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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暗算-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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炳打比方,比如说从上海口音变成了山东口音,但总还是中国人。这是个大前提,有了这个前提,即使变成湖南口音、四川口音,我们照样找得到。这也是敌人这次机型变了但又无法难倒我们的原因,因为我们可以想象它不可能变成外国人。但如果它确实启用了一种崭新的机型,一种我们不知道又想不到的机型,就好比我们只知道他不是中国人,但具体是哪国人并不清楚,连个概念都没有,这样……”
铁院长:“怎么不说了?说下去。”
钟处长没有说的意思,铁院长严肃地说:“你是想说,这样肯定就找不到了?”
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起来,安在天出来救场,说:“找肯定找得到,就是我们需要换一种方法。”也许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他爽朗地笑了,“老实说,方法我想到了,但现在最让我为难的是,怎么样才能说服阿炳,让他相信,我们确实还有敌台没有找到。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很容易的问题,只要根据资料分析一下就明白了,但对阿炳不行,他听不懂,他这方面的智力低下,像个任性的孩子,有时候你就没法儿跟他说道理。你说服不了他,他就不肯上机,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我一提上机他就跟我急了。这是我害怕看到的情况,也是我现在最头痛的事情。所以,我希望大家给我出出主意,怎么样才能说服阿炳,让他愿意跟我去上机?”
散会了,华主任和铁院长走着。
华主任:“真想留下来,看到阿炳的谜底。”
铁院长:“嗳,你说我才想起来了,这个阿炳的手续,到现在都还没有办下来,你们总部办事也太官僚了吧。”
华主任:“就是,马上都要给他立功表彰了,手续还没办,这太荒唐了。我回去催催他们。”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4点。”
“那吃了中午饭再走。”
“两山之间必有一谷,两波之间必有一伏。我们这些老家伙,命都是从日本人和蒋介石手里要回来的,还怕什么暂时的困难。相信你自己,尤其相信你的安儿,他既然能相来阿炳这匹千里马,他就自有他的绝招儿……”
铁院长看远处树林的亮点,说:“你看,部队都到位了。”
金鲁生很少串门,这天晚上却来到了安在天的房间,安在天正在削一根盲杖。
金鲁生:“忙呢?”
安在天:“忙里偷闲,乌镇出来就答应阿炳给他做根新拐棍儿,原先那个太旧了。拐棍儿等于阿炳的眼睛……”
金鲁生笑了:“对于阿炳,耳朵也是他的拐棍儿。”
安在天专心地削着。
金鲁生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我有个担心,阿炳这回不会愿意跟你再去上机了。别忘了,他不光是瞎子,还是个傻子,你没办法用正常人的道理去说服他,也无法用正常人的标准去要求他。道理和标准,对阿炳来讲是天书,是对牛弹琴。”
安在天:“对牛弹琴也得弹呢!在国家利益和革命工作面前,毫不犹豫地付出生命,都像行云流水一样自然。眼下,我做的只是动动嘴皮,动动手,动动脑子。”
“安副处长,看不出来,你对阿炳这么周到耐心,想起你在上海和乌镇跟我抓特务,不象一个人,影子都看不着。”
“其实我内心深处也有彷徨,有矛盾和痛苦。我在苏联就读的学校旁边有个马戏团,没课的时候,我常去看他们驯兽。我现在觉得我和阿炳的关系,就像驯兽师和兽的关系。驯兽师训练老虎钻火圈,他耐心,不厌其烦,一步步地引导,老虎做好了,他给它好吃的;反之,他会哄它,偶尔也会打它。总之,驯兽师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老虎钻过火圈去。这种成功是驯兽师的成功,不是老虎的成功,老虎只知道它钻过火圈,就会有好吃的,而不会知道它的行为对驯兽师意味着什么,对整个马戏团意味着什么。同样,阿炳也许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革命工作,他破译就是为了让我高兴,他想给安同志送一份礼物,我告诉过他,找出电台,就是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我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你训练阿炳,不是为了你个人,而是我们为了701,为了革命。你对他的好,就是对革命的好,对国家的好。”
“没有这种信念的支撑,我可能没有勇气把阿炳从乌镇带到701,更没有勇气让生理有缺陷的人,去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同样完成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过去我们打仗,这叫尖刀任务,没有金刚钻,谁都不敢揽那瓷器活儿。不然,不光任务完不成,搭上自己和战友们的鲜血直至生命不说,这种无为的牺牲还会给整个战局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甚至全军覆没。”
安在天继续削着:“是啊,对于阿炳,你是正常人,而你走进的是非常人的世界,就如同一个明眼人,为了体会盲人的感受,把自己的眼睛也蒙上一样。只有这样,你才能进入他,知道他的喜怒哀乐和行为方式。”
“阿炳不光眼瞎,人还傻,也许你认为香喷喷的鲜花,在他那里可能就会是凶巴巴的毒蛇。”
“正因为如此,有时候看到他懵懂的样子,我会有歉意,会难过。阿炳在乌镇的日子平淡一些,穷苦一些,但他无忧无虑,可以随便在桑园里睡到日上三竿。正如我的出现,给平静的乌镇带来血腥一样,我也无法预料,我改变了阿炳的生活,而这份生活对于阿炳,是否真的意味着幸福。阿炳像梦游一样离开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乌镇,没人知道我把他接去哪里,包括他母亲。我就像接走了一只鸟,接到了我们的世界,让他在原来那个世界里消失掉了。所以对我们这个职业来说,残酷未必只是生死。”
金鲁生看着安在天,由衷地:“无畏并非就不是无私。安副处长,你牺牲了自己的性格,更是一种唯有牺牲多壮志。一趟上海和乌镇,几个回合下来我就坚信,你一定会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院内一片漆黑和寂静,可以听到虫在草间的活动声。突然,传出阿炳恐惧的尖叫声和呼叫声:“安同志……安同志……”
胖子和安在天的房间同时亮了,并冲出人来,都往阿炳房间跑去。胖子先冲了进去,慌忙中没有开灯。
安在天进去,先打开电灯。
阿炳紧紧地抱着胖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叫着“安同志”,那万分恐惧的样子,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险。
安在天上去,把阿炳从胖子手里接过来,一边安慰道:“阿炳,安同志来了……怎么了,阿炳……别害怕,告诉我,怎么了?”
阿炳:“我妈在叫我……”
“你做梦了,阿炳,是不是?”
阿炳像没听见,继续说:“我看见我妈……我妈生病了……要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乌镇……我不要睡在这张床上,我要回到桑园睡……”
“可能是被梦魇着了,你睡觉是不是把手放胸口上了……”
这一切似乎并不见效,阿炳不停地要求:“回家!安同志,你送我回家……”
安在天看一般的方法根本行不通,最后不得不装作生了气,训斥道:“回家也要等天亮了再说,现在你听,还是半夜呢,半夜三更哪有人送我们走。你答应过我的,你妈也交代过你,你什么都要听我的,听安同志的。”
这一生气,阿炳倒安静了。
安在天趁机又做工作:“阿炳,我知道你对我像对你妈一样的好,现在我非常累,很想去休息,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你睡了,我才能去睡。”
“等天亮,我们回家……”
“好,现在你必须睡觉。”
阿炳听话地睡下了……
安在天刚要走,阿炳又坐了起来:“安同志,你别离开这个屋子好吗?”
“你睡吧,我不走。”
阿炳重又睡下。
安在天不知道天亮以后怎样才能让阿炳忘掉这个不合时宜的梦。夜越黑,星越明。安在天默默祈祷着上天,不是愚昧,只有执著。
安在天当晚就敲响金鲁生的门:“对不起,金处长,我有要紧事找你。”
金鲁生穿好衣服,走出来:“找我的一定有要紧事,我希望没人找我。三更半夜都是来报案的,你报案吗?”
安在天开门见山:“我问你,上海电信局总机的特务抓了没有?”
“半个月前就抓了,还揪出了一个特务小组,黄处长立功受奖了,小钱也被追认为烈士。”
“抓了就好,我要打电话。”
“给谁打电话?”
“给阿炳妈。乌镇没有电话,只能找人把他妈接到青镇,给我打过来。”
“你是让我给你找人?”
“对,要快。”
“什么时候?”
“明天一早。”
金鲁生“嗯”了一声,并不深问,示意安在天可以走了。
安在天不放心地:“一定要赶在明天早上。时间一过,即使打了,也没价值了。”
金鲁生做出送客的样子:“你根本不用跑来一趟,打电话给我就行了。现在院里增加了不少流动哨,夜深人静的,别让哨兵抓了你。记住,今晚的暗号是7274。”
早晨,胖子采来一把鲜花,兴冲冲地往阿炳房间里走去。阿炳正在收拾东西,他将收音机小心地用布包好。
胖子进来,吓了一跳:“……阿炳,你怎么就起来了,还早得很呢。”
阿炳:“我今天要回家。”
“安同志还在睡觉。”
“我不睡了,我要回家,安同志一起床我就走。胖子,你帮我收拾一下,我从乌镇带来的东西都要带回去的。”
胖子忙不迭地说:“好,好。”
隔壁房间的电话响了,安在天接起电话:“……你好,阿婆,我是安同志……对对对……阿炳很好,他就住在我的隔壁,可能还在睡觉呢,我这就喊他过来跟你说话……我们给你寄的钱收到了吧……那是阿炳的工资,你放心用好了,以后我们每个月都会给你寄钱去的……”
金鲁生进了院门,听到安在天打电话的声音。
安在天继续说道:“……他现在就是很想你,昨天晚上还做了个梦,说你生病了,所以他想回家……是啊,我们现在工作很忙……对,他是公家的人了,是国家干部,暂时回不了家……请你跟他说一说,你没有生病,让他放心,阿炳心重……你等一下,不要挂电话,我这就去叫阿炳……”
阿炳跑了过来,他匆忙间没带拐杖,正循声走来。安在天回身叫道出来:“阿炳,快来和你妈说话。”
阿炳问:“我妈来了?”
“你妈在电话那一头,在青镇。”
“那我说话她怎么听的见,我也听不见的,太远了。”
“这就是电话,离的再远,也听的见。”
阿炳大叫了一声:“妈!……”
安在天:“得对着话筒说才行。”
安在天和金鲁生站在院里。
安在天轻声儿说:“你什么时候叫人去接阿炳妈的?”
金鲁生:“这重要吗?重要的是电话今天一早就来了。”
“谢谢。”
“你听,阿炳好像哭了……”
阿炳真地在哭,他一边哭一边说:“妈,我想你……我做梦都想你……没人给你拣柴火了……你去买,他们会给你不好的,会给你没晒过的,那样压秤……我看见你生病了……我知道,梦都是反的……安同志对我很好,像你一样好,你背我,他也背我……铁院长还送我烟,我在乌镇没有吸过这样香的烟……我很好,妈的玉保佑我呢……没丢,在呢……就在我手上呢……妈,你说话真清楚,象在我耳朵边上一样,这就是电话……这不能说的……单位要保密,真不能说的……”
外面的金鲁生听了,对安在天说:“你听,阿炳还知道保密呢。”
安在天:“这个我很放心。阿炳就是这样,只要你对他好,他信任你了,你说的事他就绝对说一不二。他知道遵守保密条例。”
打过电话,回到自己的房子,阿炳破涕为笑。
胖子进来,问:“阿炳,你笑什么?”
阿炳忽然羞涩起来:“我妈要我在这里找个对象。”
胖子怂恿他:“就找杨红英,她是教员,她什么都知道。”
会客室里,安在天请金鲁生进来。
安在天:“现在警戒情况怎么样?能出去吗?”
金鲁生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带阿炳出去走一趟。”
“去哪里?”
“就附近,带他散散心。”
“这么大个庄园,还不够你们散心的。”
“后山那边不是有个湖吗?”
“是,你想带他去湖边?”
“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是不可以的。”
“我保证安全,不会有事的。”
“出去多长时间?”
“最多一个小时。”
“阿炳是不是想家了?”
“对,昨天半夜就闹着要回家,所以才请你安排了这个电话。”
“把他妈搬出来当救兵?”
“对。解铃还须系铃人。”
两个人正说话呢,阿炳的笑声传了过来,金鲁生说:“听,高兴着呢,没问题了。”
“有问题,他不肯跟我去上班了。”
金鲁生一皱眉:“那怎么行?”
“所以我想带他去一趟湖边。”
金鲁生转身走了。
一扇倒挂的猪肉,还带着鲜红的血丝。701的食堂采购员进来,和屠夫打招呼。
屠夫是个光脑袋:“下半夜刚杀的。”
采购员在那扇猪肉前比划着:“要半扇。”
屠夫执刀过来,在油黑的围裙上抹了一下,刀子“噗” 地刺进了猪肉里……
阿炳和安在天在吃早饭。阿炳刚接了母亲的电话,心情很好,胃口大开,香喷喷地嚼着馒头。
安在天:“还要回家吗?阿炳。”
阿炳笑了:“我妈说她没病,不要我回家。”
“你妈还说什么了?”
“我妈收到钱了……好多钱……”阿炳神秘地说,“我妈现在是乌镇最有钱的人了。安同志,是你寄的吧?”
“是我们单位寄的,701,也是你的单位……”
“安同志,组织上还可以让我有要求吗?”
“你要求什么?我帮你转达给干部处。”
“我要求每天和我妈说话,这样就好像我没离开乌镇一样。”
“那你妈就得每天跑到青镇,因为乌镇没有电话。”
阿炳急了,说:“那乌镇什么时候才能有电话?”
“我想,应该很快吧。新社会了,什么都快。”
适时,电话响了,安在天赶忙起身,去接电话。
胖子过来收拾碗筷。胖子:“阿炳,你妈要你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阿炳:“我妈问我们这儿除了我,还有没有瞎子或聋子?瞎子耳灵,聋子眼明,这样才能过到一块儿……不过,杨红英不错的,就是比我大。”
胖子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说:“女大三,黄金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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