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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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运也能凑合着对付,故这事就拖了下来,没想到这时竟成了自己用兵的一大梗阻!
“那朕问尔,若以二十万大军出塞,半年为期,尔要多久能筹够军粮?”想了半天,永乐又开口相问。
“二十万大军,加上为其运粮的民夫还有护粮兵士,朝廷总共需供应近三十万人的口粮。以此推算,粮食耗费当在二百五十万石。现朝廷在行在和各边镇的粮草储备有一百三十万石盈余,若接下来再省些用,到明春时可剩一百五十万石。至于另外一百万石,则需从江南增拨,可那也只得等到秋汛后了。而且冬日转运,百姓更加艰苦,朝廷免不了又要额外出笔钱犒赏!”
“也就是说,最快也要等到明春?”永乐听完随即又问。
夏元吉正欲点头称是,忽然右班中一个声音响起:“哪需得二十万!十万军足够用了!”众人扭头一瞧,却是丘福发声。
丘福走到殿中,对着永乐双手一拱,瓮声瓮气地道:“陛下!阿鲁台族中控弦之士顶多不过四五万,纵然骑射娴熟,但俺北京的将士也不是孬种!十万大军出塞,还怕打不过他?”
“不错!”丘福话音刚落,一直没吭声的高煦也出班奏道,“行在卫所,大都是曾随父皇靖难的百战精锐!淇国公、同安侯他们更是靖难名将!有此等精兵良将,何惧鞑子嚣张?”说到这里,高煦一撩袍脚,跪地锵锵道:“儿臣愿荐淇国公为帅,同安侯、靖远侯等副之,率十万精兵一举荡平漠北!”毕竟是出巡,朝会没有在京城时那么多规矩,高煦虽是藩王,但也可以每日上朝。
丘福请命,高煦举荐,殿内的气氛一下激昂起来。其实丘福与高煦慷慨请战,固然有其武人心性之因素,但其实里面也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于丘福而言,他本就是靖难第一功臣,自张玉、朱能死后,他更是无可替代的天下第一名将。不过随着张辅在安南战场大放异彩,他这个第一名将的地位已受到质疑。张辅短短两月便全歼安南主力、攻破安南国都,一年内又擒得黎氏父子、尽灭其国。如此显赫战功,自然为天下瞩目。反观丘福,虽镇守边防重地,但多年来却未和鞑子打过一场。虽说这是朝廷政策缘故,但丘福也因此武功不显。对此,丘福一直憋着口气,尤其是前几日交趾奏报送抵行在,文中言道张辅甫一入交,便在慈廉、广威二州打了一场大胜仗,这下丘福就更坐不住了,自然要急着出塞立功,保住自己天下第一名将的威名。
丘福要争名,高煦却想夺利。抵达北京后,高煦便开始积极推动易储。
不得不说,史复当初的谋算是成功的。行在朝廷中,汉王系臣僚占了绝对优势,他们想方设法地旁敲侧击,极言汉王之好处,意图说得永乐行废立之事。永乐本就对高炽深怀不满,再经这帮人整日整月的鼓噪,也多少心有所动。而南京那边,高炽虽已尽力韬光养晦。但其毕竟在治国理念上与永乐相差甚远,一朝执掌权柄,纵然大事上不敢有丝毫忤逆,但涉及普通政务,仍免不了有违圣意,而这统统都被高煦当做把柄,添油加醋地吹进永乐耳朵里。几个月下来,永乐对高炽的失望与日俱增,甚至在自己的万寿圣节次日,还一度怒气冲冲地下旨严斥太子处置朝臣不当,把在南京的高炽惊出一身冷汗。
但尽管收获颇丰,高煦却仍无法称心如意。每当永乐流露出废立之意时,瞻基总会适时冒出来讨巧卖乖。永乐对这个皇长孙十分宠爱,并认定他颇具帝王之资,如果现在把高炽废了,那瞻基将来就绝无可能承继大统。有这么层因素在,再加上杨荣和金幼孜他们竭力斡旋,永乐总也下不了废储的决心。高煦上蹿下跳,为的就是自己登上太子宝座,却不料被瞻基这个横空出世的半大娃娃挡了路,直气得七窍生烟。
按照计划,永乐将于明年春天返回南京,若不能赶在御驾回銮前废掉太子,那高煦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有了监国的经历,高炽的地位将更加稳固,再想易储便是难上加难。每念及于此,高煦便急得直跺脚,整日和纪纲、史复二人筹谋,但却总无好法可想,直到天使被杀的消息传来。
天使被杀的事一经传开,嗅觉敏锐的史复便发现机会来了。史复料定永乐绝不可能忍气吞声,便有意让高煦谋求统兵之职,借此立下大功,再继而凭功夺取储位。
高煦一开始也心有所动,不过稍一试探,便发现此路不通。有了靖难的经历,永乐对藩王领兵甚为敏感,高煦虽然得宠,但毕竟不是太子,在下定决心易储之前,永乐绝不愿他掌握兵权,以免留下隐患。
既然高煦不能亲自领兵,那史复便退而求其次,改让高煦支持丘福领兵出塞。丘福本就是汉王系干将,又是靖难元勋,行在后府掌印。由他领军,不仅顺理成章,而且一旦得胜归来,他们在朝中地位也会再上一层楼,届时再策动易储时,汉王这边的分量也会大大增加。退一万步说,就算仍旧易储不成,至少经此一举,汉王系对大明北军的控制也更加深一层,如此也可抵消高炽监国带来的影响。基于此,高煦便极力支持丘福出塞,并拉上赵王高燧为自己帮腔。
丘福和高煦放言主战,武官们亦跃跃欲试,连赵王朱高燧都出言附和,永乐本有些动摇的意志顿又坚定起来。毕竟丘福和高煦说得也有道理,北京将士大多都是当年追随自己征战天下的燕藩嫡系,论精锐在明军中是首屈一指,装备更是精良无比。故发此十万将士出征,其战力的确不下于二十万普通明军。
不过永乐仍有一个顾虑:此次出塞,总兵人选当然是淇国公丘福。丘福虽然武勇盖世,但用兵稍显鲁莽,虽然如今年事已高,但他这份急躁脾气却一直没有收敛。而且永乐对丘福极力请战的原因也隐约有所觉察。有张辅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后起之秀,丘福会不会因此倍感压力,因而愈发急于求成?以前靖难时,有他朱棣亲自统军,尚可对丘福有所约束;而今命其督率三军深入漠北,若他一旦冒进,那就后果难料了。
“丘老将军!”思忖半晌,永乐抬头对丘福道,“此次出塞,事关重大!老将军果愿带兵出征?”
“当然!”听永乐发问,丘福赶紧挺起胸膛,满脸坚毅地做答。
“仅发北京十万将士,百日为期,孤军深入突袭,隆冬之前必须南归,此节你可能做到?”
“可以!”丘福的语气毫不犹豫。
“那好!”永乐一拍御案,隻然而起道,“朕便应丘老将军之请,发行在将士十万,由你统率,下月出塞击胡!”
“遵旨!谢陛下!”丘福大喜,赶紧伏地领旨谢恩。
“且慢!”永乐阻止了丘福拜谢,一脸郑重道,“漠北不比中原,王师孤军深入,凡事需小心谨慎为上。老将军一向勇猛,但此次若要出征,务需戒急戒躁,不可有丝毫马虎!”
“臣记得了!”丘福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
“据逃回使者所言,阿鲁台部现在漠北胪朐河游牧!你到胪朐河一带后,若搜得鞑子则战;若未觅其踪,则班师即可,且莫求战心切,反遭算计!”
“臣明白,陛下放心便是!”永乐接连提醒,丘福心中有些不爽,遂道,“臣在洪武朝时便两次追随陛下出塞,靖难时又打了无数场仗,这‘以戒为固、以怠为败’的道理还是懂的,陛下尽管放宽心,臣必将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擒回北京,献俘阙下!”
丘福说得斩钉截铁,永乐听了却愈发觉得不安。不过自己已答应以他为帅,此时再改口也来不及了。再说丘福毕竟是靖难第一名将,赫赫战功摆在那,本也无需自己多做提醒;加之丘福已觉得不快,若自己再不厌其烦的嘱咐,反倒伤了这位老将军的心。念及于此,永乐不再多言,此事就此定下。
朝廷既已定议,北京及周边各镇的卫所立即开始准备。虽然此次出塞有些仓促,但北京作为边防重镇,卫所将士一向训练有素;器械、马匹等战备军需也都十分充足。进入七月后,十万大军已集结完毕。
七月初二,永乐正式颁诏,命淇国公丘福为征虏大将军、总兵官,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为左、右副将,靖安侯王忠、安平侯王远为左、右参将,统十万大军出塞,讨伐鞑靼。
与洪武朝时动辄十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出塞相比,这次十万人马深入漠北,无论是规模还是气势都小了许多。但若往深处看,这十万人马有近半数都是追随永乐靖难的嫡系精锐,其余亦都是极为强悍的边镇戍军;而五位大将中除号称靖难第一名将的淇国公丘福外,其余四人亦都是靖难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当朝名将!这样一支强军,纵然人数比往次少些,但战力仍是无可争议的天下之最!遣将誓师大礼上,丘福率着麾下将士气壮山河地振臂高呼,饶是永乐统兵多年,也被这种气势深深感染,而一旁的朱高煦则更是兴奋异常。这五位上将都与高煦关系莫逆,是他在朝中的最强助力!打败鞑靼后,丘福他们的势力必然大增,朱高煦接下来的夺储大计,又将增添一块重重的筹码!
六
丘福出征后的初几日,永乐心中还稍有些忐忑。但一段时间过去,他的心境也逐渐平复下来。这期间,永乐专门遣使奔赴军中,晓谕丘福小心进军。据使者回报,丘福对此遵行不二。听此回复,永乐终于放下心来。毕竟,阿鲁台虽说势力强大,但今日的鞑靼早已不是当年横扫天下的蒙古,就算他坐拥主场之利,但想要在堂堂对阵中击败十万精锐明军,那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在永乐的设想中,丘福即便没有抓住阿鲁台的主力也没什么,只要他能在胪朐河流域这片漠北最为肥美的草场扫荡月余,鞑靼的夏秋游牧就会大受影响,到冬天时,他们的牛羊马匹就将因体格不健和供给不足而大量掉膘,甚至死亡。只要出现这种情况,那这个本就是这几年刚刚崛起的阿鲁台部就会实力大衰,到时候即便他内部不出乱子,盘踞在大漠西部的瓦剌三王也不会放过这个良机。永乐相信,此次出征过后,漠北的局势必然发生变化,至少在未来三五年内,鞑靼不会再有实力南侵中原,而心猿意马的朵颜三卫也会认清形势,重新对大明俯首帖耳!
放下对漠北军事的忧虑,永乐的心情就好转许多。过了几日,太子从南京报来个好消息——郑和船队二使西洋结束,现已平安返回刘家港。
此次出洋,郑和船队航行距离更远,除上次的古里、锡兰外,还造访了西洋的加异勒、柯枝等国;航行途中,郑和特地对西洋的山川水文、风土人情细加查访,为下一次向更远的忽鲁漠斯航行做了充足的准备。而且,二使西洋,也使大明在海外岛夷中的声威愈壮,早在去年八月,渤泥国王麻那惹加那便在郑和船队第二次造访后受华夏感召,亲自到南京朝见。麻那惹加那是继旧港施进卿之后第二位入朝的番邦国主,而且与施进卿这位华夏后裔不同,这位国王是个土生土长的蛮夷,这样的人物也已感沐圣化,对朝廷无疑是一大鼓舞。当时永乐对麻那惹加那大加犒赏,并亲自封其为王。虽然后来麻那惹加那因水土不服,薨于南京,但渤泥之于大明的外藩地位已由此正式确立下来。此事过后,永乐对郑和愈发器重,只是当时郑和还在海外出使,永乐就是要赏也还不到时候。此次郑和既已归来,那自当论功行赏,以慰有功之臣了。今日早朝,永乐君臣就对郑和的封赏事宜商讨许久,因郑和、王景弘乃内官,且都官至四品太监,已无可升封,永乐遂特下恩旨,准他二人在同族中各选一子过继为己子,承袭朝廷恩荫;至于其余有功内官将校,亦有相应封赏。最后永乐又特命郑和赶紧修葺宝船,待到十二月时再接再厉,三下西洋!
早朝过后,永乐回到奉天殿后的凉殿批阅奏本。一到案前坐下,跟随自己北上的司设监太监狗儿便端了杯茶奉上前来。永乐接过茶啜了一口,抬头见狗儿一副苦哈哈之相,不由噗嗤一笑道:“狗儿,哭丧着脸作甚?难不成被人寻了晦气?”
“奴婢天天跟着皇爷,谁敢来寻俺的晦气?”狗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道,“奴婢只怪自己当初不识皇爷抬举,推了下西洋的差事,否则今日便能像三保大哥一般风风光光,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永乐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狗儿在燕藩内官中武功仅次于郑和,靖难时也屡立战功。故当初选内官下西洋时,永乐本是想让狗儿和王景弘一起充任郑和的副手。无奈狗儿畏惧波涛,一听得要乘船出海,吓得脸都白了,随即东拉西扯了一大堆理由,在永乐面前推三阻四。永乐见此,遂也不为难他,就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侍候。谁知郑和把这个总兵正使做的是风生水起,莫说王景弘,就是张谦这等以前在燕藩上不得台面的小火者,如今也是功绩赫赫,狗儿瞧在眼里,悔得肠子都青了。此番郑和归来,朝廷又大加封赏,狗儿愈发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这个可怨不得朕!”好不容易笑罢,永乐仍乐不可支地道:“当初朕可是给了尔机会的,谁叫尔自己不要哩?朕看尔这狗才就是贪图安逸,天生就没发达命!”
“奴婢这辈子是没光耀门楣的命了!只做好本分,侍候好皇爷就知足了!”狗儿从永乐手中将茶杯接过,跟着又一阵苦笑。
“莫非侍候朕,就不能光耀门楣了?”永乐一笑,旋不再理他,处理起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来。
摆在公文堆最上头的是昨日刚刚从交趾送抵行在的一份露布。张辅率军入交后,一直在寻求机会与叛军决战。其时叛军得知张辅复来,皆惊恐异常,遂推伪帝简定为太上皇,另寻了一名所谓的陈朝王室后裔唤作陈季扩的为帝,改元重光。陈季扩登基后,赶紧打发使者去见张辅,言己乃陈氏后人,按理应承袭陈朝道统,故求上奏朝廷请封。
使者赴明军营中求见,张辅得报,赶紧找来沐晟和交趾布政使黄福,三人一琢磨:这陈季扩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即便其果真为陈朝王族,当初朝廷寻访陈氏后人时他不现身,眼下却又跳出来说自己是陈朝后裔,这又是何道理?何况如今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