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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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变得不可收拾,这责任谁又负担得起?左思右想,也没个合适人选,方宾头上顿时冒出一层细汗。
“方卿家?”永乐又开始催问,且语气较方才已略有些严厉。方宾急得相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得把心一横,沉声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放眼天下,可以统驭数十万大军者,唯英国公一人耳!”
“张辅?”永乐尚未及说话,序班中一直未吭声的赵王朱高燧忽然眨眨眼睛笑道,“方本兵糊涂了吧?张辅现正在交趾剿贼,这时让他回来,交趾那头可怎么办?这不是顾此失彼么?”
“并非如此!”方宾话既出口,思绪也随之活络起来,当即挤出一丝笑容跟高燧解释道,“眼下已过中秋,马上便要入冬。即便朝廷定议北征,真要出塞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了!如今交趾局势已经改观,贼寇主力覆没不过旦夕间事,纵然拖得久些,到年底应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英国公先班师回朝,再北上履新,时间上也是来得及的!”
“话说得好听!可纵然皆是贼寇主力尽没,但简定、陈季扩二酋能否擒获却是难说!退一步说,即便张辅抓住此二贼,可要铲除乱军顽部却绝非数月便可做到!除恶未尽,便撒手北归,必将遗患无穷!”
方宾本不善言辞,但此刻已被架到刀刃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张辅回朝,实乃势所必然。此番王师战败,接下来若要再征,则必举倾国之兵。以朝廷财力,实无余力同时应付南北两地开战,故无论北征主帅为谁,交趾战事都必须尽快结束。交趾既已休战,朝廷置张辅不用而另选他人,似也无此道理,何况朝中眼下也无其他合适人选。退一步说,交趾于我大明不过癣疥之疾,鞑靼则是心腹大患,张辅既为眼下朝中无二之良将,则当以其才用于漠北,如此方符正理!”
“那也未必!”高燧一哂道,“天南与漠北风土迥异。张辅虽为良将,但在交趾日久,讨蛮自轻车熟路,然要突然出塞击胡,恐非旦夕间可以胜任。且北征大军自以北军将士为主。张辅往日所驭,皆南方士卒,对北军多不熟悉。《尉缭子》云:信在期前,事在未兆。今突命其接任北军主帅,恐有将不识兵,兵不认将之虑!此正为兵家之大忌!故即便仅就北征一事而言,张辅亦不当为帅!”说到这里,高燧忽然话锋一转,冷笑着对方宾道:“而且照方本兵刚才的意思,那便是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难不成方本兵是要借此机会,劝朝廷就此放弃交趾么?”
方宾吓了一跳。其实自交趾复叛以来,朝野间的确有认为交趾得不偿失,不如放弃的呼声,而且声势还颇不小。但方宾对永乐的心志还是很了解的。交趾光复,是朝廷厉行开拓以来所取得的最为显著的成就。若就此放弃,那不仅意味着朝廷之前的巨大投入打了水漂,更意味着开拓振兴这一重大国策的破产!就连永乐本人的威信,也会因此大受损伤,将来再难有所作为。有这么些计较,别说永乐本就心志甚坚,就算他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被逼到这一步,也得硬着头皮坚持下去。故此等情事,若是士子们清谈倒也罢了,方宾身为兵部主官,名列九卿的朝廷重臣,若也被永乐认定持此论调,那他的仕途就算走到头了!想到这里,方宾又惊又惧,情急之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永乐。
“尔既言张辅不宜为帅,那何人可以胜任?”永乐没有理会方宾焦急的目光,只冷冷地继续问道。
“儿臣举荐二哥!”经过长篇幅的铺垫,高燧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二哥靖难时便多次为父皇之副,武功天下皆知。今丘福惨败,国难将至,二哥身为我大明亲王,正当效父皇当年故事,慷慨出塞,为国分忧!儿臣敢以王爵作保,但有二哥出马,必能大破北虏,封狼居胥,彰我皇明无上之威!”
“汉王领兵!”高燧话音一落,殿上众人纷纷露出惊异之色。在场文武大都经历过靖难之役,无论他们当年归属于燕藩还是建文,都对藩王领军之弊深有体会。今让汉王领军,一旦其趁机坐大,将来太子登基,又如何控制得了?一时间,除了铁心拥护高煦的燕藩旧将外,几乎所有文臣、乃至那些不偏不倚的武官都面露忧色。
永乐面沉如水。当年他通过长期领兵,在北军中建立了无与伦比的威望和广阔的人脉,并依靠着这份家底发动靖难之役,最终夺取皇位。可是斗转星移,如今自己身份已经发生了巨变。作为大明的皇帝,他当然不希望别人依葫芦画瓢,把自己当年所做的事再做一遍,即便是深受宠爱的高煦也不行。这几年来,虽然他出于对高炽的极不满意,故有意无意地纵容高煦,甚至允许他滞留京中、干预朝政,但只要涉及到军权,却绝不许他插手。至少在自己下定决心废储另立之前不行,这是永乐心中的底线。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应该毫不犹豫地驳回高燧之议。
但如果撇开高煦,现在朝中的确无人可当此任。有了丘福这次惨败,下次出征,明军兵力最少也需二十余万、甚至有可能达到三十万乃至四十万之巨!将这样一支大军贸然交给一个等闲将军,永乐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
在统兵方面,能让永乐放心的只有张辅和高煦。可张辅短期内的确难以脱身,而且正如高燧所言,即便不顾交趾战局调他来燕,也未必就适合统兵。北军将领大都出自燕藩,当年也都参加过靖难之役,张辅当年不过是燕军中一普通裨将,资历深浅,后虽在天南大放异彩,但征讨南蛮远不能与抗击北虏相比,故北军将领一直对交趾将帅眼红且不服。永乐本人虽然丝毫不怀疑张辅的能力,但要让他镇住这帮子骄兵悍将,恐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而换做高煦则无此顾虑。较之于当年不过是燕军裨将的张辅,高煦有着天然的优势:他在靖难中光芒四射,而且贵为大明亲王!由他出面统领三军,绝无将帅不和之忧。只是高煦为帅,虽可解近虑,却要埋下藩王坐大的远忧。在如何取舍方面,永乐一时陷入两难。
殿上正襟危坐的永乐犹豫不决,殿下垂首肃立的杨荣也是面露疑惑。正如其事先所料,汉王果然是想借着领军北征重振旗鼓,但让他稍感到意外的是,首倡此议的居然是赵王朱高燧。高燧虽然一直在汉王与东宫之间偏向前者,但像今日这般亲自跳出来为高煦吆喝还是头一回。经过今天这事,将来他与太子面子上肯定会更加不好看。高燧明知如此,又为何还要出这个头呢?难道他真就铁了心跟汉王走到底?他就不怕将来太子顺利登基后秋后算账?杨荣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很快杨荣便把放飞的思绪重新收了起来。眼下最关键的是这统帅人选。汉王那边已经亮出了底牌,要是不能阻止他出任主帅,那东宫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又将化为乌有,并且会埋下大大的隐患。想到这里,杨荣果断地抬起头,口中不轻不重地一咳。
听得杨荣咳嗽,站在序班最前的小瞻基立刻昂首出班,仰望着小丹墀上的永乐赳赳道:“皇爷爷,主帅之事,孙儿倒有个主意!”
“哦?”永乐顿时有些惊讶。本来廷议除非有特旨,像高煦和瞻基这些皇族本不当出席。到行在后,不必像在紫禁城时那多规矩,故高煦也可参会,但也轮不到瞻基这种十一岁的孩子。不过永乐十分器重这个聪慧过人的小皇孙,一直对他精心培养。故当小瞻基提出也要上朝时,永乐也就一口答应。不过永乐的想法也就仅限于让他能直接接触些军国大政,长长学问见识,却没料到这小娃娃居然还有自己的主意!
不过虽然诧异,但永乐很快便有了决定:不管瞻基的主意正确与否,但他既欲言,自己即便是从培养爱孙的角度说,也要给他这个机会!就算他所言不当,也不过是一孩童戏言,对瞻基本人也不至于造成什么不好影响。想到这里,永乐哈哈一笑道:“难得基儿小小年纪,竟也能为国分忧了!但讲无妨!”
“阿!”见永乐应允,瞻基信心大振,当即一揖,坚声道,“孙儿以为,皇爷爷当亲率六师,出塞讨胡!”
“御驾亲征!”瞻基话一出口,殿内君臣皆是一震!天子出征,自古有之,但那大多是在王朝草创之际,或者国家面临重大危难之时,身为君王者为了江山社稷,才会披挂上阵,这其中多少都带着些不得已的意味。一旦江山一统,海内升平,天子身负国家社稷之重,通常便不能再亲冒锋矢,而是端坐朝堂,运筹帷幄即可。譬如太祖当年戎马征战以得天下,但一朝称帝,便也只窝在宫中,老老实实地上朝祭祀、批文下旨,轻易不出京半步。故方才大家尽管对主帅人选莫衷一是,但谁也没想到御驾亲征上头。
瞻基话一出口,高煦与高燧二人便大惊失色——瞻基这个建议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若是果真说动永乐御驾亲征,那高煦借统兵北征给自己翻盘的希望就将彻底化为乌有!高燧反应快,赶紧奏道:“父皇虽然善战,但今时不同往日!以天子之尊亲历兵戈之险,万一有所闪失,社稷危矣,天下危矣!”说到这里,高燧瞄了一眼身旁的瞻基,转又面向永乐诚恳禀道:“基儿年小,不通国家之事,方有此无知浪言,父皇万不可采纳!”
“三弟言之有理!”高煦此时也不再稳坐钓鱼台,忙不迭地跳出来慷慨激昂道:“儿臣不才,愿自荐为帅,率王师出征漠北,荡平鞑靼,为父皇分忧!”
瞻基一脸镇定地道:“《六韬》云:故将者,人之司命,三军与之俱治,与之则乱。故主帅合适与否,事关战局成败。”说着,他竖起三根手指,侃侃道,“今御驾亲征有三大理由!一则朝廷无合适大将可以领军,二则即便有人担纲,但亦无出塞经验。漠北风土气候,与中原大不相同,若主帅不识彼处天文地理,则有重蹈前次覆辙之忧。而放眼当今大明,唯有皇爷爷曾统领万军,身经百战;兼又两次出塞,对塞外风情颇有了解。故以主帅本身论,未有比皇祖父更为合适者!”
“其三,御驾亲征,三军定然士气大振;鞑靼闻之,则必胆寒;而塞外诸部闻得天子亲出,必不敢再生祸心!眼下我军惨败,鞑靼气焰嚣张,瓦剌、朵颜、女直等部见其势大,多半会对我大明生出不臣之心。然若皇祖父亲自领兵,使彼等识我大明决心。权衡利弊之下,他们自会打消投靠鞑靼的念想。如此一来,鞑靼孤立无援,再出兵征讨,则事半功倍!”
瞻基此话一出,永乐和朝臣都是微微颔首。的确,仅以武功和对塞外的熟悉程度而言的话,朝中还真没有比永乐更合适的。而皇帝亲征虽然有风险,但对敌人的威慑也是巨大的。
“说得好听!”高煦越听越觉得瞻基说得有理,但同时也意识到任由他这样说下去,父皇没准真被说动。想到这里,他急得喉咙冒烟,对着瞻基便叱道:“你鼓动父皇出征,若胜了那自然好说。可万一父皇有个闪失,那可如何是好?”
“煦儿也太小看朕了吧!”瞻基还没来得及作答,御座上的永乐已呵呵一笑道,“朕戎马半生,也算是刀枪箭雨中过来的人,哪能那么容易就闪失了?”
“父皇此言差矣!”高煦一反常态,竟毫不客气地反驳了永乐的话,一脸激动道,“兵凶战危!战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父皇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当知世上从无必胜之战!既如此,父皇一身关系天下气数,岂能亲身犯险?就算父皇不惜己身,但您可有想过,一旦此战失败,您又遭逢不豫,那朝野必然大乱,若鞑靼再举国南侵,试问到时候我大明如何抵挡得住?果真如此,江山社稷将一朝崩溃!父皇务必三思!”
高煦说得几乎是声泪俱下,永乐听在耳里,不由得也悚然动容。高煦之言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也的确是不无可能的。如今的永乐,已不是当年被逼到悬崖边上,只能孤注一掷的燕王。既然坐在皇帝这个宝座上,许多事便不得不瞻前顾后,不得不谨慎小心。想到这里,永乐那本被瞻基撺掇得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思顿又冷却下来。
“皇爷爷!”瞻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尽管表面上的形势已向高煦一边逆转,但瞻基仍显得胸有成竹:“其实孙儿正有一言,可解二叔之惑!”
“恩?此话怎讲?”不光是永乐,高煦和高燧眼中也露出疑惑的目光。
“二叔之虑,是皇祖父一旦亲征失败,则将大局崩坏!可即便不是御驾亲征,一旦战败,同样不也是大势已去?丘福惨败,朝廷精锐已经大损。此次再出,兵力当不下二三十万。若复又失利,黄、淮以北,朝廷将无能战之兵,届时即便皇祖父无恙,鞑子又焉能放过此等良机?就连漠北其他各部,也会翻脸寇我中华!故此次北征,已是关系我大明气运的生死大决。胜,则天下安定;败,则五胡乱华必然重演。值此之际,朝廷自当以全力出战,以求必胜!皇祖父武略无双,兼又有皇帝之威,正当亲自领军,以增我军胜算!要等到鞑子兵临城下时才御驾亲征,那怕就为时已晚了!”
“皇长孙言之有理!”杨荣此时也不再作壁上观,当即昂首走到殿中,琅琅道,“皇长孙之意甚明:此次朝廷倾举国之兵再出,若再败,则大明军力尽丧。届时纵有陛下在,亦难遏鞑子南侵之意。由此推之,大明眼下看似仍就平安,但究其实,已到危急存亡之秋。既如此,便请陛下勿再犹豫,当亲率王师出塞伐罪,以保我大明万年之基!”
“不错!陛下当领兵出征!”
“御驾亲征,讨伐鞑虏!”
“天子亲征,保我泱泱华夏!”
……
瞻基和杨荣一前一后,分析形势之余,也详细阐明了此次出征对大明的重要性。一时间,本属于高煦他们的局面又被一举扳转过来,大殿内众臣纷纷附议,群情一片沸腾。
永乐也十分激动。舌战至此,瞻基和杨荣已明显占了上风,而他们之言,也将永乐的最后一份顾忌扫开。当“生死攸关”这个词被冠到这次北征上头时,永乐便知道自己责无旁贷了!威严地扫视了一眼群情激奋的大臣,永乐大手一挥,制止了众人吵闹,然后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