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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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对男女,目光犹如两道凌厉的刀锋,似要将他们割成两半。两人被狗儿突然抓获,已是大惊失色,此时再见到老皇爷,立知大祸临头,只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把尔等名字和职守报来!”永乐阴森森地道。
“奴婢鱼三,是惜薪司掌印!”内官首先做答。宫女畏畏缩缩一阵,也回道:“奴婢柔儿,是吕娘娘的贴身侍女!”
永乐怒极反笑,道:“鱼和肉?倒也绝配!难怪会厮混到一起!”
“奴婢有罪!奴婢该死!”鱼三从永乐的话语中感觉到了杀气,当即吓得魂不附体,哀嚎道:“宫里有好多下人都结了菜户!奴婢见着,一时迷了心智,才做出这等事来!皇爷饶命啊!”
永乐对鱼三的讨饶充耳不闻,只对那柔儿喝道:“尔刚才所言吕氏收受定国公贿赂,是真是假?”
柔儿露出一丝犹豫,但见永乐恐怖神色,又吓了一跳,赶紧叩头道:“奴婢所言句句是真!”
永乐脸上浮出一丝杀机。他瞄了一眼狗儿,沉声道:“先把这两个贱人关到内官监,再带几个人,把吕氏给朕押到乾清宫来!”说完,也不等狗儿做答,便气呼呼地自己去了!
回到乾清宫,永乐便直奔御书房。过了小半个时辰,狗儿领着吕氏进来。吕氏已从狗儿口中得知了抓她的原因,此时见得永乐,顿时吓得三魂皆散,六魄全无。永乐刚一发问,她便将与徐景昌夫人暗中交结,收其珠宝,并承诺为她丈夫说项的经过一五一十招了。永乐听后怒意满胸,立即下旨将她打入冷宫,来日再行发落。狗儿领命,招来两个强力内官,拽住吕氏就要往外拖,永乐阻止了他,道:“此事由江保去办!尔先留下!”
待吕氏出门,永乐命狗儿将房门关好,方一脸阴郁地道:“皇后去世后,这后宫是越来越没规矩!都人与宦官私通,简直是毫无羞耻!自三保出海巡洋后,内官监便一直由尔代领!看来尔这个代理掌印也未尽责!”
狗儿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当即一骨碌跪倒在地,叫道:“奴婢有罪!请皇爷开恩!”
“起来!起来!”永乐抬了抬手,示意狗儿平身,又道,“尔管着司直监,又时常随侍御前,内官监那边顾不过来也情有可原,朕不怪尔。不过刚才那个鱼三也说了,对食在后宫甚为普遍,此类淫风绝不可长。明日起,尔便替朕好好整治下后宫,凡有对食者,统统都给朕揪出来!此等寡廉鲜耻之徒,朕定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狗儿的心咯噔一跳。对食在宫中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就是各宫嫔妃,对此也都是心照不宣,只瞒着永乐一人罢了。狗儿也是内官,知道内官和宫女的苦处,虽然他本人对女色并无兴趣,但对结菜户这事也表示认同。现在宫里结成菜户的男女少说有大几百号,据说连司礼监太监黄俨,暗中也和在尚仪局的女官魏清玉勾搭在了一起。眼下永乐命他整治对食,要遵旨照办的话,不出三日,整个后宫的都人、内官就会被他得罪个遍!狗儿虽然对永乐忠心耿耿,但想到此事的严重后果,也不由得心生畏惧。
不过狗儿也无法拒绝。且不说这是内官监分內之事,他无道理推脱;就是刚才永乐那“未尽责”三个字,就已经让他心惊肉跳好一阵子了。狗儿心中把那个鱼三和柔儿骂了无数遍。要不是他们胡找地方乱来,自己又岂会摊上这等晦气事?可骂归骂,圣旨既出,由不得他说个“不”字!无奈之下,狗儿只得咽下口唾沫,躬身道:“阿!”
“还有!”永乐继续道,“徐景昌暗通后宫一事,毕竟只是吕氏一面之词。尔明日再派人去定国公府上,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皇爷是叫奴婢奉旨问话?”
永乐本想说是,但又转念一想,这徐景昌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愣子,自己派人去问话,他承认倒也罢了;万一他一犯浑抵死不认,那事情就棘手了。本来,因着徐增寿的缘故,就算徐景昌真贿赂了吕氏,永乐也想着训斥一顿,下不为例就算了。可要是他在奉旨回话中不认,那就成了欺君。出于维护皇帝权威,那时永乐就是再心有不愿,也需重重罚他,这又让永乐心有不忍。思虑再三,永乐摇摇头道:“话先不要问!既然徐景昌夫人送的都是珠宝首饰,那她贴身的侍婢十有八九会知道。尔派几个精干的人,暗中逮到她的侍婢问个清楚,然后再去问徐景昌,如此他便抵赖不得!”
狗儿又是一惊。永乐此举可谓用心良苦,就其目的其实是要维护徐景昌。可真要这么做的话,他狗儿身处其间,可就情况不妙!徐景昌不敢怨永乐,但肯定会把他这个经办者恨到死处!现在仅就一个后宫,就已经够让狗儿头疼的了;要再惹上徐景昌这位世袭公爵,那他就再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不过于此事上头,狗儿还是有办法脱身的。他干笑一声,回道:“皇爷!定国公是外臣,要是奉旨问话,奴婢当然是去得的,但要是去抓他家的丫鬟,这由奴婢出面怕不合适!”
永乐一愣,随即笑道:“也是,这是缇骑的活计!那尔传话给锦衣卫指挥使贯义,把这事交给他去办!”
“阿!”推掉这麻烦差事,狗儿心头一宽,赶紧答应,随即行礼告退。狗儿走后,永乐靠在椅子上想了半晌,旋自言自语道:“锦衣卫管不了后宫,内官监又不能预外事,难怪这吕氏与徐景昌能肆无忌惮地中外勾结!这个口子该如何堵住呢……”
四
狗儿没有听到永乐的喃喃自语。出乾清宫后,他立刻去到内官监,把少监尹庆从被褥中叫了起来,将永乐的意旨跟他说了。尹庆听完,也觉得这事麻烦不小。两人叨咕了整整一宿,总算想到了一个办法。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狗儿与尹庆秉承永乐旨意,在后宫摆开架势、大肆搜捕对食男女,一时间,深宫大内鸡飞狗跳,那些平日里卿卿我我的菜户们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就这么闹了几日,见动静差不多了,狗儿才将所擒之人的供词整理成卷,拿到乾清宫复命。
狗儿进入乾清宫御书房时,正巧锦衣卫指挥使贯义也在陈奏徐景昌勾结吕氏之事,除永乐外,太子高炽、太孙瞻基还有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亦在一旁随侍。见狗儿进来,永乐示意他稍等,待贯义说完再行禀报。
贯义的陈奏简洁明了。他接旨后,秉承永乐之意,趁徐景昌夫人的贴身侍女珠儿外出之机将他捕回北镇抚司,不费吹灰之力就吓得她一五一十招供。拿到供词后,贯义私下里找到徐景昌。徐景昌见铁证如山,无可抵赖,只得老实承认,贯义轻轻松松完成任务,这便进宫向永乐缴旨。
听完贯义陈奏,永乐未有表示,只挥挥手打发他出去,完后端起案上茶杯呷了口茶,方问狗儿道:“对食之事查完了?”
“查完了!”狗儿答应一声,遂小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将手中卷宗呈上。永乐接过卷宗翻开看了一阵,眉头逐渐微微皱紧。半晌,永乐将卷宗放到案上,问狗儿道:“怎么才二十来对?那个鱼三不是说有好几百口子吗?”
“鱼三被皇爷抓了现行,或是想把数目报的大些,好来个法不责众!”狗儿赶紧解释。
“法不责众?朕看不是!”永乐摇摇头,道,“尔所查之人大都是普通火者,上台面的太监和少监是一个也无!像此等事,多半是上行下效。上头的人要不带头,这些小火者又岂敢如此嚣张?”说到这里,永乐突然眨眨眼笑道:“尔这厮,当年在藩邸时就一肚子鬼主意,本以为年纪大了,会变得端正肃谨些,不想还是一肚子坏水!朕看尔是怕得罪人,所以才敷衍了事的吧?”
被永乐说破心思,狗儿顿时一惊。不过再一回味,永乐口气并不严厉,措辞中甚至带着些戏谑之意。思及于此,狗儿心中稍安,旋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皇爷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奴婢的难处!不过也并非奴婢全不尽力,这其间也确有不便之处!”
“哦?有何不便?”
“皇爷有所不知,这对食,其实也是看人的。地位越高,越容易找到伴儿!也更方便搭伙儿过日子。而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是娘娘们身边的人,奴婢要是抓他们,首先得娘娘们点头。可这些人平日都深受娘娘们宠爱,风声传开后,都躲到娘娘们的宫里不出来。内官监只管内官,娘娘们都是主人,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东西六宫要人哪!”
狗儿说完,便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永乐。其实他这话里含着两层意思。如果永乐顾及后宫嫔妃的体面,就此罢手,那是最好不过;退一步说,就算他仍要坚持追查,在听了这个解释之后,至少也该再下道明确的旨意,约束后宫嫔妃不得干预此事。有了这道圣旨做护身符,至少嫔妃们不会把怨气撒在他狗儿身上,就是那些被揪出来的内官,对他狗儿的怨恨也会少一些。
不过永乐却未作任何表示。听了狗儿的解释,他沉思半晌,方道:“尔先回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狗儿有些迷糊:这“容后再议”,究竟是指就此不了了之,还是仅暂时搁置,将来还要继续?狗儿望向永乐,却见他未有解释的意思,于是只得将疑惑埋进肚子,答应一声,随即行礼告退。
狗儿出门后,永乐对着高炽一笑,道:“还真叫尔言中了!狗儿这厮,真与他的诨号一样,生得就是副狗性子,改不了吃屎的习惯!”原来在贯义和狗儿进宫前,高炽便跟永乐说追查对食最得罪人,把这事交给狗儿,他十有八九会耍滑头。永乐当时还不信,这时终于得到印证。
高炽陪笑一阵,又道:“其实狗儿并非有意糊弄父皇,他后面的话,还是很在理的。他毕竟是内官,不仅要听陛下的,还得听后宫各位娘娘的。别说这等事他没法办,就算他真的办了,那他也没法在宫里待了!”狗儿是燕藩时的老人,几十年相处下来,深得高炽宠爱,他有些担心永乐会因此责罚狗儿。
永乐点点头,道:“尔之所言,其实朕几天前便想到了。今日招尔等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顿了一顿,他又补充一句,道,“还有徐景昌暗通后宫的事!”
众人闻此言,以为永乐要议对二事的处置意见,忙端正身姿,静待永乐发问。不料永乐却道:“我大明开国至今,已近一个甲子,各项制度,按理说亦应完备。但经此二事后,朕却发现其中仍有缺失。若不亡羊补牢,将来必生祸患。”
“缺失?”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永乐所指。
永乐伸出两根手指头,掰下一根,道:“第一,徐景昌暗通后宫一事,从发生至今已有两年,这其间徐景昌夫人多次向吕氏行贿,朕竟毫无察觉,若非此次碰巧撞到下人偷奸,怕是还要蒙在鼓里。之所以如此,自有有司不察之过,但朕细细想来,根子上还是制度有失所致。朝廷于外廷设置三法司和锦衣卫,以惩治不法;宫中则上有皇后统驭六宫,下有内官监管制内官都人。但在这中外勾结上头,却无一专门衙署可治。法司和缇骑不得过问内廷事务,而皇后和内官监又只管着后宫,凡涉外廷之事绝不能干预。久而久之,两方都各扫门前雪,在防范中外勾结上头都有松弛,也力有不逮!”
听永乐这么一说,高炽他们想想,也确实如此,于是都微微点头。
“第二,就是刚才狗儿提到的难处!”永乐正说着,觉得右臂的肘关节又有些酸痛,遂将臂膀扭了扭,才继续掰下第二根手指头道:“内官监管着内官都人,但上头又有嫔妃压着。嫔妃要是有皇后约束还好些,但若皇后患病、或者性子偏弱,则难免有人胡作非为。而她们手下的内官都人也会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这些年中宫之位空缺,权知六宫的昭献贵妃又长年卧病在床,直至去年七月薨逝,其间对后宫事务少有过问,以致宵小横行!而内官监惹不起上头的嫔妃,遂就容忍迁就、得过且过。这对食的淫贱勾当之所以泛滥,此亦为一大根由!”
永乐讲得头头是道,高炽他们听得也是连连点头。但接下来永乐的话,却是石破天惊:“为维护祖训,杜绝中外勾结,整肃内宫纲纪,朕决定于锦衣卫外,再设立一缉事衙门,由内官提督之,直接听命于朕。至于衙门的地址,朕已经选好,就在东安门外,官署名称便叫东缉事厂!”
“什么!”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杨荣首先反应过来。他立即起身跪下,急促地道:“陛下!内官不得干政,此亦是祖训!今使内官掌缉访刺探之事,恐与祖训不符。且既为缉捕侦查,免不得需招募大量精明能干、武艺高强之人为役,这几同于让内官掌兵!宦官掌兵,而且是在京中,这可是国之大忌!陛下务请三思!”
杨荣的分析十分中肯,而且除其明言之理由外,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东缉事厂,几乎就是锦衣卫的翻版!锦衣卫职掌侦缉、监视百官,已经足够让官员们心惊肉跳,要再加上一个东缉事厂,那天下受酷吏迫害之程度又会大大增加。只不过用酷吏监视百官,是皇帝控制百官的手段,虽然对官员有害,但在皇帝看来却十分有效。杨荣知道这个理由不会被永乐接受,故没有讲出来。
仅杨荣讲出口的道理便已足够充分。他话音方落,高炽也拱手奏道:“杨师傅所言有理。唐朝末年,宦官掌神策军,权倾中外,不仅百官受其胁迫,就是天子废立、甚至天子性命都由其操控。宪宗为陈弘志弑、敬宗为刘克明弑,其余数帝,亦都受宦官胁迫。此皆为殷鉴也!还请父皇明察!”
“皇爷爷不可为防后宫干政,而为宦官专权埋下祸根!”瞻基也跪下进谏,杨士奇和金幼孜亦都跪了。
见众人一副焦急之态,永乐先是一愣,随即失笑道:“看把尔等吓的,朕是那么糊涂的人吗?”永乐摇摇头,又道,“待朕把话说完,尔等便可明了!”
听永乐这么说,众人洗耳恭听下文。永乐又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方从容道:“朕已经想好了,这东缉事厂虽由内官督之,但一应番役,除少量选自内官,以监视后宫外,其余大部皆出自锦衣卫,东缉事厂虽可调用支配,但无升赏黜罚之权。此外,东缉事厂职权仅限于缉访,一应审讯羁押,凡涉外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