。
这不是,都不用二十七哥出手,宋先生一封信去,陈参政背过身就把本来安排好给茅立的差遣给换了人——原本茅立是大有希望入户部为主事的,如今却只能去京中守阙等实职,少了陈参政这个靠山,谁知道下一个缺什么时候有?更别说北党上下陆续也将听到风声,原本的同乡同年,只怕是个个都着紧要和他划清界限。本来前途一片大好的少壮派,转瞬间便成了官场上的死人——这一切,也全是他咎由自取,完全是愚蠢的代价!
既然已经决心要入书院读书,萧禹就很有主人翁精神地把自己代入了书院的角色,他知道陈参政还写信来和宋先生切磋学问,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