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风云(楚河汉界)-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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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忙忙地非要把南征和小京往一起撮合。我虽然心里不十分赞同这桩婚事,但为什么却一直充耳不闻、听之任之呢?不就是因为我心里明白这也是一种战术动作,暗自希望所有的战术动作最终都会对战斗的胜负产生影响吗?
怎么样,看出来了吧?这还是你种下的那个豆豆吗?
……
还记得黄振中是怎么说你的吗?
后来我的事果然在李冶夫的干预下先暂时放下了,以后又被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一直拖到“四人帮”垮台,形势发生变化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黄振中就说,周汉你行哩,谁说你只是一员猛将,只会正面突破?你把战术运用得灵活得很呢!既有主攻又有助攻,既有正面出击又有迂回包围!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就理直气壮地对他说,黄振中你不要总拿着自个儿的弯弯肠子往别人肚皮上比量。我周汉做事从来不绕弯子不耍阴谋……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我讲这些话的时候,黄振中的目光就变得很费解,很耐人寻味,说周汉你行哩,你现在比我黄振中还沉得住气哩。原来黄振中从来就不相信!原来黄振中早就看出不是原来那个豆豆了!
2
东进来了。
护士刚想像拦别人一样把他也拦在门外,就被这小子一把扒拉到一边去了。他疾步走到床前,一脸的惊天动地,怎么样了?爸爸怎么样了?
川川说,刚抢救过来,还没脱离危险,没看不让家属进吗?
东进这才把一口大气长长地从腔子里吐出来,说吓死我了,碰上个蔫司机,急得我差点一脚把他踹到车底下去。
我说,小子,看你那满脸的汗,赶紧把大皮帽子摘了吧。东进真就把帽子摘下来了。
我又试探着说了一句,来,小子,坐到我身边来。
嘿,这小子果然就乖乖地在我身边坐下了。这真叫我高兴,兴许这小子真能感觉到我的话呢。
东进俯下身子贴近我的脸久久地看着。我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儿,焦虑、心恸、悲悯、哀伤,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内心的深情和眷恋。我突然觉得心底某个封闭已久的地方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流淌出来,在胸中涌动着、膨胀着。我真想说,小子,妈的我是真爱你们,真舍不得离开你们啊!可我说出来的却是,小子,别那么看着我,像个老娘们儿似的,你就不觉得难为情?!
东进仍旧那样看着我,说,爸爸,你别以为你凶我们就不知道你爱我们了。
我心里不由一震。嘴上说你小子怎么还给鼻子上脸了?什么爱呀爱的?这些酸词也是你个大老爷们儿说的?但心里却想,儿子,爸爸也拿自己没办法。我这是习惯了,张嘴就想训人,也难怪你们这些孩子们都疏远我。
东进说,爸爸,其实我们的心从来就没疏远过。
我嘴上叫硬,说疏远怎么了?不疏远又怎么了?疏远不疏远老子也是老子,儿子也是儿子!但我心里承认,我还是挺在意这些孩子的。记得东进小时候有一次把手弄伤了,血乎呲拉地跑到办公室来找我,当时我头都没抬就把他骂出去了。但他一出门我就趴在窗户上看,一直看着他跑进卫生所,回头又赶紧派警卫员跟到卫生所去看看伤得重不重。警卫员回来告诉我没伤到筋骨,我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其实我心里也挺惦记他们挺关心他们的,但我宁肯在背后悄悄关注,就是不愿意让他们看出来。
我知道。东进说,我去前线之前,你成天在我面前唬着个脸,私下里却嘱咐炊事员顿顿给我做红烧肉吃,说那小子和我一个德性,就好这口!让他放开吃,撑不死!
上前线嘛,肉喂出来的是虎,草喂出来的是羊。
从前线回来后我就一直躲着你,总觉得自己上了回战场没立个战功回来愧对你。你表面上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暗地里却隔三岔五就安排我陪你去打一次靶。开始我还纳闷你现在打靶怎么这么频,后来秘书悄悄告诉我,说你每次都是这话:把那小子叫上,让他把心里头那点憋闷从枪筒子里放放,别憋炸了膛!我这才明白,表面上是我陪你打靶,实际上每次都是你陪我!
你老子是过来人,打过的大仗都比你参加的演习多。我知道两手空空从战场上下来是个啥滋味儿,知道那会儿是最不好过的时候。
就是在最后一次打靶的时候,你给我讲了那杆半截汉阳造的故事。爸爸,你知道当时我受到的震动有多大吗?我从小最崇拜、最佩服的就是你。虽然我们之间也有分歧,对许多问题的看法都不尽相同;虽然我们父子俩到一起就争论、争吵,几乎无法相处、相容;虽然我表面上对你那些传统的东西表示不屑,嫌你在军事上那套过时了,但在内心里,我从来就没敢轻视过你,你始终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榜样来模仿的。我没想到你也犯过这样的错误,更没想到你会把自己的错误连同悔恨一起告诉我。爸爸,你知道当时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吗?我想拥抱你,更想让你拥抱我。我真想趴在你的肩头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但是我忍住了,我知道我做不到,知道你也做不到。为了掩饰感情不让自己失态,我只好把身子背过去上子弹,但手却哆嗦着怎么也上不上了……
我看见了,所以我就上满了一个弹夹递给你。看到你头也不回地接过弹夹,一口气把一梭子子弹全打在了靶心上,我就知道用不着再安排你打靶了。果然,你第二天就去边防部队报到去了。
爸爸,让我拥抱你一下吧。我一直想拥抱你,感谢你给了我生命,感谢你为我的生命注入了军人的血液,感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爸爸,我们父子俩从来就没拥抱过,我们都太习惯拧着自己,太习惯压抑和扭曲自己的感情了。现在,我不想再违背自己了,我要拥抱你!我要告诉你,我爱你!
东进突然扑在我身上,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体。
我听见了两个心脏叠在一起的跳动声音,这声音让我惊讶,让我兴奋,让我的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感动。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沸腾了,火一样地熊熊燃烧起来,一直渴望得到的亲情竟这样突如其来地拥抱着我,使我沉醉在幸福之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理满足。
很轻易地,我就说出了原以为很难说出口的话:儿子,爸爸也爱你!
原来不压抑自己的感情是这样的轻松!原来流露真情是这么的令人愉快!
心中的热流呼地一下涌了上来,堵塞了我的喉头,堵塞了我的鼻管,拼命地想从眼睛里往外流。我眼看就要把持不住了,心想这哪行,这要是让眼泪流出来,不是毁了老子一世的英名吗?我说儿子,差不多就松手吧,总得让你老子保持点晚节吧?
东进松开了我,我这才使使劲儿把眼泪硬憋回去了,憋得嗓子眼里鼻子腔里热辣辣地难受。
东进突然问我,爸爸,你是有意把我叫回来的吧?
我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说,因为在临上火车前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就这样走了。我想,有些问题我也许应该重新思考,重新做出决定。但当时已经开始检票了,似乎不能不走了。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接到了川川的电话。你给了我一个足够的理由,把我留下来了。
我说,东进,你愿意这样理解也可以。但实际上还是你自己不想走,还是你自己不甘心就这样走掉。即便没有我,你也未必就能走得了。
也许是吧。爸爸,我以为我已经说服自己了,但到了最后一刻我才发现,我还是拧不过自己。
儿子,爸爸帮不了你,其实谁也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做出决定,因为你只能自己去承担你的决定带来的一切后果。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承担得了,所以我一直犹豫不决,我怕我做出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一直在想,我这一生做出过许多决定,有对的也有错的,但有多少是出乎于我的本意,使我至今想起来还能为之骄傲的呢?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我想,对我来说,也许这才是最大的错误。
如果这个决定会使我失去一切呢?
恐怕没有一个决定会使你失去一切或是得到一切。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种下的豆豆长成了个瓜,发现你在失去的同时得到了更多。也许你会像我现在这样,以为自己什么都得到了,但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在得到的同时就不知不觉地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
爸爸,我从来也没感觉到这么难。
其实爸爸现在的处境跟你一样,也很难。爸爸也得做出决定,要么死,要么活着做个植物人。
爸爸!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说你一直都把我当做榜样。儿子,你这句话很让爸爸感到骄傲,也很让爸爸感到惭愧。我突然想到,过去爸爸也许没有什么值得为你做榜样的,但今天爸爸或许能为你做一回榜样了。感谢你的话,感谢你帮爸爸下了最后的决心!
爸爸!
爸爸!
门开了,床边呼啦一下围满了人,医生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抢救起来。
我环顾四周,逐个打量我的孩子。孩子们都来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还带着他们的孩子,连毛毛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的神情都很紧张,多数都流着眼泪,川川还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知道他们是不希望我走,至少不希望我现在就走。心中的眷恋之情突然迅速地生长起来,我几乎不想走了。
就在这时,毛毛拨开人群凑到了我面前,用洞悉一切的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俯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爸爸,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做植物人。我不想用眼泪挽留你,我只想祝福你,对你说声再见!
这个鬼丫头!她总是能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就喜欢她这份超人的聪明劲儿。
心里突然就轻松下来了,我赶紧说,孩子们,我们就在这分手吧。爸爸走了,但爸爸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关注你们,衷心地为你们祝福!
医生护士们还在尽全力挽救我的生命。
这没用。我知道,其实人的生命此时只系于微弱的意念之间了,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掐断那根细若游丝的生命之线……
3
谁先走?
等等。
等什么呢?
看看。
这盘棋还没开局呢,有什么好看哩?
看看他们怎么处理我那些枪。
你不是交待给陆秘书了吗?
我只交待陆秘书必须要在他们三个小子都在场的时候打开箱子。
他们一起去了。和平脚步匆匆地走在最前面,很是心急的样子。南征面色冷峻,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模样。东进走在最后,神态严肃但平静超然。
一进入地下室,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默默地伫立在那里。他们都已经很久没进过地下室了,一进入这个熟悉的环境,一闻到这股熟悉的气味,儿时的记忆就突然回到了眼前。环顾四周,地下室的墙上还有许多胸环靶的斑驳痕迹,门边东进枪走火时留下的弹孔还清晰可见,装枪的铁皮箱子还静静地卧在老地方……
一切如旧,只是父亲不在了,只是人早已不再是那时的人了,兄弟也早已不再是那时的兄弟了。
打开吧。南征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陆秘书拧开锁,打开箱盖,浓厚的枪油味立刻扑面而出,充满了整个地下室。
和平刚要伸手,却被南征止住了。别动,南征说,这里有一封信。
盖在最上面的塑料布上摆放着一个没封口的牛皮纸信封。南征拿起信封,从里面掏出了两张薄薄的纸,第一张纸上简单地写着:
关于处理周汉所保存枪支的两点意见:
一、 所有枪支(除汉阳造外)全部上交;
二、 汉阳造已没有上交价值,可由子女随意处理。
周汉于腊月三十日凌晨2时42分留字。
第二张纸上是这些枪支的详细登记。
许久没人讲话。
和平一直在啃指甲,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他对枪毫无兴趣,如果不是为了那支“鲁格08”,不是为了挽回他的生意,他根本就不会来!他没想到老头子到死都不肯撒手,竟然留下遗嘱要求他们把枪全部上交!他偷眼去看两个哥哥,他知道他们都爱枪,知道他们心里更舍不得这些枪。他想,只要他们表示出一点意思,自己就可以大胆地提出变通方案把枪弄到手了。但两个哥哥却谁也不说一句话。
陆秘书开始按照登记逐一核对枪了。和平实在耐不住了,他面对着陆秘书其实是对着两个哥哥说,陆秘书,你先别急着忙活。我看,就这么把枪都交上去恐怕不合适吧?我爸这辈子就留下这么点东西,我们哥儿几个怎么着也得一人留一支做个纪念是不是?
陆秘书不动声色地说,首长不是有明确指示吗?
和平不耐烦道,那不就是一张纸嘛,反正爸爸人已经不在了,反正除了家里人谁也不知道这些枪。剩下的枪你重新登记上交不就得了!说着一把把那支“鲁格08”抓在手里说,我就要这支了,你们……和平刚转过身来,下半截话就被噎回去了——南征和东进二人阴沉着脸,面带怒色,冷冷地在后面逼视着他。
和平看了看南征,又看了看东进,脸色渐渐僵硬起来。他下意识地把拇指塞进嘴里咬着,含糊地问了一句,怎么?你们俩都不想要?
没有人说话。
和平的目光里逐渐透出了一股子寒气,那好,你们不想要可以不要。但是,和平重重地说,我要!
把枪放下!南征突然开口道。
放下?凭什么?!和平冷笑道,我真不明白,你们干吗那么死心眼儿?你们干吗偏要和我过不去?!
放下!东进大喝一声,震得地下室四壁嗡嗡作响。
看着面前两个金刚也似凶神恶煞的哥哥,和平明白,这把枪他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了。他把绝望的目光投向南征和东进,咬着牙根说,行,我可以不要这支枪。但是你们记着,从今往后我与你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说罢,扔下枪就走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南征才皱着眉头对陆秘书说,这些枪就交给你了,你负责核查清楚后交上去吧。
陆秘书问那支汉阳造怎么办?
南征犹豫了一下说,先放那吧,以后再说?
我要!东进突然说。
南征抬起头,看到东进一副坚决的神情。
东进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要那支汉阳造!
那……南征疲惫地做了个手势,你就拿去吧。
东进走上前去,双手捧起汉阳造,默默地凝视着。这支汉阳造虽然很破旧,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