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三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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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好袍子,又去拉他手臂,努嘴要他看看朝辞德性,崖云拍拍我的手表示明白。我心中宽慰,眼泪汪汪的扯着他手臂更不肯放了。
对面那浪荡子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崖云瞪他,他就看天看地看花就是不看人,却也不逃。
过半晌我忍不住了:“你们说话啊,斗鸡也会叫啊。”
结果两个男人齐刷刷的看向我,又转回脸面无表情的继续瞪视。
然后崖云道:“今天天气真好,适合赏花。”
朝辞道:“是啊,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正适合赏花了。”
崖云:“观棋不语真君子,赏花动手是小人。”
朝辞:“羊肉不曾吃,空惹一身膻。”
崖云:“心正不怕人说。”
朝辞冷笑:“身正不怕影斜。”
这句只把我的肺都气炸了,忍不住道:“你从上到下哪里有一处是正的,根本从里到外歪出来。”
朝辞不屑的瞄了瞄我抓住崖云的手:“无风怎会生尘埃,口口声声教训别人的人拜托先看看自己的样子,别土鳖上岸--凶得不知死活!”
我听到只气得浑身打颤,几乎站不住了。崖云伸手搀我一把,皱眉道:“朝辞,这次你也过分了点儿。”
朝辞一瞥他搀我的手,眉尖一挑,笑道:“现下不知是谁更过分一点。上次你不亲口说将这小子给我了吗,现在还上下其手摸我的人,这岂止是过分了点儿,简直是过分到头了。”
我气得几乎晕过去,发着抖看向崖云,心里只道:这事难道还没有解决吗?
崖云不看我,瞧着朝辞:“上次是我出言无状。雪棠不是我的人。我与他是君子之交,且受前辈所托,不能轻易将他交给别人。”
朝辞变色:“难道上次你竟是顺口敷衍我来着?”
崖云沉默一会:“雪棠此事,甚为抱歉,不能遵从。”
朝辞双眉越挑越高,忽地冷笑道:“好一个一诺千金的四皇子。我问你,你这般反复,来日如何君临天下?”
此言一出,惊得我呆了。早已料到崖云身份不简单,却不晓得他真的是个皇子。想想这几天来围绕他风起云涌的意外,合起朝辞现在的话来看,难道现在竟是朝廷多事之秋?
真是好来不来!我是个懒人也是闲人,最喜欢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环境。兵荒马乱,血流成河的事情根本不适合我。
以前有句词云:“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端的是我向往的人生境界。
我可不要它变成好酒难买,明月要赊,歌台舞榭,流水落花。
只见崖云原本重伤未愈,脸上已无血色,此刻更是苍白如纸。嘴上却淡淡道:“问鼎天下之事,崖云从未想过。”他顿了顿,“此事确是云崖轻浮所至,若你不能见谅,除雪棠去向一事,余事但凭安排。”
只见朝辞瞪了崖云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从未想过,从未想过。天下间违心之人,莫过于你。”
崖云长眉一剔:“有朝辞这般人才在前,崖云怎敢擅越。”
这……他们是在争皇位吗?
我忽然发现自己不应该在场,悄悄松开抓住崖云的手,只想开溜。
孰料朝辞那人眼神利得很,恶狠狠一眼瞪来,如飞刀一般,将双脚钉住,登时不敢再逃。
只听朝辞冷冷道:“既然这样,今日此事不必再提。”片刻之间,只见他怒气一敛,脸色沉寂如水,竟然唇瓣微翘,笑了起来:“你嘴里说我是人才,肚子里骂我是混蛋。我实在也对你讨厌得很。我们两个也不须这么虚伪。你自回去你的京城,我守住我的小小陵州,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各安天命,岂不更好!”
竟是当众下起逐客令来了。
若是别人说这逐客令,旁人听了也只当他放屁,但从这人口中说来,虽是笑着说的,说的对象又是皇子崖云,竟有着一种天然霸气,不容置喙的感觉。
我忙扯扯崖云袖子,示意要走。要是还呆着不走,这胆大包天的泼皮不知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崖云却站定不走,朝辞却不看他,自己背转身看杏花,好生傲慢无礼,却也没有迈步离开。
两人站了一会儿,崖云道:“朝辞,你知道我这趟来陵州的意思。”
朝辞:“我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
“你的心思机敏胜我许多,该当知道年华有限,须得珍惜当下。”
朝辞:“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跟你在花园里斗蟋蟀,你的红头将军把我的青脸狮子咬断了腿,我一气之下把白玉皿摔碎的事吗?”
崖云道:“我记得,那时我还生气得不肯吃饭,后来你拿进贡的金星桃来哄我。我原谅你了,却发现桃子早就被你咬了一口。”
朝辞声音有一丝笑意:“那是因为桃子只有一个,我拿来给你,自己也舍不得啊。”
山风徐来,杏花瓣纷纷而落。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相伴的年少岁月,打过闹过争过哭过笑过,隔着的时间越远,越是过滤得清彻,到得后来,便只余下静谧美好的回忆。即便是当时看得比地大的皮肉之痛,看得比天高的骄傲被损,到了现下也只如百草柜里的干草药,失去颜色和芬芳,却保留了一种比原来更深的药效。
在寒夜浸浸之时,熬成汤药,烫热肺腑。
朝辞看着飘落的杏花,道:“你可记得你我后来还为斗蟋蟀的事作了副对子?”
崖云道:“我记得我的上句是:蜉蝣天地蛮触战争大作小观小亦大。而你对的下句是:咫尺江山须臾富贵无为有处有还无。”
朝辞点了点头:“那便是我今日的回答。”
说罢也不回头,径自下山去了。
但见他一袭锦衣潇洒而动,身影潇潇飘渺孑然,此一去,竟似是御风而行。
崖云怔怔看着他背影远去,山风振衣,人淡如菊,面容沉静不见一丝风景。杏花一瓣瓣落在他月白中衣之上,渐渐落了一肩,那棱棱肩膀更显清削。
我忍不住:“崖云,我们回去好吗?我……有点冷。”
崖云回身,点了点头。
走了两步,回头问道:“你还好吗?可要让车子上来接你?”
我楞楞看他:“崖云,把你的手给我。”
崖云一怔,翻开手掌。
手指在他手上轻轻一碰,温凉温凉的,一如平时的温度。
“不用车子了,我们慢慢走下去好吗?”我笑说:“还没有跟你好好赏花呢。”
崖云漆黑的眼珠审视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雪棠,很抱歉。”
“为什么道歉呢,我很快乐啊。”我笑:“花很漂亮,人很热闹,还吃了很多好东西。”
崖云眸中的一泓静水,荡起了层层涟漪。
“雪棠,你救了我三次。我许你三个承诺。自此以后,我与皇家赴汤蹈火;亦所不辞。”
我呆呆看着他,几乎忘了呼吸。
竟然可以这样!一无所有的人突然拥有了皇室的三个承诺。你想要权倾天下,还是富可敌国?多少人劳碌一生,挣扎扑跌,不过为了争得一口热饭,当不过那人手指凌空一点,须臾之间,身无长物的孤女身披富贵显华。
而给予这一切的人,此刻茕茕立于面前,面容莹白唇淡失色,却显得那黑发黑瞳愈是明晰清澈。这么清瘦的人儿,却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一诺之下,点石成金。
我呆呆看着他,这么个慷慨而强大的人儿。不及多想,伸出双臂,扑入他怀中,一把抱住。
满怀的幸福啊,会不会遭天忌,心情竟然怅然欲泣。
崖云吓了一大跳,伸出手来拍着我的背:“怎么哭了呢?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就是太满意了,太幸福了,太感激了……才忍不住哭。”我抽泣着说。
崖云沉默了一刻,笑了:“你这样,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似的。你有什么要求,说与我听听看?说不定还有我办不到的事情呢。”
这人,好生敏锐。
我想了想,“我要很多很多的钱。”
崖云笑了:“很多是多少?”
“……”对古代的金钱实在没有什么概念,“足够买到自由,足够自己很幸福的生活一辈子,也许那就够了。”
崖云微笑:“幸福的生活是金钱买不到的。不过前面那个倒可以答应你。”
他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松手。
恋恋不舍的松开手,看他从怀里摸了张纸,递了过来。
我一看上面鬼画符一般的丑怪字体,心里欢喜得好像要炸开,虽然拼命想要镇定,想要矜持,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后拉,脸一定笑成了一朵花。
崖云笑道:“看清楚了?”
我点头,笑得傻子一样:“崖云对我最好了!”
崖云一笑,取过那张纸来,双手一分,撕成无数碎片纷扬风中。
“从此后,天高海阔任君遨游,你可欢喜?”他问我。
我的灵魂已随那些碎纸迎风起舞,飘飘悠悠散于九州去了,忙不迭的点头。
崖云又给我一个玉佩,上次在他腰间摸过的,现下放在我手上。
“这是我的印信,需要用钱的时候,可以拿着这个到皇家钱庄来。”
简直是一张永远也刷不爆的金卡啊,我拿着那个玉佩的时候手都抖了。
崖云还道:“自兰溪公子把你托付于我,很早就想还你自由。这钱财也是身外之物,君子应有疏财之义。这两桩事物便算相交之仪,与三个承诺无涉。”
听得我都发呆了,我竟认得这样一个如此权势的人,而他竟然还如此大方。
便连最重要的钱财都不算在承诺里头,这样贵重的承诺,该当求他什么事呢?
人世沧桑,白云苍狗,除了权势财富,还有什么值得一求?可以一求?
我怔怔的站着,一时竟想得痴了。
崖云也不催,只伴我慢慢走着。
忽然傻傻问道:“崖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
根本没有发觉这个问题已经大有痴意,只是一路在想这不会是一个梦吧,揉揉眼睛便一切归零。
崖云沉默一刻,静静答我:“明日我会启程返回京城。在离开之前,想偿还一些东西。”
听毕此话,突地浑身都僵了,又冷又硬,动弹不得。
原来……果真只是梦一场而已。
此一去,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吧?所以才急着处理所有的事情,偿还所有的欠债。
呵,救他的性命就是一场欠债,皇室血脉流着的尊严不容轻视,所以救他三回,他许我三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互不拖欠。
此一去,该是如朝辞所说,争夺他的帝皇之位吧?
他的哥哥们如何尚不知道,但以他现在身遭之忌,化解之能,夺嫡也并非难事吧。
此一去,便是登天之路,他想去得潇洒,毫无后顾之忧呢。
这三个承诺,说是在所不辞,其实……
我可不可以要求他不要去?
我可不可以求他不要为了劳什子皇位身犯险境?
我可不可以请他带我一起走?
我可不可以要求他……
要他喜欢上我?
我用力甩头,泪花四溅,犹如无法触及的浮光掠梦,一瞬间纷散成尘。
所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啊!
“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哭了起来?”
看着他动容的神色,我微微笑了起来:“三个承诺之事,还是留待公子荣登大宝之后再兑现吧。那时应该更为贵重。”
顿时见他双目一黯,无力的萤火虫儿,黎明前渐渐退去容光。
隔了良久,他道:“若我不死,自当回来寻你。”
次日,我自噩梦中醒来,但觉冷汗湿透重衣。
爬起来打算换件衣服,却听得门外有马嘶的声音。
出了房门,见到院子里有匹青色的马,见我出来,侧头看我,眼里又是怀疑又是忧伤。
竟是春风。
采柔:“今早天刚亮,崖云公子着人送来的,说这马跟公子你有缘,要小公子你好生替他照顾。”
他竟把春风托付于我。
这匹宝贝是他故人所赠,不卖旁人的账,素来跟他的爱马明月出双入对。
而此刻,他竟将它托付于我。
他是真的打算回来的啊。
我拍拍春风的头,它偏了偏脑袋,它的表情是如此忧伤。
“舍不得他吗?”我翻身上马,低语:“我也是啊。”
打马登上城楼,乌蓬大马车正辘辘出城,恰恰过了城门。
我自城楼勒马扬声大喊:“崖云!”
马车停住,驾车的车夫,车旁的苏琰大叔,跟在车后的明月,护驾的二三十人一起回头看我。
我用尽力气大喊:“崖云,你要答允我第一个承诺。”
“我要你保重自己!”
“仅此而已,请千万做到!”
我声嘶力竭的叫喊在城墙上回荡,行人瞩目,胯下的春风仰天长嘶。
一人慢慢从车上下来,白衣如云,笑容浅淡,身后是州城古道,十丈红尘。
他淡然的声音穿过清风,穿过城墙,穿过那往后的迢遥岁月。
“应你所求!”
不识(上)
我一直认为,不管要到哪里,四处皆可通往未来。
然而,经历给我这样一种认知。很多时候你自以为选择了最合适的那条路,你兴高采烈风尘仆仆的在此行走,最后不过是来到同一个地方而已。
殊途同归。
当蹄声得得响在青石板街道上,仿佛回到策马狂奔的当时。那时是想逃离,现在却是归来。那时他来拦接,此刻是我相送。
画了一个圆。
一路的杏花随风而落,皎洁如被剥光的灵魂,纷纷落在发上,襟上,地上。一路行来,仿佛经历了一场花祭,如同一种关于过去和未来的交替仪式。
该放手的人事总是需要放开的,而后总会有新的故事出现。
不是不晓得越是在乎越是容易失去,人生在世随遇而安方是真谛。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稚年之时想环游世界的梦想此刻触手可及,此后天空海阔何处不是仙乡。好不容易得回的命珍贵,重获自由更可游戏人间,此后当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只是……这种难以描述的心情从何而来?
非尘离别,兰溪暂别,崖云道别,小三不告而别……
这些曾对我抱着善意和宠溺的人儿渐次消失在眼前,留不了,握不住,益发感觉浮生如梦,不知何处是归岸。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在那时空尽头,有没有一个你在月下静静相待,向我伸出一只手,在风中缓缓绽开一个温暖芬芳的笑容?
期望……真是艰难啊。
走到中途,突地听到一阵喧哗。
本来心情茫茫,懒得去管什么闲事,谁知那群人推推搡搡的,一个人被推得滚在地上,正拦在马前。春风的心情坏极,侧头瞅着地上那人,似乎想趁乱踢他一脚。
看来痛打落水狗的心理不但人有,连马也有。往后可得找机会好好教育这匹坏脾气的畜生。
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