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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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心的自然是建文本人。尽管在随后的军报中,建文得知燕军最终逃脱了官军追击,成功撤回北平。但大破敌军的辉煌战果,仍让建文喜不自胜。
在这么一片弹冠相庆之中,有一个九卿大臣显得十分落寞,他便是兵部尚书茹嫦。随着齐泰、黄子澄的复职,茹嫦迅速的被边缘化。虽然他仍是兵部尚书,但兵部事务已被另一位本兵齐泰毫不客气地重新把持,茹嫦不过垂拱而已。而建文对茹瑺的倚重也迅速减弱。这几日朝廷连连下令,河南、江淮等地的镇守卫所悉数北上,大批的粮饷、辎重也从京师装船,源源不断地向德州运输,而这一切,都是建文与齐泰、黄子澄商议后的决策,他茹嫦不过是在大事已定后被告知一下而已。茹嫦忿然,但又敢怒不敢言,只能郁郁寡欢,暗自悲叹。
这一日寅时,茹嫦如往常一般散衙回府。刚到府门口下马,一个家奴打扮的人忽然凑到近前一揖道:“茹大人,我家老爷在江东楼备好酒席一桌,敬待大人捧场!”说着,家奴恭恭敬敬地将一张名帖奉上。
“你家老爷?”茹嫦看这个家奴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遂面露狐疑的将名帖接过,一看之下,面色顿时一变。隔了半晌,方喃喃出声道:“是他……”
二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江南大地上的绿草也渐渐冒出了尖头儿。与春意盎然的节气相同,京中士民的心思也似乎被撩拨起来。这几日,秦淮河畔的钞库街、武定桥一带,无数公子少爷们蜂拥而至,把个十里秦淮烘托得是热闹非常。
当然,浪子们流连秦淮,绝非是为了吟风弄月,所图者,不过是欲与秦淮河畔青楼里的私妓春宵一度罢了。大明开国后,朱元璋在京师专设富春院以及江东、鹤鸣、醉仙、集贤、乐民、南市、北市、轻烟、翠柳、梅妍、澹粉、讴歌、鼓腹、来宾、重译、听佛等十六处酒楼,归教坊司管辖,其间蓄养官妓,供人取乐。不过十六酒楼主要是为官绅和本地商贾饮酒作乐所设,里面的官妓只是卖艺,最多也就是陪酒待宴而已,想床上欢愉却是不能;富春院管治较松,里面倒也可以偷偷安排些陪寝之事,但只允客商出入。官绅入内,但凡被发现,轻则名声败坏,沦为众人笑柄,重的还要遭御史弹劾,官爵不保。面对如此严苛的管制,京师显贵自然更青睐无拘无束的私妓,这秦淮河畔,便是私妓聚集之所。
这一日傍晚,钞库街上最富盛名的翠烟楼前来了一位衣装华丽的贵客。守在门口的老鸨儿远远瞧着,当即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去,笑道:“哎呦李二爷!都一年多没瞧着您了咧!自打您去了河北,后来就没了音讯。前两个月,听客人闲谈时说您哥哥已被皇上赦免,咱还想着您也没事儿了,可左盼右盼,就见不到您过来。还以为您老把咱们都给忘了呢!”说着,老鸨便把一双奶子往来客身上直凑。
“我这不是来了么?”来客趁机再老鸨胸前抹了一把,一脸淫笑地道,“萧烟儿还好么?可有把老爷我忘了?”
“您还有脸面提?”老鸨啐了一口,哼哼道,“您这一走就是一年,烟儿日思夜盼,人都憔悴了!就上个月,烟儿还抽抽搭搭地跟我提起,说您最后一次来时,还答应送她个金簪子来着,敢情您是反了悔,所以就撩开不理她了!”
“哪能呢?”来客当即一叫道,“老爷我是什么人?还差个破簪子?十个咱也不眨下眼睛,快,带我去见她!”
“您这边走!”老鸨从来客怀中抽出身来,笑着一让,然后扭动着腰肢向内院走去。来客贼笑一声,紧步跟上。
这位前来买春的“孤老”不是别人,正是堂堂岐阳王次子,李景隆的弟弟李增枝。李增枝因兵败白沟河,故背着个“待罪听勘”的罪名在家闲居,倒也一直十分谨慎。不过盛庸取得东昌大捷后,建文大喜之下,重新重用剿燕派大臣,原先被罢官的齐泰、黄子澄纷纷起复,连李景隆也时来运转,恢复了太子太傅的官职。李景隆都复了职,李增枝自然也不用再“待罪听勘”。虽然前军左都督的官职未复,但他仍以闲散大臣的身份位列朝班。先前落魄时,李增枝为了避祸,不得不收敛行迹,如今祸事已矣,他也算是囚鸟出笼。又忍耐了两个月后,李增枝实在憋不住,终于再来秦淮河寻欢作乐。待走到后院,早有一个二九少女迎了上来,当即一声嘤呼,直扑到李增枝怀里。李增枝直觉下身硬邦邦地顶起,胸口一团火直往上冒,当即忍耐不住,一把搂住少女,顿直接往旁边的房中奔去。老鸨嘿嘿一笑,随即将门带上离开。不一会,房中便响起震天般的怪叫声……
一夜风流,到了第二日拂晓,李增枝方从温柔乡中醒来。这一日正值朝休,李增枝本欲再风流一阵,不过转念一想,现在他毕竟是刚刚起复,凡事还需谨慎些好,故盘算着趁天没亮透赶紧回府,如此也不招人惹眼。计议已定,他遂又将手在少女身上摸索一阵,待过完了瘾,才恋恋不舍的穿衣盥洗,付账而去。
待李增枝从翠烟楼出来,天空已隐隐露出肚白。李增枝从武定桥上过了秦淮河,正欲顺着东牌楼、贡院街打道回府,忽然前方过来一辆堆满木桶的板车。因推板车的人身形娇小,又是一副民妇打扮,李增枝只当是起早收粪水的,倒也没太在意。可当板车与他交身错过时,民妇忽然从车上掏出一个大木棒,疾步冲了过来。李增枝察觉后面一阵疾步声,正转头欲瞧,后脑勺便已挨了一棒。李增枝只听得“砰”地一声,继而便昏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李增枝再醒来时,已身处一片荒木丛中。待左右一扭,他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早已被捆得严严实实。李增枝心中大恐,一抬头,发现两个少女正一脸愤恨地望着自己。此时天色已有些亮了,李增枝定睛一瞧,当即大惊——这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当初强抢的玉蚕的侍女景儿,而另一个,竟是徐府的四小姐——徐妙锦!
“徐妙锦,你要将我怎样?”待意识到什么后,李增枝浑身战栗,当即吓得大叫。
“把你怎样?”徐妙锦一声怒哼道,“你这淫贼,害我玉蚕姐姐,还想逍遥法外?皇帝哥哥不杀你,那是他没长眼睛!我今日要替天行道,为玉蚕姐姐报仇雪恨!”
原来妙锦早就想杀李增枝,只因怕牵连家人,一直不敢动手。东昌大捷后,李增枝兄弟相继起复,妙锦得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遂每日与景儿乔装到岐阳王府外晃悠,侦伺李增枝行踪。昨日傍晚,李增枝从府中出来,直奔翠烟楼,妙锦他们一路尾随。确信李增枝又要嫖宿后,妙锦心生一计,竟拉下脸面,装扮成运粪车的民妇,一早便躲在中山王府的后院中,并派景儿在李增枝回府所必经的东牌楼一带晃悠。东牌楼就在中山王府的西门外,待李增枝出现,景儿即刻回报,妙锦当即出击,趁李增枝不备一举将其擒获。
当“报仇雪恨”四个字从妙锦口中说出时,李增枝已彻底明白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惊恐之余,他当即尖声叫道:“徐妙锦你敢!我乃朝廷一品大员,你敢私自杀我,朝廷必诛你徐家满门!”
“叫什么!”妙锦怒目而视道,“你自个睁开狗眼看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聚宝山,早就出了聚宝门了!荒郊野岭的,谁会一大清早来这里?我就是杀了你,又有谁知道是我杀的?”说到这里,徐妙锦又是一声冷笑道:“你李家兄弟折了十多万京卫将士的性命,现这京城内外恨你二人的多得是,我这也算是为这些孤儿寡母报仇!到时候朝廷就是追查,也疑不到我徐家头上!”经历了德州一事后,妙锦也成熟不少,此番她如此设计,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在荒郊野外诛杀李增枝,还真是一点漏子也没有。
“小姐,跟这淫贼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杀了就是!”一旁的景儿早已是满腔怒火,眼见杀死玉蚕的仇人在此,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妙锦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虽然她一向以任侠自诩,但毕竟是名门千金,平日里蛮横出格的事固然做了不少,但杀人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要她亲自杀李增枝,她一时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妙锦不敢动手,景儿却没这份顾虑。此时她的脑中已被仇恨填塞满了。见妙锦如此,景儿遂道:“小姐你站远些,奴婢来了结这淫贼性命!”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向李增枝步步逼来。
此时的李增枝已吓得浑身筛糠。他想反抗,可手脚都已被捆死,想动也动不了。眼见景儿逼至眼前,那寒意凛冽的匕锋让他肝胆俱裂,当即撩开嗓子大叫道:“那个玉蚕不是我强抢来的,是他徐增寿硬要送我的!是徐增寿主动送我的!”
“什么!”李增枝此言一出,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把景儿和身后的妙锦震得花容失色。过了一会儿,妙锦方回过神来,当即冲上前给了李增枝一个耳刮子,骂道:“淫贼!那日明明是你家杨思美在三山门外抢人!你死到临头,还要诬陷我四哥,看我不一剑戳你个大窟窿!”这时妙锦是真动了气,一直封着的越女剑也抽了出来,作势便要往李增枝身上捅。
见妙锦如此,李增枝知道稍有延迟,自己就要命丧黄泉,遂急切道:“我没有说谎,小姐听我一言!”
见李增枝一脸惶急之色,不似作伪,妙锦心中顿一咯噔,剑锋也停滞下来。稍一沉吟,妙锦宝剑一提,指着李增枝的喉咙道:“好!你说,若有半点虚伪,本小姐必将你碎尸万段!”
“我不敢说谎!”李增枝哭丧着脸,将前后经过娓娓道来。
当初耿炳文兵败,建文以李景隆为平燕总兵官。诏旨一下,李景隆喜出望外。他明白,只要打败燕藩,他就将超越徐辉祖,成为大明第一勋臣!接诏后,李景隆立即在京中调兵遣将,为北伐作准备。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景隆当上总兵后,李增枝也被封了个参将。得此任命,李增枝喜出望外。在他看来,燕藩根本就不堪一击,此次北伐,取胜是铁板钉钉的事。待平燕功成,不光哥哥李景隆从此威势无二,他李增枝也可在这场必胜之战中大捞一把军功,从而洗刷掉自己“膏粱子弟”的恶名,一跃成为建文新朝的中流砥柱!
这一日下午,李增枝办完公务,回到府中。刚一下马,心腹杨思美便急急凑了上来,拿出一张请帖递给增枝道:“二爷,方才徐府的徐得过来送来一张帖子,邀二爷明天晚上到讴歌楼一聚。”
“徐得?就是徐增寿的那个奴才?”李增枝漫不经心地接过帖子瞄了一瞄,又随手扔回给杨思美道,“那徐增寿素与我不对付,此番怎想起请我来了?”
“二爷!”杨思美将身子凑近了些,谄笑着道,“您这还不明白?自打大爷拜大将军以来,京里谁不知道咱李家要直上青云了?这徐家兄弟以往仗着徐达的那点子老功劳,一直高过咱们李家一头。如今风水轮流转,我李家显赫在即,他徐家却江河日下,所以这徐增寿才想来攀个交情,给自己将来留个余地不是?”
“攀交情?”李增枝心念一动。一直以来,徐增寿的名望、威势都远在李增枝之上;尤其是当初卢妃巷救玉蚕一事,更让他李增枝折尽了脸面,可又无可奈何。如今时来运转,这个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人,却反过来低三下四地讨好自己,李增枝念及于此,顿觉心通体泰,当即乐不可支道:“想不到他徐增寿也有向我低头的一天,哈哈……”
“二爷,那这酒席咱是赴还是不赴呢?”
“不去!”李增枝头一扬道,“当初他怎么欺辱我来着?如今见咱得势,就想着过来讨好,我李增枝凭什么给他这个脸面?”
“二爷说得是,凭什么给他面子!”杨思美一声附和,随即又小心翼翼道,“不过奴婢倒有个见识。既然徐增寿设下筵席招待二爷,必然是要向二爷好好赔罪。二爷往日被他压着,如今总算翻过身来,难道就不能在他面前逞逞威风,见见他的奴颜婢膝?不瞒二爷,奴婢都想见见那徐增寿对您点头哈腰是个啥模样哩!”杨思美的袖中藏着两张一百两的洪武宝钞,那是徐得临走时塞给他的。他受人钱财,自然要帮人把事办成。何况杨思美当日受徐妙锦一鞭,心中也一直憋屈。他虽不敢奢望徐家人会对他这个家奴赔罪,但能让徐增寿对自己主人赔不是,他多少也算出了口气。
想象着徐增寿诚惶诚恐地向自己摇尾乞怜的模样,李增枝心中也不由大爽,遂道:“这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不过别的事倒也罢了,那日卢妃巷中,他徐增寿和徐妙锦那妮子一起硬抢那官妓,太折我的面子。他想一顿饭就想把这事抹平,我却忍不下这口鸟气!”
“二爷您还是没想明白啦!”杨思美吱吱笑道,“您去吃他的酒,可也没说定要与他修好不是?他徐增寿既然设下此席,八成还会下别的本钱。到时候二爷您只管待价而沽,若合您的心意,便抹了这过结;若不合,不理这茬便是,他徐增寿又能奈何?”只要李增枝赴宴,答应徐得的事便做到了,至于李增枝态度如何,那就不是他杨思美管得了的了。何况以本心论,他杨思美还巴不得届时李增枝拂袖而去,狠狠地扫一把徐增寿的脸面。
“如此甚好!”听了杨思美的计较,李增枝开怀大笑道,“也罢,明日就去讴歌楼走上一遭,看看他徐增寿怎么跟二爷我赔罪!”
第二日傍晚,李增枝得意洋洋地走进了朝天宫旁的讴歌楼。而果不出杨思美所料,徐增寿降尊纡贵,亲自在酒楼门口等候。待李增枝一到,他立刻满脸堆笑地将其迎入房内。席上,徐增寿笑容可掬,频频举杯,外夹着不断的甜言蜜语,把个李增枝捧得是晕头转向。李增枝在勋戚间一向名声败坏,如今得此殊遇,感觉自然大好,对徐增寿的不满也由此化解不少。酒过三巡,徐增寿端着酒杯,凑到已是醉眼蒙眬的李增枝身旁,一脸讨好地道:“增枝老弟,你我同为元勋子嗣,情如兄弟,以往虽有些芥蒂,但大都只是误会。今日愚兄设此薄宴,便是向老弟赔个不是,还请你莫要将往日种种记在心上,便看在愚兄这番诚心上,我徐李两家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