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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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他看到龟田带了一个大队鬼子,打死了龟田他可能无法脱身。
十五 村里人之二(2)
自从鬼子进驻炮楼之后,贾寨人便改变了早睡的习惯。人们喜欢在深夜中串门,男人们就聚在一起赌博,女人们在一起做针线活,孩子们野着不回家,在村里成群结队地玩耍。只是,人们的耳朵是竖起来的,每时每刻都听着炮楼那边的动静。村里人的心绷得紧紧的,掰着手指头算时间,悄悄议论。
“这小鬼子进驻炮楼多少时间了,该有动静了吧!你看他们整天有吃有喝还挺踏实。”
“可不是,他们吃的都是白馍。”
“谁说?”
“俺听贾文清说的。龟田说了,除了维持会长贾文清,谁也不能进炮楼。”
“贾文清和鬼子唱的是双簧,演黑白脸。”
“这鬼子进驻炮楼该有一段时间了吧?该出事了!”
“贾文清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龟田带领鬼子炮楼修好后,开始四处征粮。日本人向南李营征粮,南李营人无余粮。结果,龟田队长带领一队日本兵进了村,血洗了南里营,死人就挂在村后的柏树上,贾寨人一出门便能瞧见。
日本鬼子进南李营是在晚上。当时,咱大娘玉仙正在咱三大爷家哭,说昨晚又做了个梦,梦见咱大爷满脸是血,让咱三大爷贾文清给她解梦。咱三大爷正要安慰咱大娘几句,突然听到南李营的狗一阵乱叫,接着便听到“叭勾——”一声枪响。一会儿,便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大家赶紧往外跑,出了院门便见南李营方向火光冲天,火苗像红舌头舔着天空。那火光映红了贾寨人用白纸糊的窗棂,映得院内亮如白昼。贾寨人纷纷起身,立于门侧,看南天大火,冷得却牙齿打战,浑身发抖。
南李营那场火,从头晚上烧到第二天早上。火熄灭后,烟雾便弥漫开来,浓郁的焦糊味随风飘动。贾寨人立于门前往南李营看,见南李营村后的那三棵柏树上挂着几具尸体。死人在晨风下晃晃悠悠,如活物,身上的破衣片儿似灰色灵幡。
死人在树上吊了半月之久,谁也不敢去收。贾寨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便有不少人得了眼病。那病一直在贾寨流行,郎中说是火重。
天黑后,村里人都不敢出门,有喜欢串门的婶子、大娘也是三五成群。一群娘们走在漆黑的村庄里,不敢抬头往南看,心都是提在嗓子眼里的。若有人突然发一声喊,鬼子来了!必骇得一群人汗毛倒竖,呜哇乱叫,争先恐后往屋内抱头鼠窜。
日本人在东西庄到处征粮,闹得鸡犬不宁,可是唯独不到贾寨征粮,这让贾寨人实在想不透。贾寨人诚惶诚恐,人们在村里议论纷纷。这龟孙咋弄的呢?咋不来咱贾寨征粮呢?难道嫌咱穷,出不起?这不可能,贾寨在方圆几十里算一个大庄子属富村。比南李营可富多了!贾寨四周有良田数百顷,土地肥沃,打的粮食颗粒饱满,油光发亮。谁不说咱贾寨的馍白。南李营恁穷,鬼子都不放过,为了点粮食,又杀人又放火的。对贾寨咋会不闻不问呢?
时间越久,贾寨人心里越怕。一片阴影蒙在人们心头。几个长辈在咱大爷咱三大爷堂屋里坐着,浓烈的叶子烟还是熏得大家睁不开眼。咱大爷咱三大爷叩了叩烟袋说:“咱们成天这样坐着等也不是个办法,鬼子不来咱村要粮,怕是从贾寨要的比粮更金贵。”
贾兴安说:“比粮更金贵的还有啥呢?”
咱三大爷说:“比粮更金贵的是命!”
“命!”
村里几个长辈的不由停住了正在吧嗒的嘴,睁大了眼。
“要咱们的命!为啥?咱村又没得罪那个什么龟田。”贾兴朝大声喊道。
贾兴良说:“咱中国得罪日本人啦?还不是找上门打。”
贾兴朝说:“那咱岂不是坐着等死啦?”
咱三大爷说:“咱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卖粮买枪和鬼子干。咱贾寨祖宗八代没受过外族人欺负,到了俺们这一代也不能受外族人欺。俺不信日本鬼子有三头六臂。其实咱这一带也没有几个鬼子。怕啥!”
大家都望着贾文清。咱三大爷又说:“咱也不和鬼子正面开仗。鬼子来了有枪的就藏起来,鬼子不杀人放火咱就不动,鬼子要杀人放火了咱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反正咱不能像南李营那样坐着等死。”几个长辈互相望望,觉得这个办法好。最后,贾兴朝说:“中!先把枪买了再说。贾文清负责各家各户收粮,按人头出。”
十六 咱四大爷之三
晚上,咱四大爷贾文灿回来了。咱四大爷回来时,咱三大爷正在家里和贾兴朝、大黑、喜槐等人用斗过粮食。当门地下用茓子茓的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几个人正把布袋里的粮食往那茓子里倒。大家见铁蛋回来了也不言语,忙自己的。咱四大爷望着这么多粮食问,这是干啥?咱三大爷回答,不干啥。咱四大爷说,不干啥想干啥?咱三大爷说,你别问这么多,这是全村人兑的粮食,是有用的。咱四大爷说,不是给鬼子送去的吧!俺听说你现在是鬼子的维持会长了。咱三大爷一听火了,咱三大爷将斗往地下一扔,骂:
“哪个龟孙想当这个维持会长。”
铁蛋说:“你当了维持会长那就是龟孙,管咱这一片的鬼子队长叫龟田,你当龟田的维持会长,不就是龟孙嘛!”
贾兴朝说:“铁蛋,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你这样和哥说话的嘛!你哥是龟孙你是啥?”
铁蛋说:“俺是俺,他是他。俺是抗日别动队的队长,他是日本鬼子的维持会长,水火不相容。”
大黑问:“铁蛋,你刚才说你是抗日别动队的啥?”
咱四大爷说:“俺是队长。下次龟田再来,你通知俺一下,看俺不把他收拾了。”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别听他说,就凭他,用扫帚头子。”
咱四大爷铁蛋突然把衣服拉开了,怀里别着两把盒子枪。大家一见愣了。喜槐过来要拔下来瞧瞧,咱四大爷一把把喜槐推开了,说:“你想干啥?”
喜槐说:“看看,别小器。”
大黑问:“你这是在哪弄的?”
咱四大爷铁蛋得意地说:“买的!”
大黑问:“在哪买的?”
“那当然保密。”咱四大爷说。
咱三大爷瘪了一下嘴,说:“你不想说,就别在俺面前显摆,俺不相信有钱还买不到家伙。”
咱四大爷来了兴趣,问:“你要枪干啥?”
咱三大爷说:“俺要枪为了看家护院,打鬼子。肯定不是入伙当土匪。”
咱四大爷说:“你要买枪,我可以当介绍人。”
咱三大爷望望铁蛋又望望贾兴朝。贾兴朝说:“你当介绍人,俺信不过,到时候是竹篮打水。”
“你信不过俺就算。”
咱三大爷说:“干活、干活,别听他在这显摆。”
咱四大爷说:“俺哥,虽然咱俩从小就不对劲,这是命,谁让你是水,俺是火呢。可俺可从来没在贾寨下过手,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俺还懂。”
咱三大爷脸上缓了一下,问:“你真知道谁卖枪?”
咱四大爷答:“知道,不过,现在只剩下长的了,没有短的。”
咱三大爷说:“就是要长的,要短的干啥,打不远。”
咱四大爷说:“这事包在俺身上了。”
贾兴朝说:“要是这样,算你给贾寨人干了一件好事。”
咱四大爷笑了,笑得很神秘。咱四大爷说:“你这粮食也别卖了,现在的钱不管用,就用粮食换枪。”
噢……
咱三大爷问:“换?”
咱四大爷说:“明天晚上我让人家送枪,你把粮食都搬到俺那屋里。到时候人家想啥时候来拉就啥时候拉走。”
贾兴朝说:“拉你屋里不就成你的了。除非你把枪交给俺,否则这粮食一个籽也不能动。”
“好,就在俺屋里交易。你这是多少粮食?”
贾兴朝说:“总有七八十斗吧。”
咱四大爷蹲下抓了一把,然后捏了一颗扔到嘴里,一咬“嘎嘣”一声。咱四大爷说:“这麦不错,成色不错,晒了好几个大日头,是今年的新麦吧。”
贾兴朝望望咱四大爷,嗦唠道:“日你娘,亏得你还知道这是晒了好几个大日头的新麦,你这辈子晒过几回麦。”
咱四大爷笑笑说,不晒麦的才吃白馍,晒麦的只有吃黑馍的命。咱四大爷把一把麦全填进嘴里,说:“俺就喜欢吃生麦。十斗小麦一杆枪咋样?”
咱三大爷说:“你没事洗洗睡去,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这个价是谁定的。”
咱四大爷说:“这价格是议出来的,你们说。”
贾兴朝说:“你能当家嘛,我们和你讲啥价。”
咱四大爷说:“俺和你们讲好的价,绝对算数。你们开个价吧。”
“五斗!”咱三大爷说。
咱四大爷说:“俺哥,你这是讲价呀,这是抬杠。”
“你漫天要价,就不兴俺就地还钱。你不是说价格是议出来的嘛!”
“好,九斗!”咱四大爷说。
咱三大爷说:“六斗。”
咱四大爷说:“八斗,这是亲兄弟的价。”
“好,谁让你是俺弟呢,七斗。”咱三大爷说。
咱四大爷说:“就七斗半吧,这是看着咱爹的份上。”
贾兴朝把咱三大爷和咱四大爷的手一抓。说:“行了,为了半斗麦子,把死去的爹都搬出来了。你们生不生分呀!俺说一句,七斗麦一杆枪。中不中?”
咱四大爷哈哈笑了,说:“成交。谁说水火不相容,这不好了嘛!明天晚上在俺屋,一手交麦,一手交枪。”
“中。”
后来,咱四大爷贾文灿把十几杆抢来的长枪给了贾寨人,把麦子藏在了夹墙里。那麦子晒得嘎嘣脆,那夹墙为青砖所砌,麦子藏在夹墙里,老鼠打不了洞,虫子安不了家,那麦子在夹墙里藏了几年。在1942年闹大灾荒时,那麦子成了宝贝,也成了祸根。
十七 村里人之三(1)
晚上,村里几个重要人物都正聚在咱三大爷贾文清家,商量怎么发枪。初步确定由贾兴朝的儿子大黑当快枪队的头领,贾兴安的儿子喜槐和贾兴良的儿子春柱当队副,另外还有二黑、万斗、树青、金生等。反正都是贾寨的好后生。枪先不发下去,等贾文锦回来了再发,让贾文锦教大家怎么开枪。
大家正商量着,突然,后院咱四大爷贾文灿的花狗在门口咬起来。侧耳细听,有脚步声“噔、噔、噔”地直往咱三大爷贾文清家的门前赶。大家骇得脸都变了,一口气吹灭了灯,把枪藏在床底下,在黑暗中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那脚步声停在隔壁咱大娘玉仙的院门前,推门,有锁。咱大娘晚上一般都和咱三大娘凤英娘睡。脚步声来到咱三大爷院门前停下了,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贾文清,开门,俺是张万喜!”
村里人听是张万喜,又惊又喜。张万喜回来了肯定有贾文锦的消息。咱三大爷贾文清上前开了门。张万喜带着一身寒气滚了进来。咱三大爷点着灯,但见张万喜身穿黑棉袄,头戴旧毡帽,背了一条破布袋,如赶集回来的农民。村里人见张万喜如此打扮,便立在那里发愣。
张万喜见聚了恁多人,也愣了一下,问:“在干啥?”
咱三大爷上前迎着张万喜,似笑非笑地:“没啥,没啥,正商量事。你咋弄成这样了?”
张万喜喘了口气,喊道:“快给俺倒碗热茶,天冷得紧,俺喝口茶暖暖心口窝。”
咱三大娘从里屋出来,给张万喜倒茶。张万喜接过碗喝了一口,又喘了一口气,说:“完啦。完啦。咱中国完啦!”
“咋?”
张万喜说:“国军像一群散了队的鸭子,被日本鬼子赶着跑。俺那支部队撤到西边去了,俺不愿离家太远,留下了。”
咱四大爷问:“那俺哥呢?”
张万喜定了定神,叹了口气。张万喜说:“俺就是为这事来的。”张万喜说,“这事让俺咋跟你说呢!”张万喜不住在那叹气。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有话你就快说,你这样急死人了。”
张万喜说,“俺这次回来就是给你们报信的,贾文锦他,他死了。”
“什么……”
大家一愣。这时,咱大娘玉仙“哇”的一声在里屋哭了起来。
贾文锦被日本鬼子打死了,这个消息当晚传遍了整个村庄。这消息对贾寨人来说就像麦子扬花的季节打了一阵霜,一下把贾寨人打蔫了。对于贾寨人来说贾文锦就是主心骨,就是心中的依靠,现在主心骨没了,依靠没了,贾寨人觉得一下矮了半尺。
早晨,贾寨的房顶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了炊烟,冷锅冷灶的,没有了人喊马叫和鸡飞狗跳,整个村庄死寂着。这时,如果有孩子起来要吃,必然先吃娘的巴掌,还伴随着骂:吃,你就会吃,吃你娘那屄,连贾文锦都被日本鬼子打死了,哪有你吃的。
村里人想不明白,贾文锦咋会被日本鬼子打死呢!他不是武曲星下凡嘛!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子弹连皮毛也没擦着呀,怎么和这小鬼子打就不行了呢!小鬼子算啥,连脑子不够用的贾文坡用杀猪刀都捅死了一个,那贾文锦可有双枪,百步穿杨,百发百准,要打你左眼不打你右眼,这样一个英雄怎么会死在小鬼子手里呢!
男人找不到原因就在那里蹲着吸烟。女人找不出原因不由就恨着骂起咱大娘玉仙来了。女人觉得咱大娘玉仙太张扬,和村里的女人太不一样,整天像个狐狸精似的穿着奇怪,妖里妖气,一看就是个灾星。
女人心里也就这么一闪,这一闪就产生了灵感。女人有了灵感一般不给自己男人说,她要去找女人说。几个女人在一起如果达成了共识,那基本上就宣判了另一个女人的死刑。村里的几个女人在那里嘀咕,说玉仙是狐仙托生,是个灾星。她专门克自己家的亲人。当闺女时候她就把哥哥克死了,嫁到贾寨先是克死了她小姑子荷花,然后克死了她的小叔子大头。荷花如果不和她好成那样,就不会经常陪她到河边洗衣了,不到河边洗衣也就不会被小鬼子撵得跳了河;她和荷花一起到河边洗衣,为啥她跑回来了,荷花没有回来?还有就是她的小叔子贾文坡,贾文坡平常连一句硬话都不敢说,他怎么突然敢拿杀猪刀杀人了?现在又临到了贾文锦了,贾文锦的命够硬,要是换了别人第一个克死的就不是荷花了,肯定是贾文锦。
女人们终于找到了贾文锦被日本鬼子打死的原因,咱大娘玉仙成了祸首。到了晚上这种说法就传遍了整个村庄。孩子们在村里跑着唱出了关于旗袍的新童谣:
旗袍旗袍好旗袍
只露大腿不露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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