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三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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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恼羞成怒:“你懂什么,我在看杏花!”
小三冷笑。过了片刻,他缓缓道:“真要那么喜欢一个人,虽隔千山万水,也还是想伴在那人身旁。你不敢,可见你不是!”
他的话像一根针一样戳进我心里,痛得我泪花迷濛。
隔了片刻,我也冷笑:“你说错了,我不跟去,不见得我不喜欢他,而是因为我不必。”
蓦然转身扑下,在小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在他眼睛上亲了一口。
“你在干什么!”小三怒吼,猛的一推。
我像只断线纸繇一般飞出屋顶,往下飞坠。
夜风拂面,下坠的过程似乎在无限延长,我仰脸看着月亮,徒劳的伸出手,却离它越来越远。
一只手猛的探出,紧紧抓住我的手。
全身重量猛的凝聚在一只右手上,我叫出来:“啊,痛!”
小三一只手拉住我,没有受伤的腿勾在瓦檐,重伤未愈的脸一片惨白。他深深吸了口气,咬着牙用力一甩,将我丢回屋顶。
我给摔得呆呆的,爬起身来,只见小三拧身倒翻上来,身子一晃,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连忙过去扶他,他一把打开我的手,恨恨的瞪着我。
我冷笑:“这么恨我,就让我摔死好了,干嘛救我!”
“等我伤好了,一定杀了你!”他从牙缝里迸出话来。
“很好,非常好,谢谢,请便!”我很有诚意的赞同。
“你,没有心!”小三咬牙切齿。
“对,你看出来了。我的心让狗吃掉了,就像天狗食月一样。”我抬头看着月亮说:“月亮让天狗吃了,从此月亮就没了。但是怎么可以没有月亮呢?大伙就敲锣打鼓的,想吓得天狗把吞下的月亮吐出来。可是大家都不知道,月亮给吃了就是吃了,就算再吐出来也不是原来的月亮了。”
“你疯了!”
“嘿,听不懂?我自己也听不懂。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明白自己的心呢?”我转头威胁他:“刚才你虽然很英勇,但是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因为一个人吐血是很严重的,说不定吐着吐着就会死了。如果你死了,谁带我爬下去呢?”
崖云(下)
有些伤,在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中渐渐就好了,至少表面是这样。
小三的腿好了,真的变成了只猫,整天呆在后院那株梅树上,轻易不见他下来。
也没有真的杀我,因为我说了一句:“杀了我就没人学琴了,我师傅会伤心的。”他怕兰溪伤心,所以就没有拔他的剑。
兰溪也没有把他怎样,每天到琴房来都经过那棵梅树,从来没想抬头看他一眼。这么久了,也只有那么一次,远远看着他笑道:“那么喜欢上树,要不要在上面给你做个窝?”
小三:“哼!”
牡丹也见过他,非常惊奇,似乎想逗他说话来着。结果当日她拿着竹竿捅了半天,衣乱鬓散气喘吁吁的离开,回去后好像还感染了风寒。树上的小三依旧是只高傲的猫,冷冷的躺在树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小三只会跟我说话,对其他人一律是“哼”。
后来他突然跟我说:“看在你的份上。”
我想了半天,问:“是上次给你吃的包子里面有半只蟑螂,你想杀了厨子的事吗?还是锦鸾姑娘让你跳上屋顶帮她捡毽子,你不肯,把她弄哭的事呢?”
小三瞪我一眼,右边颧骨上那道艳丽的刀疤在阳光下闪了闪,“哼!”
于是掩月楼众人渐渐知道,小公子多了一只叫做小三的宠物,很凶,喜欢住在树上,没事不要惹他。
小三是头会咬人的猛兽,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加上他又长得非常养眼,充分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对他也就比其他人要好一点。平日里我最喜欢的娱乐节目就是惹他生气,然后看他发怒的眼神,看得发痴,然后叹口气,自己跑开。丢下他自己一个人抓狂,从来不告诉他为什么。
那个看杏花的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跟他很有默契的从来没有再提起。
日子如流水一样淌过,不知不觉又是一年雪花白。
小三仍旧喜欢睡在树上,他也不怕冷,一觉睡醒,身上青色衣服上落满了雪花,他随便抖抖,潇洒的跳下地直奔厨房找东西吃。
我躲起来这样看过他很多次,从不许他穿黑色的衣服那时开始。我将他那身黑衣一把火烧了,然后扔给他一套青色的衣裳。
在他抖落身上的雪花,翩然落地的那一刻,是那么的像那个人。
院里的红梅开了,那往后,小三要抖落的不止是白色的雪花,还有鲜红如血的梅花瓣。
然后,师傅兰溪新收了个徒儿。
那天我心血来潮想吃城西老锡记的鸡汁包子,自己跑去买。吃得肚子滚圆,满嘴淌油才回来。手里还捧着几个,打算带给兰溪和小三。
一进后院就觉得不对,梅树下多了个人。
那人身上穿着雪白轻软好像云一般的衣裳,负手站在梅花树下,微仰着头,不知是在看梅花还是在看树上的小三。
我说:“嗨,公子你找谁?”
那人转头看我一眼,微微笑了。
我呆呆看着他,手里抱着的纸包“啪”的掉到地上。
那个傍晚我看见淡紫色的天空,上面有澄黄的落霞,红艳如血的梅花,琴房碧色的窗朱色的栏全都轰轰烈烈的退成远景。而那个人站在面前,朝我微微一笑。
头顶卧在树杈上的小三,很不满的:“哼!”
这时兰溪出来,领那人进了静非尘的琴室,临行看见我的呆样,折扇在我头顶猛敲一记,痛得我呀。
小三居然还在树上“哈”的一声嘲笑我。
我没好气:“让你得意!你倒有先见之明,懂得自己把琴室腾出来。”弯身捡起包子:“看你那么开心,大概也不会肚子饿,这包子可以省下来了。”
“唰”的一声,他从树上飞下来,抢走了我的纸包。
师傅新收的徒儿叫做崖云,人如其名一般俊朗明秀。长得清眉雅目,干净恬然而又顾盼生姿。他在梅花树下对我微笑,飘逸淡然却又有着隐隐的忧伤。我从来未曾见过这般淡雅俊秀犹如一幅水墨画般的人,无论男女都未曾见过。
这个崖云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
不仅因为他长得很美,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他很有钱。
我曾问过兰溪,教他一节琴课要收多少钱?
兰溪反问:“你觉得师傅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
我连忙说不是。
兰溪告诉我,他没有收崖云的学费。但崖云拜师的时候,给了他千金。
我心里惊呼,嘴里却说:“想不到闻名天下一等一的琴师一千两就卖了。”
“是一千两黄金,不是银子。”兰溪也不生气,微微笑道:“那你呢?你又给了我多少拜师费?”
我忙拿包子塞住他的嘴。
自此便上了心。我的美容健身班计划遭到搁浅,纯粹是老板不肯投资,但我若能通过其他渠道融资,相信兰姑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话说起来,为什么非得执着于这个计划不可呢?只能说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件想干的事情,也是暂时能想到能证明我能力的事情,所以很想实行看看。
依旧是一人一间琴室,教罢一个再轮到另一个。
崖云来学琴已经七天,我与他却仅止于初次见面时的互相介绍。
我听到兰溪说出他的名字,脱口赞叹:“放牧青崖云属我,偶逢知友共谈心。公子真是好名字。”
在听到兰溪说出我的名字时,他却只是含笑颌首,气度高贵清华。
这次见面礼愈发显得我张扬、无礼、进退无据,让我耿耿于怀了好久。
一直在盘算怎样跟他搭讪,但对着这样安静的一个人,你贸然开口总会觉得像是打破了世间平衡似的,即便是我这样一个咋咋呼呼的人,也自觉冒失。
而且这个崖云学琴的天分还非一般的高。
以前也许略有基础,但不会比我的更深厚。从一开始的微带生涩,到后来的圆转如意,他只花了几天时间过渡。若是换着是我,我记得,当初度过这个阶段我足足花了一个半月。
好吧,我承认自己确如师傅所说,没有好好用心学琴。不然还能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天分么?
这日兰溪教的曲子是“梨花落”,弹的时候要有种微雨落花意纷纷的感觉。兰溪如往常般,教毕我便留下我独自练习,自己转往隔壁。
今日合该有事,我弹着那曲子,没见微雨落花,自己先就心烦意乱起来。不一刻听到隔壁传来婉转惆怅的琴声,忽然想起月色下灿若浮华的杏花,突地悲从中来,难以克制。
昨天我在城里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竟出了城,又走了一段,才知道自己竟无意中走到破屋来了。我呆呆站在屋前那棵槐树下,也不知是何心情。时近中午,屋顶的破洞内竟有炊烟袅袅升起。
我听到心脏即将爆裂的声音,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发现自己竟已进了屋内。破屋中央生了火,围坐着两个汉子,正在烤一只鸡,闻声一起转头看我。
见我愣愣的看着那只鸡,一个汉子露出惊慌的神色,另一个却笑着站起来:“好俊的小哥,闻到香味了吧?一起吃?”走进来伸手就抓我。
我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好啊,我正好饿了。”趁他一愣,一脚踢到他裆部。趁他惨叫躬身,连忙转身就逃。
一路狂奔进城,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了。一直奔到掩月楼,才停下来拼命喘气,那一刻,有种即将窒息死去的感觉。
虽只是草草一瞥,却已知道那里已不是我曾居住过的地方,我已永远回不去过去。
当时憋在心中的一口气,本以为已经沉积到底,终将凝固成一个毒瘤,却不料被这崖云一曲“梨花落”引了出来。
只觉无限凄酸如火山般爆发,源源不绝,要将我没顶。
一手推开挽云琴,疾步而出。
奔过院子时,梅树上的小三猛的撑起半个身子,似是被我惊动的猎犬。
我冲到后门,发觉有人守着。是崖云的随从。看见是我,脸上有点诧异,却没有拦。
我放慢脚步经过他身边,眼角却一直瞟着绑在他旁边的两匹马。一青一白,青的骏秀,白的健美。
瞬间下了决定。
“崖云公子好似有点腹痛,让我告知你一声。”我对那随从说。
这随从长着一张年青端正的脸,闻之立刻面色微变:“可严重么?”
“师傅正在照料他,应无大碍,他特地让我转告你一声,请你不必担心。”
随从目光一闪:“多谢雪棠公子告知,不知公子可否暂替我一会,我去见见公子便回。”
我笑着点头:“巴巴的赶来通知你,正是此意。”
随从满目感激,转身进院,才一抬步,怔了一怔,“公子你……?”
琴房中,崖云正与兰溪公子缓步而出,看我房中忽空,不知何事。
随从一怔转头,我已解开系马缰绳,翻身骑上那匹青马,一拍马臀,飞驰而去。
要奔到哪里去?我不知道。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这样奔驰到天之尽头,地之角落,奔到那千峰无人,万壑鸟绝,奔到那水穷云起,星沉月落的去处。
也许,在那个地方,我可以好好躲藏起来,好好的掩藏着内心那点黯红的凄怆。
身后马蹄声劲急,有人策马追赶而来。我想也不想,顺手提起放在鞍旁的马鞭,狠狠抽下。
胯下青马一声长嘶,撒蹄狂飙起来。我紧紧抓住缰绳,努力想紧贴马背,却被抛得上颠下倒,左摇右晃。回想上一回骑马还是在风景优美的坝上,驯马人骑着马牵着缰,引着你的马小快步的颠颠跑圈。那时已觉得是惊险的享受,哪里是现在这拼命的速度可比。
似乎有人在我耳边叱喝,让我把马停下,但呼呼风声,却哪里听得真切。
前路茫茫,营营众生,何曾有人知道何去何从?而我,只不过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奔逃,也无法奔到我想去的地方而已。
既是不能去,不可去,那么去哪里也是一样。
策马狂奔,速度带来的快感让人有所觉悟,死在途中,有时也并非是件坏事。
青马发力而奔,两旁景物飞一般往后飞掠,确是一匹好马,惜乎马上骑者毫无技术可言。蓦然间,眼前似见人影一晃,惊吓之下,我用力勒马。
青马惨嘶一声,前蹄仰起,生生把我抛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等着骨折肉损,浑身疼痛,谁知却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人身上有淡淡的兰草香气,抱着我凌空飞旋,轻轻落地,袍袖轻轻在我脸上拂过,柔软得像一片云。
“不用怕,没事了。”那人的声音澄澈温和,云淡风轻,入耳却觉得一阵熟悉,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声音便该如此。
我不作声,也不睁眼。
凄伤的感觉依旧在心中萦绕不去。我曾想过无数方法与他搭讪,但都从未付诸实行,此刻他主动跟我说话,我跟他还这般接近,然我却忽然失去了所有心情。
旁边有人怒斥:“好一头畜生!”随即那匹青马凄惨嘶叫。抱着我的人身体微微一颤。
我叹口气:“小三,我在这里!”
小三这才放开青马,奔了过来。他没有骑马,弄得灰头土脸的,竟是靠双腿一路飞奔而来。此刻瞧了瞧我的脸色,怒目瞪着抱着我的人,却向我张开双臂。
我低声道:“我没事了,请放我下来。”脚一着地,只觉一阵酸麻,不禁一个趔趄。两只手同时伸出,一只抓向我左臂,一只扶住我右肩。
抓向我左臂那只手稍一碰触,却又收了回去。
我干脆举高双手:“小三,背我回去。”
小三瞪我一眼:“哼!”却乖乖背转身去,蹲下。
我伏在他背上,回头淡淡一笑:“谢谢你,崖云公子。我惹恼了你的马,又弄伤了它,改天我一定弹首曲子给它赔罪。”
崖云不语,只是微微一笑。他骑来的那匹白马迎了上来,将头颈往他轻轻厮磨,甚是亲热,另一匹青马却眼睛血红,瞪着我和小三。
我给它瞪得热血上涌,长声一笑:“一事无成惊逝水,风波江湖负我深。小三,我们这就走吧。”
小三不语,挽着我双膝的手却紧了紧,缓缓往掩月楼行去。
别离(上)
后来我果真弹琴给那匹马听了。
崖云的随从一见我就绷起脸来,我对他诚恳的道歉:“大叔,昨天对不起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骑上一匹好马在城里溜一圈,可惜小弟家里穷,别说骑马,连马屁股都没摸着。所以昨日见到这匹青儿才会走火入魔,不顾一切也想骑上一骑,幸好并未铸成大错,不然粉身碎骨也难以赔偿。请大叔看在我这片痴心,原谅我吧。” 随从脸上的表情被我说得一张一弛,两道浓眉忽聚忽散,甚是激动人心。
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