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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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木板,铁铉忽然心念一动:这几个月来,朱棣不停派人射书进城,书中其以周公自诩,称他所谓的“靖难”乃为维护太祖旧制,并不厌其烦的劝济南人“幡然悔悟”,打开城门。对这种喋喋不休的“劝降”,铁铉他们从始至终便是嗤之以鼻,然此时再回想起来,铁铉心头忽然一动,一个想法忽然冒出脑海!
“你带几个人爬过去,把那块木板搬到墙下头!快,莫要让它被炮子打烂了!”铁铉一边跟身旁的宋佚交待,一边跃身而起,向城梯处飞速跑去,紧接着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宋佚与亲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铁铉要这块板子做什么。众人一望盛庸,盛庸也是满脸迷惑。不过既然大人有令,宋佚虽然一肚子不解,也只得遵令照办,忙指挥着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地把门板沿着梯子拖下城。
亲兵刚刚把门板搬到内墙角地上,便见铁铉一手拿支狼毫大楷,一手端着个大砚台,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见门板依旧完好,铁铉精神一振,当下也不顾众人疑惑,只从怀中掏出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将它打开后,把被包在其中的一块墨泥倒入砚中,随即又将一个亲兵腰间的水葫芦取下,将水倒入砚中。
“大人这是要……写字?”见铁铉忙得不亦乐乎,宋佚目瞪口呆——都火烧眉毛了,您老还有这闲功夫?
宋佚的疑惑铁铉犹若未见,待墨汁调好,铁铉撩起袍脚,将笔蘸满墨汁,然后趴到门板上一阵龙飞凤舞,不一会,一行大字便映入众人眼帘。宋佚伸头一瞧,却是“大明太祖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之神主”二十个漂亮的楷体大字。
“快!把这块门板抬到城头,给我高高的竖起来!”写完大字,铁铉将手中毛笔一扔,当即大声下令。
“这有用吗?”宋佚这时候已经明白了铁铉的用意,但对这招的效果,他仍满腹怀疑。
见亲兵们正将门板抬上城头,铁铉方才回头,对着宋佚黯然一笑道:“有没有用一会儿就知道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长叹一声道,“希望燕庶人天良未泯吧……”
“停下!都给我停下……”当这块临时的朱元璋“神主”被南军竖上城头,城下的高煦顿时大吃一惊,马上发疯似的下令停炮。在他身后,作为后援的右军主将李彬尚未会过意,见高煦下令停炮,立时大急,忙疾步上前,问道:“殿下,城墙就要垮了,为何停炮?”
“你自己看!”高煦哭丧着脸,抬起手望城头一指。李彬一眼望去,顿也倒了吸口凉气,半晌方怔怔道:“这……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高煦忽然神经质地厉声叫道,“马上向历山大营传信,请父王定夺……”
济南上空的炮声戛然而止,历山脚下的燕军大营内,朱棣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高煦的飞骑信使驰入辕门,朱棣忙携着金忠和纪纲迎出帐外询问消息。得知停炮的原因,三人顿时半天出不得声。过了半晌,朱棣回过神来,见金忠正垂首沉思,遂问纪纲道:“尔说,该怎么办!”
纪纲心中一抖。若论本心,纪纲其实并不在乎这个明显是用来做挡箭牌的“太祖神主”。但他也知道,若是下令继续开炮,把这个“太祖神主”给轰个稀巴烂,那朱棣这块“奉天靖难”的招牌也就彻底砸锅了。若因此使民心丧尽,燕藩败亡,那万事俱休;可若将来靖难功成,燕王必然要为炮轰神主之举辩解开脱。这时候自己主张继续开炮,没准儿对景时就会沦为燕王为他本人洗刷罪名的替罪羊。想到这一层,纪纲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冷汗。思虑再三,纪纲只得咽下口唾沫,嗫嚅道:“回王爷话,臣实不知!”
见纪纲推脱,朱棣只得又将目光转向金忠。金忠也不是傻子,纪纲能想到的,他又岂能不明白?不过与纪纲不同的是,事到如今,金忠已有了自己的计较。
沉吟一番,金忠躬身一揖,沉声道:“回王爷,臣亦不知如何是好!”
见两人都没主意,朱棣失望之余,也由是更加下不定决心。尽管欲速取济南之情溢于言表,但“炮击皇考神主”这样的天大罪名,朱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承担的。
君臣三人一阵沉默。眼见宝贵的时间一点点流逝,朱棣顿时有些焦躁起来。正在这时,金忠突然道:“王爷,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世忠但讲无妨!”以为金忠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朱棣的眼中顿时闪出喜悦的光芒。
金忠苦笑一声,躬身道:“于炮击一事,臣亦无两全之法。只是臣想,高阳王遣使来中军,即便王爷现在决断,再命人将令旨传回,恐也需要大半个时辰。用兵之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届时士气衰竭,即便打烂太祖神主,能够就此破城亦未可知。若真成此局面,王爷又何以自处?”
朱棣打了个寒噤。虽然金忠之言多少有些危言耸听,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几个月的仗打下来,朱棣已充分领略到了济南人的坚毅顽强。到现在,他也不敢保证轰塌济南城墙后就一定能破城。若毁了太祖神主又没拿下济南,那自己可真就鸡飞蛋打,追悔莫及了。而且经过金忠这一点拨,朱棣甚至还想到:这一炮打下去,天下民心且不论,就是自己的军心,或也会生动荡。谁能保证将士们眼见太祖神主被击毁后,不会对自己“奉天靖难”的忠义形象产生质疑?
“可若就此收兵,下次再攻时,他们若又立神主,我军岂非寸步难行?”半晌,朱棣方又问道。
金忠心中一宽。他感觉到燕王的态度已有所松动。稍一思忖,金忠解释道:“正所谓先礼而后兵。今日王爷望太祖神主收兵,已是尽了孝道;若南军仍妄想故技重施,那他们就更加理屈。是非皆有公论,到时候我军即便置之不顾,天下人也不会怪罪王爷!”
“那你是说……收兵?待明日再战?”
“臣是想请王爷退兵!”金忠终于将自己的想法挑明,“今日一战,实乃我军最后一搏。神主一事虽出人意料,但我军之力亦竭。正所谓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缟,我军顿于城下近百日之久,将士们早已生了厌战思归之心,强行驱使,反而招怨。再者,徐州南军即将北上,我军若再滞留,恐有两面受敌之忧。既如此,王爷又何必担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而非下济南不可?依臣看来,不如索性就以礼敬太祖神主为名,就此退兵。如此不但不损体面,反而留了个忠孝美名。”言及于此,金忠又恳切地补充道,“兵家之争,伐兵胜于攻城。此次出征,我军全歼李景隆德州大营,已是功德圆满,区区济南,一时不克又何足道哉?如今朝廷元气大丧,即便驱兵再来,其势已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往后战与不战,主动权在我燕藩而不在朝廷。故臣请王爷暂且班师休整,待军心复振,再寻机南下,届时莫说济南,就是放眼山东、两淮,又有谁能挡我燕军之锋?”
朱棣的脸色如白纸一样苍白。金忠的建议,是要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浇灭!济南!这是南北通衢,兵家重镇!取之,靖难大业就已成功了一半!可是现在,金忠却劝他放弃!眼见煮熟的鸭子飞走,朱棣心中岂能舍得?
可不舍得又能怎么样呢?现在它就在眼前,可自己却只能望城兴叹!摒弃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后,冷静下来的朱棣其实也清楚:金忠说得也有道理!城打不下可以再打,“奉天靖难”名声却万万倒不得!这城下的十万燕军,更没必要为了自己的一时不舍,而无谓地去冒阴沟翻船的危险!感情与理智交织在一起,朱棣一时间心乱如麻。难以抉择之下,他摇头一叹,又问纪纲道:“世忠之言,尔以为如何?”
纪纲心里一百个不想退兵。这几个月来,他绞尽脑汁谋划献策,可以说是费尽了心血。只要济南告破,将来论功行赏,他纪纲纵不能与上阵杀敌的大将相比,但这份运筹之功是稳稳当当跑不掉的。若按着金忠的意思退兵,那这几个月来的殚精竭虑也就成了白忙活。
可纪纲也不敢驳金忠。这时要坚持攻城,别说自己拿不出有力的说法,更重要的是,果真一炮打出去,这“丧心病狂”四字将来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权衡利弊,纪纲只能咽下口唾沫,无奈地道:“臣亦觉得先生说得在理。”
朱棣不再言语。他望着远方的济南城,满脸的怅然和迷茫: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经历这么多大风大浪,都毫发无损的挺了过来,却偏偏就跨不过这条不起眼的溪涧?他想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明白!
就在朱棣心乱如麻之际,辕门外又驰来一名飞骑。朱棣直目一望,却是随高炽镇守北平的王景弘。
见到朱棣,王景弘飞身下马,也顾不得满身尘土,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跪呈道:“王爷,道衍师傅有信呈上!”
“哦?”朱棣应了一声,接过信封打开,里面却是一张素笺,在阳光的照射下,笺上六个黑色的大字十分显眼——兵老矣、请班师!
朱棣手一松,素笺飘然落地。再遥望济南城一眼,朱棣苦笑一声,沉重万分道:“传本王令,各军停止攻城。休整一晚,明日班师,返回北平……”
八月十六日,怀着深深的遗憾,朱棣率领燕军将士班师北归。燕军一走,济南全城欢声雷动。铁铉与盛庸马上开始反攻,德州守将陈旭连夜率兵出逃,德州旋被南军收复。同时,真定城内的平安、吴杰也趁机出兵,北平境内诸多州县又复归朝廷所有。此次退兵后,燕藩所据仍不过北平、保定、永平三府,地盘较白沟河大战之前并未扩大多少。
从四月二日北平誓师、到八月十六撤济南之围,燕军此次出征历时达四月之久。在这一百三十个日夜中,燕军彻底击垮了南军的德州大营,真定大营亦惨遭重创;虽然最后燕军未有攻克济南,使南下两淮的计划化为泡影,但白沟河和禹城的大捷,却仍足以使朝廷伤筋动骨。且在德州取得的粮饷、辎重以及新招募的上万新兵也都大大充实了燕藩的实力。回到北平后,朱棣在休整的同时,又开始重振精神,筹划下一次大战了。
第四章 东昌惨败
一
燕军返回北平城的同时,李景隆也灰溜溜地回到了京师。
就在一年前,李景隆慷慨誓师,率大军北上平燕。出兵之日,建文为李景隆举行了隆重的出征仪式。当时,建文亲率文武百官到江边践行。为示器重,建文帝除赐通天犀带与象征天子威仪的黄铖外,还御笔亲书“体尔祖祢忠孝不忘”八字,付于景隆。当时的平燕总兵官气宇轩昂、豪情万丈,一副要“踏平匈奴、封狼居胥”之势。而让李景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仅仅一年过去,当自己再回到京师时,竟会是这一副惶惶如丧家之犬般的模样,竟会落到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境地!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排山倒海般的滔天责难!而这一切,都让李景隆感到不寒而栗。
李景隆并未像其他渡江进京的官员一般,从西面的三江门进城。就在昨晚,已先期逃回京师的李增枝派人渡江来告,言国子监与应天府学的一干士子已相互约好,今日一大早便堵在三江门外。据称,士子们群情激愤,直欲截住李景隆,将这位一手葬送朝廷数十万大军的草包大帅撕成碎片!
得知消息,李景隆吓得魂不附体。他赶紧乔装打扮,连夜过江,于今日清晨从城南的通济门溜进城内。当士子们得知消息时,李景隆已成功逃回了自己戒备森严的岐阳王府中。
回府后的李景隆依然惊魂未定。士子们倒也罢了,关键在于朝廷!就在他进府后不久,建文的亲信内官江保便过来传旨,命李景隆明日必须上朝,不得推延!
送走江保,李景隆恍恍惚惚地回到书房,顿时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太师椅上。什么征虏大将军!什么世袭曹国公!这曾经令世人炫目的权势与荣耀,都已彻彻底底离他远去!如今的他,犹如一片飘落的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明天的早朝,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死期!想到这里,李景隆感到极端的悲凉与绝望。
“哥哥,我回来了!”就在李景隆战栗的当口,李增枝风风火火地跑进屋来。与已成惊弓之鸟的哥哥相比,这位同样是大败而归的李府二爷反倒没那么多忧色。禹城大败时,李增枝与李景隆在乱军中失散,慌乱中不得不向南逃亡。可就是这一逃,反而救了李增枝的命!其时南军全军崩溃,大小将官纷纷弃阵而逃,就在这大家夺命狂奔的当口,李增枝却在南奔百余里之后,在东昌府辖下的荏平县止住了脚。在这里,李增枝重新立起平燕参将的大旗,收编溃亡逃兵,几日下来又聚齐了上万人马。此时燕军正铆足了劲儿围攻济南,对相隔不到百里的李增枝置之不理。李增枝遂带着这支残兵一路南下,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金陵。
当李增枝回到金陵时,胡观等一干子败将已先期逃回。照理说,遭此大败,逃亡将领自不可能有好下场;可此次逃将实在太多,朝廷纵然震怒,却也是法不责众。何况李增枝还收容了一支残兵回来,这与那些孤身逃亡回京的将军们相比,反倒是颇有“功绩”了。因着这些缘故,李增枝虽仍难逃罢官噩运,但也没受更多处罚,只领了个“待罪听勘”的处分,竟安然无恙的在家闲居起来。
再见到李增枝,李景隆心中如倒了五味瓶般百感交集。他李景隆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这个弟弟可以说是难辞其咎!正是接二连三的信了李增枝的花言巧语,才有他在北平城下铩羽而归;有他在白沟河倒纛兵溃;有他上燕王大当,放弃德州坚城后在野外中伏崩溃!如今自己命悬一线,这个罪魁祸首反而已逃脱了责难,念及于此,李景隆恨不得一刀将他劈成两段!
可李景隆终究无法下手,这不仅因为李增枝是他唯一的亲弟弟,更重要的是,眼下这个弟弟是他活命的唯一指望!自己脱难后,李增枝在勋戚宗室间来回奔波,四处找路子托人情,为的就是保全他李景隆的性命。这些,李景隆在渡江前均已知晓。就在方才回府后,自己的夫人便告诉他,李增枝一大早便匆匆出门,说是去宁国大长公主府上求情,希望让老驸马梅殷出面,保他李景隆一条性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