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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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吧?记得上次咱们相聚还是在去年我做寿时。”
“是的!”看着昔日体态丰盈、仪容端庄的大姐,如今已被病魔折磨得形如枯槁,妙锦不由得悲从心来,当即哽咽出声。
“傻妹子,哭什么!”徐后伸手拂去妙锦眼角的泪痕,慈祥地笑了笑道,“生死有命,无需强求。大姐我生于名门,嫁入皇室;又蒙陛下宠爱,得以入主中宫、为一国之母,这天下女人的福全被我一人享尽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今不过早去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后说得超然,妙锦听在耳里,却觉心中被针扎了一般,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哗啦啦直往下掉,只强忍着哭泣道:“大姐你胡说什么?不过是偶患小疾罢了!人生在世,谁没个三病四痛?安心养养也就好了!你可千万别往歪处想!”
“小妮子,几年过去,也知道编着好话哄人了?当年的心直口快劲儿哪去了?”徐后噗嗤一笑,又挪揄道,“看来你这几年的修行也是瞎费功夫,莫说佛家的诸行无常、生死轮回你没领悟,就连不打妄语的戒条也都忘了干净!”
徐后说此话时,语气中捎着几分风趣,妙锦听了也是一笑。她也不想再在徐后面前纠缠这生生死死,遂只拣着轻松愉快的话题逗大姐开心。两姐妹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徐仪华话锋一转,拉着妙锦的手道:“小妹,方才你进来时,可有遇见皇上?”
一听得“皇上”二字,妙锦脸上的笑容顿时窒住,半晌方淡淡道:“见着了!”
“哦?”徐后露出一丝期盼,“你可有与皇上叙叙?你们都好多年未见了吧?”
“没有!”妙锦冷冷道,“我与他无话可说!”
“唉……”徐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叹了口气道,“其实陛下心地还是不错的。方才你来之前,他已答应放了辉祖,连魏国公的爵位也一并还给他了!”
妙锦冷哼一声道:“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他现在做这人情有什么用?”
“为时已晚?”徐后面露疑惑。
见徐后不解其意,妙锦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永乐肯定隐瞒了辉祖病情。大姐已是病入膏肓,若此时再知辉祖亦已病重,其悲痛之下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妙锦心中一阵慌乱。不过她很快稳住心神,强自镇定地遮掩道:“大哥本就不该被夺爵圈禁!如今被关了几年,再放他出来,难道还要我徐家感激他不成?”
“不是这么一说!”徐后未再深究妙锦话中含义,只摇摇头,顺着自己思路道:“辉祖当年只不过是效忠允炆侄儿,虽说迂了些,但以常理论,确实也谈不上罪过,这一点不光是我,就是皇上也是心中有数。”
“那他为何还要这般对大哥?”妙锦当即道。
徐后露出一丝苦笑道:“允炆削藩、皇上靖难,这两事哪件是循了常理的?自古皇位之争,都是成王败寇。祖弟跟错了人,最后大局已定时还死顶着不服软。如此皇上又岂能不治他?”说道这里,徐后又叹口气道,“何况,皇上还恨他害了寿弟……”
“恨他害了四哥?这是怎么说?”听得又扯出了徐增寿,妙锦愈发诧异,忙又追问。
“这些事都极私密,皇上连我都一直瞒着,我也是从狗儿那里打听到的。”徐后咳了几声,一脸黯然道,“当年皇上起兵靖难,祖弟认定这是谋反叛逆,故对皇上愤恨不已。而偏偏寿弟又与皇上有交情,祖弟怕他暗通我燕藩,便上书给允炆,提醒他要防备寿弟。后来寿弟果然暗助陛下,祖弟虽未有证据,但也从他的一些举动中发现了些异常,故又几次上密疏给允炆,请他留意寿弟行踪。这些密疏都被允炆留中。后来皇上率军杀进京城,三保他们从宫中存档中发现了这些密疏。皇上本就对寿弟的惨死心伤不已,见了这些奏疏后,便认定寿弟之所以身份暴露,多少与这些密疏有关。你也知道,寿弟与皇上感情极好,靖难时他又出力甚多。如此一来,皇上岂能不将祖弟恨到骨子里?”
徐后幽幽道来,将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打开。妙锦作为当事人,再回忆起当年种种,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不过自打知道永乐与增寿暗中利用自己以来,妙锦对他们一直是怨恨不已;加之后来燕军进京,建文一家生死不明、辉祖也横遭大难,而口口声声要做“周公”的燕王却摇身一变成了永乐皇帝。在经历了这诸多风雨后,妙锦对永乐,乃至对那场靖难之役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认识。现在的她,对曾经无比信任和寄托深情的增寿还有永乐,只剩下痛恨和不齿;反倒是对当年以为是残忍绝情的建文和辉祖,她却抱以无限同情。此刻再听得这段故事,妙锦仍是怒意填胸,只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成者王侯败者贼,这天道果真不公!”
见妙锦这么多年过去仍旧这般耿耿于怀,徐仪华心头顿时被蒙上一层阴影。不过她仍打起精神道:“妹子,我知道你恨寿弟和皇上,可当时允炆欺人太甚,他们也是没办法啊!”
“不错”!妙锦忽然目光一闪,咄咄道,“当初确实是炆哥哥不厚道在先,皇上要起兵靖难,我无话可说;甚至是他和四哥合起伙来利用我,以他那时的处境,也不是说不过去——反正他们这些做大事的人向来都是冷血冷心!可他口口声声说是‘周公辅成王’,为何进京后却自己当了皇帝?最可恶的是,他们利用我也就罢了,玉蚕姐姐何罪?他们叔侄争位与她何干?他们竟阴毒至此,将一个弱女子推入那等万劫不复之境地?如此蛇蝎心肠,他朱棣也配为太祖之子?也配当皇帝……”
“妹子……”眼见妙锦神情激愤,徐后心中愈发焦急,正欲再解释,忽然觉得一阵胸闷,半坐着的身子一下子直直瘫倒在床上。
“咿呀……”妙锦见徐后突然倒下,一时花容失色,赶紧攥住徐后的手,带着哭腔道:“大姐!大姐!你莫要吓我……”
徐后出了几口大气,觉得好些了,遂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妹子你莫慌,我没事!”
妙锦方才一时激动,将心中憋了多年的怨恨尽数道出,却未顾及场合,此时想来后悔不已,幸亏徐后无碍,她的心才稍稍安了些,不过过激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说了!
徐后依旧面带微笑,但心里却是一阵悲凉。亲眼见识了妙锦的态度后,她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份期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达成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充满了落寞与遗憾。两人又絮叨一阵,徐后轻轻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些许疲态道:“妹子,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待病好了,我再去求皇上,请他恩准我回府省一次亲,到时候你也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多年都没聚到一起过了……”
“恩……”眼见大姐和大哥都已油尽灯枯,妙锦知道徐仪华口中的那一天是永远也等不到了。想到这里,她心中顿时一酸,眼眶中热泪几乎就要涌出。不过她终强忍住了,只一欠身道:“大姐你先歇着,过两日妹子再进宫来看你!”
“去吧……”徐后含笑挥了挥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徐妙锦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大姐。第二日深夜,徐仪华耗尽了自己体内的最后一丝元气,在坤宁宫暖阁内大行西去,终年四十六岁。这位大明皇后贞静贤淑、知书达礼,且恪守祖制,绝不干政。在她死后的数百年内,尽管她的丈夫饱受争议,但她,却得到历代皇室与士大夫的齐口称赞,被誉为可与唐太宗长孙皇后媲美的一代贤后。在她死后不久,永乐将她在世时所作的《内训》二十篇,以及类编古人嘉言善行撰写的《劝善书》颁行天下,对明、清两代妇人的言行举止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
三
按照礼部所定丧礼,大明朝廷于徐后驾崩次日——也就是七月初五开始辍朝,百官皆素服诣思善门外哭临,行奉慰礼,凡三日皆如是。同时,百官还需在各自衙署内斋宿,直至大行皇后“三七”结束方止。除朝廷官吏外,宗室、贵戚、命妇乃至天下士农工商,皆需按不同规制行丧礼以寄哀思。不过就朝廷而言,在徐后驾崩头三天后,虽然天子依然不视朝,但各衙门官员已重新开始署事,永乐本人亦开始在宫中处理政务。毕竟偌大个天下,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事务需要打理,不可能为皇后丧礼而耽搁太久。
七月二十五是大行皇后“三七”的最后一天。这一日午后,永乐传下谕旨,召内阁阁臣及六部尚书在武英殿见驾。
“三七”尚未结束,故朝廷重臣们仍皆身着丧服。因着斋宿,诸位大臣脸上都是胡须拉碴,看上去十分狼狈;同时,由于斋宿期间不能沐浴,大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汗臭味,闻上去令人作呕。幸亏宫中的内官们早有准备,于武英殿正堂四角处摆放了大量冰盆,并早早地将鎏金铜炉内的檀香点燃,使香气环绕殿中,总算将这股子臭熏熏的味道给强压了下去。
与众大臣一样,御座上的永乐看上去也十分邋遢。而比因长期斋戒而神情萎靡的大臣们更甚,遭遇丧妻之痛的永乐除憔悴之外,更显出了几分苍老。与一个月前相比,他脸上的皱纹明显又深了几分,两鬓也增添了不少白发。经过这次重大打击后,一向精神健旺的永乐,已不经然间显出了几分老态。
待众臣行完礼,永乐伸出三个手指头,有气无力地道:“三件事!着尔等商议对策!”
几位大臣们各自用眼角交流一番,皆默不作声,只把头垂得更低,静待下文。
“第一件,前番接交趾奏报,张辅、沐晟已命都督佥事柳升将黎季犛父子押回京师,现正在路上。照日程计算,其应于九月抵京。还有下西洋的郑和,其船队也已返航,预计也是旬月之后回朝。此二者返京时仍处国丧期,朝廷如何举行嘉礼,还需及早拿出个章程。”
这是礼部的事。永乐话音一落,礼部两位尚书郑赐和赵羾便打了个对眼,随即由郑赐一拱手道:“回陛下,此事臣与赵大人已有计较。依臣等愚见,此二事都是在皇后大行前定下的。今皇后已升遐。国丧期间,献俘阙下及论功行赏都不合时宜,莫如便停了这两项嘉礼!”
“不妥!”郑赐方一说完,永乐便摇头道,“献俘阙下,是彰我皇明天威,震慑四方不臣的绝佳之机。现鞑靼气焰嚣张,阿鲁台南侵中国之心日甚;就是交趾境内,也仍有残敌尚未肃清,且归附土豪中亦有心存不满,意欲滋事者。值此之际,献俘嘉礼不仅不可止,反更需大张旗鼓,让那些宵小们知道朝廷的厉害!还有郑和他们,一出海便是两年,将士们历经波涛,其中艰辛岂为外人知?如今好不容易凯旋归国,若不能风风光光一回,将士们岂不心寒?”
听永乐这么说,郑赐略一犹豫,随即又搬出第二套方案:“既如此,莫如请陛下再下两道敕旨,命柳升和郑和放慢行程,待国丧期满再进京城。如此一来,既避开了丧期,也全了嘉礼!”
“此策不妥……”郑赐话音方落,户部尚书夏元吉便忙不迭地跳了出来,“柳升数千人马,一旦放缓行程,途中难免有扰民之事;且给地方州府带来诸多不便。郑和船队就更不成了。外海本就波涛不定,拖到冬天,海上北风大起,万一出个岔子可就麻烦了!”
夏元吉这番话说得都是实情,但却不是他反对郑赐主张的主要原因。他最担心的,是柳升与郑和手下人马合计达三万之多。兵马在外的耗费远胜于驻扎营中,这三万人马多在外滞留一天,他这个户部尚书就得多掏大几千贯的缗钱,若照郑赐的办法,那郑和与柳升的回京日期将滞后达近两月之久。仅次一项,秋后算账时户部就要超支几十万贯!虽说朝廷已恢复了开中,可毕竟效果显现还需待一段时日,夏元吉现在已是左右支绌,穷于应付。别说几十万贯,哪怕只是多掏一个铜子,他也决计不能答应!
夏元吉的难处,永乐心中一清二楚。何况仅就是他明面儿上的理由也都是说得过去的。永乐正在权衡,杨荣也插口道:“夏大人言之有理。再说,柳升与郑和已经启程,突然让他们不尴不尬的中途候着,也实在不是个道理,何况郑和船队中还有许多入朝纳贡的番使哩!依臣看,这入京日期最好还是不要变,嘉礼也如期举行。只不过届时陛下和百官仍着深褐色服饰,以示哀悼即可。此二事都是为了大明天下,娘娘一向通情达理,九泉之下得知,也不会埋怨陛下的!”
这番话让永乐听了大感舒畅,他赞赏地望了杨荣一眼,旋点点头道:“便照杨荣所言!”
“阿!”见永乐拍板,众人再无话,随即拱手称是。
“第二件事!”永乐端起茶杯啜了口茶道,“朕之前已答应皇后,复徐辉祖魏国公爵位。然则爵位乃国家重器,是夺是复,都需得有个妥当说法。郑赐、赵羾,尔二人看如何处理?”
永乐话音一落,郑、赵二人心中便一咯噔。永乐这话看似简单,但里面所蕴含的意思却十分耐人寻味:徐辉祖因反对靖难而被夺爵,这么多年来他虽被圈禁,但也从未上表认错,如果就这么凭空给他复爵,朝廷脸面没处摆不说,关键是这样一来无疑就是认定他当年并无过错——这事要往严重了说就是否定“奉天靖难”的合法性!这当然是永乐绝不能允许的。可若要找说法,那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皇后临终恳求,永乐看在皇后面子上答应赐还爵位。可是爵位的剥夺赐予皆为国政,而“后宫不得干政”是太祖定下的铁律,永乐本人对此也是遵行不二。以此理由诏告天下,一则有毁徐后清誉,二来也开启了一个后宫干政的恶劣先例,这自也绝不可行。既不能凭空复爵,也不能把徐后牵扯进去,还得有一个可以遮掩过去的理由,寻找这样的万全之策对两位礼部尚书而言无疑太难了。郑赐、赵羾二人大眼瞪小眼,却都束手无策。两人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细汗。
“要不……可否请几个妥当的人出面,劝徐辉祖上道认罪奏表,陛下再顺水推舟,赐还其爵?”直过了好半天,郑、赵二人也没想出个好的办法,不过对皇上的话不予置答肯定是不行的,无奈之下郑赐只得硬着头皮应付一句。不过话一出口,郑赐便觉失言——徐辉祖当年是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