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三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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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尽三生
作者:锦秋词
上卷:雪棠
噩梦
黑暗中,突然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惊醒。
我勉力睁了睁眼睛,看到刺眼的昏黄,头直发晕,于是又把眼睛给闭上。
耳朵里嗡嗡的雷鸣声消失的时候,我听到有人低声的吼叫,还有跌扑打滚的声音,有人在我周围打架。一忽儿近,一忽儿远。有好几次,拳脚的风声刺激得自己的脸都起了鸡皮疙瘩,也有好几回,那些人打滚到我脚边来。
我懒得抬腿,如果是平时,一定会乘乱狠狠踹上两脚,然后再好整以暇的掏出手机拨打110,请警察大人惩戒这些扰乱社会治安的不良分子。
如果是平时--我说的是,假如我还活着的话。
现在无疑是我临断气前因为中毒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所以我放心睡去,尽管有人声嘶力竭的叫着什么“起火!快逃!”之类针对性很强的话语,我也只当是放屁。
尽管后来真的觉得很热很热,就像有人把我扔到平底锅上面煎。
那一定是噩梦里的幻觉吧。
刚才睁眼看到的昏黄不过是我家小公寓那盏从宜家搬回来的壁灯所创造的效果,我放心的再度坠入黑暗,心里有着坚持的信念。
第二个恶梦是冰寒的,浑身的皮肤都像变成了薄薄的冰,稍稍一敲,就会龟裂,然后一块块的从我身上掉下来。
我冰的牙齿格格直响,现在不但皮肤成冰,就连血液也停止了流动。这个逻辑似乎有点问题,人死了以后血不是就不会流动了吗,但是我确然感觉到身体的血液流动的速度在渐渐减缓。
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来,难道我还没有死?
拼命撑开眼睛,入目是漫天飞舞的洁白之花,千片万点的扑面而来。
幻境!一定是的!从小生长在南方的我,只有在电视中才见过这样的雪景。
那么,我想打自己一记耳光,好让自己快点摆脱梦境。立即,发现一件比所有噩梦都恐怖的事情。我原来正泡在河里,我的手脚,包括身体,都在冰水中沉浮,雪花纷落,全都黏在我的身上,慢慢凝结成冰。
血液流动变慢不是幻觉,皮肤变成冰也不是幻觉,甚至现在感受到的,骨髓里面开始有千万只蚂蚁在咬也不是幻觉。
雪,看起来很美丽,令人遐想。此刻却能杀人于无形。
我的四肢都已僵硬,无法展现我优美的泳姿,只能被动的保持仰面朝天的姿势。
空白的天空,迷茫的白雪,无情的纷落。
突然有种大笑的冲动。
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我甄宝儿不是应该正躺在自己的香闺之中被人让煤气谋杀的吗?竟然给我来一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难道还给我上演一出窦娥冤不成?
我怒视苍天,假如让我活过来,我一定……一定什么想了好久还没有想到,不是因为想像力丰富的甄宝儿江郎才尽,而是因为大限实在已迫到眉睫。
眼皮越来越重,满目的白,晃的对不上焦,整个人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也好,离地三千里,那就飞天了。
所谓人倒起霉来,喝凉水塞牙根本不算什么,要飞天的时候让人硬是一把扯下才是霉上加霉。
有人猛的跳进水里,凄楚大叫,立即将我的飞天梦惊个粉碎,然后又像只狗一样,扣着我的脖子一番乱扒,带着我扒上岸。也不管我浑身还冒着白气,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那么闹的一个人,忽然静了起来一动不动。我正迷糊呢,忽地觉得抱着我那人浑身颤抖,一滴滴热乎乎的液体沿着我的脖子往下淌。
我努力看了他一眼,太近,没法对焦,只看到青惨惨的一片衣襟。
缓了口气,我哑声说:“真……对我好,让我死!”
老天爷,冰火双刑都受过了,就求求您老,让我干干脆脆的死了吧。
“不,小棠,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让你死!”抱着我的人声音嘶哑,但还是听出来原来是清亮的。
年轻的嗓音有着一种莫名的坚持:“我一定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小棠……我闭着眼睛翻了翻白眼。毫无疑问这是第二个恶梦,梦里的主角甚至不是我本人,而是一个叫做小棠的人。我不过是个旁观者,可以继续睡了。
好烦!怎么人死之前还会做这么莫名其妙的梦!
冰火二重天之后,居然是……
说不出的温暖柔和,舒服到好像泡进了一池温水,浑身放松,毫无负担的随着碧水荡漾。灵魂就在这荡漾中缓缓飞升,从空中俯视着沉溺的肉体。
是进了天堂吗?我缓缓睁开眼,这一眼立即把我打进地狱。
太太太恐怖的事情了,简直比以上两个恶梦叠加起来,不,比所有发过的恶梦加起来还要恐怖的事情正发生在我身上!
“啊……”我扯开嗓子,尖叫……未遂,给捂住了。
“小棠,别叫,会给人发现的!”捂住我嘴的男人紧张的说道,额角亮晶晶的一溜细汗。
“唔……唔……”我挣扎着点头,再不附和就会让闷死了。
对方的手一松开,我立即呛咳起来,喉咙辣辣的,想吐,但吐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那男人紧张到结巴。
我狠狠的盯着他,原本很清秀的一张脸呈现可疑的惨白,裸露的上身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男人的体格,稍嫌文弱的手臂还绕在我的腰上……不是故意的,你这死淫贼,跟阎皇爷申辩去吧!可是目光所及,竟是……
“啊!”我再度惨叫,我那32D的胸部到哪里去了?现在水红色的小肚兜下面竟然是一马平川……
这次还没等别人捂我的嘴,我先自己捂住,掩面痛哭,眼泪小泉般从手指缝源源流出,砸得身下的稻草“啪嗒啪嗒”的响。
那跟我干燥的皮肤摩擦沙沙作响的稻草,紧紧抱着我衣不蔽体的少年男子,若有若无的香气跟酸馊气混合的可疑气味,以及身处的显然是一间在寒风中摇摇欲倒的破屋,这些全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所有感官都在提醒我,这,不是一场噩梦!
以我丰富的幻想力来判断,我坠入了一个未知的空间和时间之中。
天无绝人之路,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开展新生命,我也很感激,但是……为什么非得是这种状况!衣衫不整,四肢无力,身无分文,委身在一间风一吹就倒到处都是破洞的破屋,最,最重要的一点,居然还给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给……
我“哇哇”的大哭起来,从上辈子被辜负到被害死到如今,流尽八辈子的眼泪。
凭什么,我甄宝儿就该比别人倒霉这么多!
“小棠,你别哭了。是不是肚子饿了?还是伤口疼?还是觉得冷?你,你别哭,我……”那个小男生,大概也就十四五岁,现代人念初中的年纪吧,在这个年代挽了个公子髻,竟然就这般色胆包天,调戏未成年小女孩。他急得脸发红,结结巴巴的问着,但抱着我的手倒是一点没用松。
我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的说:“你……居然敢欺负我!我,看我身体好了,把你大卸八块……”
“我欺负你?”小男生很愕然的张大嘴,“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你就会冷死了呀。”忽然意识到我在说什么,合上嘴时苍白的脸上显出两坨晕红。
竟然还真有裸身取暖这样的事,哪出武侠肥皂剧的剧情啊!真想仰天长啸,吐血三升。
我擦干眼泪,拨开他的手,从稻草堆里钻出来。还好,裤子还穿在身上,虽然脏了点,却是条质地不错的绸裤。我弯身找自己的衣服,肩头一暖,那少年也钻了出来,将一件宽大的袍子披在我身上。
不客气的裹上袍子,继续找自己的衣服,结果根本找不到,回头怒目瞪着那人,却见到那个家伙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抱着一捆稻草,正在不住跺脚增加热量。
“我的衣服呢?”竭力增加凶狠程度,但现在这副娇嫩的女童嗓子实在是……缺乏点震撼力。
“小棠,你都忘记了?”少年抑郁的说,“上次失火,我们带出来的包袱遗失了。你的上衣着了火,我怕你烧伤,所以脱掉了,后来你穿上我的衣衫掉进河里,衣服太大,让河水冲走了……”
“等一下。”我举手:“你是说,现在我们两个人只剩下这件袍子可以见人了?”
少年的脸红了一下,默默的点了下头。
我呜咽一声,一头栽在稻草堆。
老天啊,你想捉弄我就明着来,何必玩得这么阴……
“小棠,你不要生气,我,我答应你,一定会给你做件最漂亮的衣裳。”
我在草堆里翻白眼:“你是谁呀!现在我们两个人只有这一件袍子,又没有钱,还好意思说最漂亮的衣裳?哼!”
“我……虽然现在还不能够……但是你知道我……我……小棠,你要到哪儿去?”他紧张的拽住我的袍子。
“喂,请你放手好不好?看也看过了,抱也抱过了,现在你还管我上哪儿去呀!”到了末一句,我简直是吼出来的,惜乎先天不足,效果未如理想。
少年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惊愕还加上惊恐,他直愣愣的瞪着我,毫无血色的双唇张了张。
我立即作掩耳状:“拜托不要作出这种媳妇脸来,受欺负的明明是我好不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那副傻样就觉得心慌,这么个半大小子,还是傻乎乎的,只懂婆婆妈妈的拉拉扯扯,难道我竟是跟他私奔出来的吗?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体,顶多只有十二三岁,就这样跟着这傻小子跑出来,还混的快光屁股了,真是……前途无亮啊。
“不论过去我跟你有什么纠葛,现在都还给你了,一干二净,如果还觉得欠我什么,这件袍子就算是补偿好了。”
我就还你自由吧。有没有人告诉你早恋的男子过半没前途?
说罢我拔腿就跑,但是,那该死的还是拽着我袍子不肯放。
“小棠……”那幽怨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大叫:“都说我不认识你,拜托!大男人干脆点,不要婆婆妈妈!”这小棠年纪小小就跟着这么个小男生鬼混,看来也得负上相当的责任。不过现在这小女孩的身体是我在用,过去的风流史麻烦事就请快刀斩乱麻,让我随风而去,随风而去吧!
那个小男生听我这么说,像是片叶子一样发起抖来,那种颤抖通过布袍子传到我身上,令到我忍不住也想发抖了。
我无奈的转头。
然而牵着我袍角的那个人,此刻已经丢下了抱着的稻草,仅穿着一件单衣的他那么瘦弱那么苍白,像是一片枯叶似的在寒风中颤抖。他紧紧咬着下唇,凝视我的眼神满是悲痛和绝望,惨白的颜色,让人疑心他下一秒钟就会完全褪变成透明的幽灵,在空气中融化成泡沫。
看着这么绝望的人,我一时无法再说些什么。
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种想哭的感觉。就像是极度郁闷时,迎着风疯狂的奔跑,憋着一口气,直到自己无法呼吸才停止,但释放的那一刹那,急促涌入胸口的空气,却令人从头到脚彻底感受到酸楚的情绪。
这时,他缓缓松开牙齿,下唇一排惨白的牙印,慢慢的,一点点渗出血来。
“小棠,你都不记得了?”他惨然笑道:“我是你的大哥啊。”
非尘
是亲兄妹,那就……算是没问题吧。
我看着破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缩了缩脖子。虽然外面的温度并没有我所认识的雪天温度这么低,但就算我狠心把唯一一件袍子穿走了,到了外面一个人闯荡也不见得会遇上好事。
蹙回来,拉着少年冰凉的手,怯怯的笑:“哥!”
少年浑身猛的一震,盯着我猛看,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我连忙又喊了声哥,说道:“小棠我发烧烧坏了脑子,差点连哥都不认得了。不过说起来,好像逃出来前发生的事情都忘掉了,幸亏哥你还在我身边,可以详细告诉我知道。”
少年被我甜甜的两声“哥”吓的连打了两个寒颤,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是露天放牧的羊儿骤然遇寒那种抖颤,黑黑的眼珠无辜而受伤,看得我心里无比挫败。虽然平生没有喊过人哥哥,但也犯不着这样儿吧!
不过打完冷战后他似乎松了口气:“原来小棠你是一时记不起来了,也难怪,你以前从来不喊我哥哥,你只是……”他猛的住口,眼神有点忧伤,像是觉得冷,伸出手臂抱着自己。
我连忙冲上前去,张开自己的袍子,把他也裹在袍子里面。不得不说,肌肤接触带来的温暖是世上任何衣物都不能给予。尽管只是肩膀挨在他胸口,但袍子里面的温度显然因为增加了一人的体温而暖和了几倍。挨得这么近,清楚的看到他脸上升起的两朵红晕,以及脸部线条不自觉的放松,我趁热打铁:“哥,那我以前喊你什么?”
他微合的眼睑像蝴蝶翅膀一样簌簌抖动,到了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淡淡说:“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跟我说话,也……再没有叫我一声。”
我在这个世界里面的名字是雪棠,没有姓,所以我随着母亲进入梓城皇家绸缎庄静府时,所有人,看着我的目光都很异样。静府的人普遍认为,跟着一个病恹恹的中年美妇进入静家的七岁小女孩,多半就是当家静玄岳的私生女,因为身份得不到老爷的承认,所以连最重要的姓氏都没有。
静玄岳跟这两母女保持着奇怪的关系,每晚都在安排给美妇的院落中流连,为了她们疏于管理绸缎庄的业务,即使绸缎庄的生意因为受到同行恶意竞争,失去了当年贡御的资格也不在乎。庄主对美妇的宠爱超过了任何一房妻妾,然而却迟迟没有给予她们应有的名分。
两母女进府后四年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静玄岳多年缠绵的旧疾发作,撒手尘寰,也让各房妻妾大大的松了口气,因为老爷去的太急,根本还没有来得及为这两母女作出什么安排,接下来,就轮到她们做主为两人作出安排了。
美丽的母亲先是安排到厨房干粗活,然后被差遣到染坊跟织染工人一起工作。辛劳的工作很快磨损了母亲的容颜,然而平时甚是柔弱的妇人此刻却显示出一种坚毅来,虽然总是小病不断,但到底也没见有什么大事。于是由正印夫人出头,把她调进后院当第三房小妾的婢女。
至于女儿雪棠,则被安排跟下人的孩子一起,在织染坊帮忙打下手。
两母女分离了不到一个月,就传出了母亲急病而亡的噩耗。
少年说到这里,不安的垂下头,偷瞧着我的眼睛:“我带着你逃跑出来,但你很想回去见你娘。”他伸出瘦削苍白的手臂:“当日我拉着你,不让你回去,结果你就一口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