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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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出一个政治清明、朝野和睦的太平盛世来。方孝孺儒学大宗,博古通今,且为人又正直不阿,正是建文朝思暮想的佐相之才。经过一番考察,建文对孝孺十分佩服,便将改制一事郑重托付给他,命其总揽全局。方孝孺学通古今,自是一身抱负,以经济天下为己任;如今遇得明主,将国家根本之事交付于他,他又怎能不感激涕零,拼死报效?一连数月,孝孺每日起早贪黑,遍览古籍,为改制一事呕心沥血。经过连番辛苦,其心中已有了些眉目,不日即将具本奏上。孝孺相信,只要按照自己所想,逐步妥善实行,大明天下必然会海晏河清,太平万年!今日之宴,他一改素少沾酒的习惯,对齐、黄二人频频举杯,亦是因心中十分高兴所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俱有腹饱之感。齐泰遂命人撤去酒席,换了茶具、果点奉上。趁着这间隙,孝孺推开房门,走到屋檐下面站住,欲受些寒风以驱散酒意。
此刻已是正午,白云逐渐散去,一缕暖阳射进花园之中,池边梅花树上的积雪遇光渐溶,正滴滴答答地化水而落,正是一片宁逸舒和之象。孝孺见此美景,忽然心念一动,遂婉婉吟道:
微雪初消月半池
篱边遥见两三枝
清香传得天心在
未许寻常草木知
“好,好诗!”孝孺正陶醉间,却被一阵击掌叫好之声惊醒,扭头一看,齐泰与黄子澄也已走了出来。
黄子澄抚掌笑道:“孝直不愧一代文宗,转眼间佳句便至,此诗清新典雅,而这‘清香传得天心在’一句,更是一片忠君报国之心,却又不落俗套,实是妙极!”
孝孺方欲答话,旁边的齐泰却嘻嘻笑道:“孝直诗句之佳,吾辈不及,只是这‘未许寻常草木知’,却是一股独立尘世之傲气,仆与子澄立于一旁,倒是自惭形秽喽!”
方孝孺与齐泰、黄子澄同为天子股肱,早已十分熟稔。他知齐泰此言实是打趣之语,并无讽刺之意,遂微微一笑道:“尚礼却是错怪仆了。方才吟诗之时,仆念及此次改制,事关重大,天下臣工莫不关系其间,若是贸然漏得片言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其中损了利益者必然兴风作浪,坏陛下大事。余心忧此事,方有先前之句。”
“不想孝直吟风弄月之中尚能含如此深意,泰不能不服。”齐泰赞叹一声,“改制一事,本极隐秘,且尚在筹划之中,外间应未可知。即便到执行之时,百官食朝廷俸禄,坐九品之位,纵是利益有些许损失,以朝廷之威严,想也弹压得住。再说了,既是改制,必然有损有益,岂有皆大欢喜的?此事关系我大明千年之基,只要皇上决心已定,必不致半途而废。”
齐泰不愧为能臣,改制虽非其经办,但他据理而论,分析十分详实,孝孺听得是频频点头。改制一事,实乃建文亲自提出。因此事关重大,方孝孺亦几经试探,建文均颇为坚决,因此他才放心去做。想到此,孝孺笑道:“皇上之心自无更易,只在我辈善加筹谋,不可误了陛下大计便是了。”说完,孝孺又对齐泰、黄子澄道,“二位大人的削藩之事应还顺利?”
改制、削藩乃当今两大要紧之事。改制由方孝孺一手操办,而削藩建文则交给齐泰、黄子澄二人总理全局。孝孺方才受齐泰之教,因此回问齐泰削藩进程,亦是礼尚往来。
不料齐泰与黄子澄闻得此言,却均收敛了笑意,摇头不语。过了好一阵,齐泰方道:“大局尚还顺利,只是亦有些波折。”
“哦!却是有何难处?”孝孺奇道。近段时间他为改制一事忙得是焦头烂额,除了上朝便是在翰林院和宫中翻经阅典,回到家也是闭门不出,为此事费神劳心,于削藩倒还真没时间顾及。
齐泰将子澄与孝孺引回屋内坐了,方道:“不瞒孝直,仆今日邀你与子澄二人前来,除为偷得浮生半日闲外,亦是想合三人之力,于此事做个计较。子澄且不说了,他与我共谋削藩,自是责无旁贷。孝直虽职在改制,但与我二人同为天子重臣,还请你勿要推辞。”
孝孺此时方知齐泰此宴还另有目的。不过他与齐、黄同为皇上倚重,建文亦常以和衷共济之词勉励三人,因此此番齐泰提及,他自然也是无可推托。孝孺见齐泰说得郑重,便也肃容问道:“不知二位有何忧虑,可与孝孺明言?”
黄子澄饮了口茶,苦笑道:“孝直应知,削藩之难,难在削燕。燕王为诸王之长,久据北平,实力冠于群雄。燕藩不除,终是朝廷心腹之患;燕藩若去,天下诸王失所仰望,必能俯首称臣。不过燕王有功无过,故朝廷不能强削,以免失了天下公论。”
此事孝孺当然知晓。当初之所以暂留燕藩,亦有他据理建言之力。此时他一言不发,静待子澄下文。
黄子澄又徐徐道:“前些日,仆与尚礼奏请皇上派暴昭等为采访使赴北平暗访,昨晚暴昭密奏便已到京。”
“哦?”派暴昭采访北平孝孺也知道。林嘉猷得以跟随,亦有其举荐之力,“暴尚书密奏,皇上可有发与二位?”
“当然。不过皇上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参详便是。”子澄一边回答,一边目视齐泰。齐泰会意,从坐塌旁的箱中拿出一个小匣子,一打开,里面正放着一本奏本。齐泰拿给孝孺道:“据暴昭所言,燕王似有广结民心、滥施恩惠之事。”
方孝孺细细将奏本看了一遍,末了方合上道:“暴尚书所虑不无道理,燕王广收民心至此等地步,其心或不可测亦未可知。不过……”孝孺话锋一转道,“亲王在藩国之内施些恩惠,也是正常之举。且藩王毕竟乃朝廷所封,其宽于待民,也是彰显朝廷恩德。燕王得百姓赞誉,朝廷亦说不了什么。若以此降罪,不但燕王不服,百姓心中亦会轻视朝廷。”
众人一时无话。燕王若因得民心而被怪罪,那朝廷岂不成了颠倒黑白,昏庸无道?这正是齐泰、黄子澄为难之处:值此朝廷与燕藩相互猜忌之时,明知燕王此举或别有用意,自己偏偏还挑不出理来,连制止都不能。
齐泰不由升出一阵无名火:自定削藩议以来,周、齐二王被除,其余诸藩莫不噤若寒蝉,本是顺风顺水之局。唯独面对这个燕王,自己总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想硬削,皇帝与黄子澄、方孝孺等人均觉不可,自己孤掌难鸣。如今好不容易弄出个暗访劣迹,以正削燕之名的办法,本以为可一举成功。哪知这暴昭北上一趟,劣迹没查到,却查出个燕王爱民如子!想到此处齐泰便气不打一处来,心中狠狠骂暴昭道:“鸡蛋里头挑骨头都不会,亏你还是刑部尚书!”
正当齐泰、黄子澄均感无计之时,方孝孺却突然笑道:“二位无需如此,暴尚书虽未访出什么罪证,但仆观其奏疏,却发现一个可乘之机!”
齐泰、黄子澄顿时一怔:这奏疏二人看了几遍,均未发现有什么能用之言,方孝孺怎么一下看出了门道?但方孝孺虽带着笑容,言语中却并无戏弄之意。二人遂马上端正坐姿,洗耳恭听。
“二位大人可有注意奏本中所提刘璟会葛诚一事?”方孝孺问道。
两人俱一时莫名其妙:此事他们也都看了,无非是刘璟交结燕府属官,葛诚对其语焉不详,含糊其词。这葛诚摆明是受了燕王指示,与刘璟虚以尾蛇,与寻燕王劣迹又有什么关系?
方孝孺见二人不解,便接着道:“暴尚书采访北平之意,燕王必然心知肚明。燕王自是不愿被削,因而不能在暴尚书等人面前落下把柄。这葛诚身为长史,乃燕府臣属之首,他若一心向着燕王,见刘璟时必然慷慨陈词,尽言燕王的好处;要是与采访官员语焉不详,虚与委蛇,岂不是徒让朝廷觉得其心中有亏,进而燕藩也有不轨之举?以燕王之精明,岂会命葛诚如此作派?依仆愚见,葛诚之举,绝非燕王授意。看其表现,必然是知晓燕府些许内幕,欲待举报,却又怕燕王知道;欲隐瞒不报,又怕他日燕藩行什么不臣之事,自己难免遭受池鱼之殃。刘璟一加试探,他心中更加犹疑,所以顾左右而言他!”
听完方孝孺之论,齐泰、黄子澄顿时恍然大悟!没想到这么一个“语焉不详”之中还有如此奥秘!过了许久,黄子澄方回过神来,喃喃道,“方先生慧眼独具,一举道破其详,吾二人所不能及也!”
方孝孺谦逊一笑道:“非仆眼光独到,原是二位身陷庐山中,一心想拿到燕府过错,故而忽视了这看似无用的微末之言。”
齐泰亦对孝孺佩服不已,此时连连点头道:“孝直说的是,我等确是心急了。由此看来,葛诚实是燕府一大破绽。若能让他心向朝廷,不仅可尽知燕府虚实,且其隐于燕王左右,缓急之间,或有大用!”
“尚礼不愧为兵部堂官,谋略所及颇为深远!”孝孺捧了齐泰一把,旋即挺身而起,气势十足地说道:“眼下年关将至。循例,藩王应遣使入朝,恭贺元旦。葛诚乃燕府长史,不出意外的话,此番燕藩入朝之使非他莫属。我等可详加谋划,待其入朝后尽收其心,以为所用。有了此人相助,燕藩之削,指日可待!”
方孝孺信心百倍,齐泰听得也是大受鼓舞,遂大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孝直今日教仆非浅,他日海内一统,孝直功不可没!”
孝孺含笑道:“尚礼兄说得过了,削藩大计,乃二位亲力而为,仆不过稍建微策而已,又岂敢居功。”略停,孝孺又道,“此次虽未取得燕王罪证,但已探得其心。燕王上欺朝廷、下邀民心,此绝非恭顺之意。我等尚需早做绸缪,不然一有异动,朝廷岂不是慌了手脚?”
黄子澄想了想道:“孝直说的是,先前因怕燕王不满,北平都司仍由旧人执掌。如今二王被削,皇上威势已立,应可于北平再行动作,不怕他燕王反对。”说完,又对齐泰道,“尚礼执掌兵部,可速选得力之人执掌北平诸卫,将北平军权收归朝廷手中,如此则燕王羽翼大减。此番布置,你意下如何?”
“仆看可以。”齐泰点头赞同道。其实他所想还不只如此。在齐泰的计划中,还需不断调兵遣将,以练兵、备边为名,进驻北平四周;并找理由将朱棣的燕山三护卫逐步削减。如此一来,燕王就是只猛狮,也被朝廷关进了笼子。到时候要削要除,还不是建文一句话的事?不过此番筹措尚需逐步推行,眼下他还不想说出来。
黄子澄却没齐泰这多心思。此时他见削燕有望,情绪大涨,一把拿起桌上茶杯对二人道:“今日一宴,收获良多。我三人忠心为国,苍天必定相佑。只要除了诸藩,朝廷再无内患,孝直革旧鼎新也无隐忧。我等此番便以茶代酒,共饮此杯,愿我大明蒸蒸日上,国运永昌!”
四
应天城里鞭炮齐鸣,一夜喧嚣,建文元年的元旦终于到了。前一日是洪武三十一年除夕,建文下午便至文华殿受了斋戒。除夕刚过,他便带了一帮侍从礼官从正阳门出城,至天坛行了南郊大礼,紧接着又到孝陵祭扫。待从钟山上下来,依次经朝阳门、东安门,由东华门回到紫禁城时,已是正月初一的拂晓时分。建文于华盖殿换上衮冕服,在一干导驾官引领下来到奉天殿时,文武百官已在殿外丹墀上恭候多时。
建文于殿内御座坐下,大朝仪正式开始。一名仪礼司执事官行了五拜之礼,奏唱升殿。建文起身,乐工们奏响了《中和之乐》,其后一众礼官、司官、内官们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将仪式的每一部分都演绎得尽善尽美。这套礼仪从洪武二年便开始启用,至今已有三十载,虽是繁缛无比,但却庄严肃穆,气势恢宏,彰显了数千年华夏文明的博大精深,将礼仪之邦的精髓展现得淋漓尽致,也让万里来朝的番邦属国使节们感受到天朝上国的无上威仪,进而对大明天子产生无限景仰与敬畏,并成为他们各自归国后夸耀终生的谈资。
仪式中间,翰林侍讲方孝孺作为代致词官,于丹墀正中诵出自己精心准备的贺词,对建文的孝悌仁爱做了恰如其分的赞颂。随后又是一番仪礼。终于,在百官三呼“万岁”,行了两次四拜之礼后,大朝仪结束。此时一众内官齐力挥舞响鞭,众人肃静。建文随即起身,在导驾官的引导下返回华盖殿。一路之上乐声不断,直到皇帝进入华盖殿,音乐方止,文武百官此时才依次退下殿来。
在大朝仪上,燕府长史葛诚作为燕王朱棣的贺使也参与其中。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此等大仪,洪武年间他也曾代燕王进京,恭贺新年。但此次与会,葛诚却仍感到无比震撼,作为大明官员的自豪感通过这套皇家仪礼被完全的激发了出来,使其内心无比激动而几乎不能自持。
待出了午门,气氛便松了下来。一些相熟的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而那些平日便爱埋头攀迎的下官们则纷纷跑到各自上司跟前点头哈腰,攀附交情。葛诚是藩国属官、自然没有什么人来巴结他,而他在京中也无特别熟稔的官员,此时便独自步行。正过了端门,一个小内官急急小跑过来,对葛诚细声道:“葛大人留步,皇爷要召见你哩!”
葛诚顿时一震。王府官属进京朝贺,皇帝要问事情本也是情理之中,但一般不会在元旦召见。而且通常召见,也是一众长史一起见驾,少有单独奏事的时候。如今朝廷正在削藩,北平城内已是风声鹤唳,建文这时候单独召见自己,联想到朝廷对燕府的态度,葛诚不由得一阵紧张。
但皇帝召见是不可能推辞的。葛诚忙整了整衣冠,轻声道:“请公公带路。”便随那内官一起折返回去。
葛诚被召见的地方是乾清宫。乾清宫位于内廷,乃皇帝寝宫。一进乾清门,葛诚便背心发凉:皇上不在外廷,而在寝宫召见自己,究竟所为何事?莫非陛下已决心要找燕藩的晦气,而先拿自己开刀?葛诚越想越怕,却又不敢多问,只得硬着头皮,随小内官走了进去。
内官并未把葛诚带进大殿,而是左弯右拐,直到一扇小门前才停步。他轻轻推开房门,对葛诚笑道:“皇爷有旨,命葛长史在此见驾。你请进。”葛诚听他如此说,忙道了个谢,提脚跨了进去。
方一进门,后面咣的一响,门已经被闭上。葛诚吓了一跳,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