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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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爷!”江保将建文手中的瓷碗接过,又递上一条手帕给建文拭了嘴,方幽幽地说道,“就这徐家兄弟的事儿,奴婢倒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唔?”建文诧异地望了江保一眼道,“什么想法,尔说说看!”
“皇爷,奴才想的是,这徐家兄弟该不会是串通好了,脚踏两条船吧!”江保阴着嗓子说道。他平日颇得建文信任。此时便产生了个“为君分忧”的心思,想通过这番建言,让皇上对自己刮目相看。
“什么?”建文的目光一下扫到江保脸上,“尔这话是什么意思?”
建文一顿逼视,江保顿觉有点儿心虚,忙把头垂下,过了好一会儿方继续道:“这也是奴婢的一己猜测。奴婢想,这徐家两兄弟一个效忠皇上,一个勾结燕藩,该不会是想两边讨好,保住他们家的荣华富贵吧?燕贼谋逆,天下大局不明,他们便一人保一个主公。若陛下胜了,这徐辉祖仍是公侯自不必说;若燕贼胜了,徐增寿必然大获重用。到时候不管怎么样,徐家总是荣华万世,富贵不绝。况且真到秋后算账时,得宠的那个再为另一个求求情,那么即便是站错了边,也没有性命之忧!这样岂不是大大划算?”
“啊!”江保的话让建文听得是目瞪口呆。他从来就没想到这一点!待江保说完,他顿觉背脊发凉。过了好一阵,他方回过神来。
“尔怎会想起说这些?”恢复正常后,建文脸上露出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语调平和地问道。
江保一直紧张地关注着建文的神态。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否合建文的心意。见建文发问,他忙一躬身,用极尽谦卑的语气回道:“奴婢也是看皇爷疑惑,故随口说个陋见。至于是否说到点子上,还请皇上斟酌!”
“朕是得斟酌一下!”建文若有所思地答道。
又过了一阵,建文忽然一笑道:“尔之言倒也不无道理。没曾想尔一个内官,竟也有这番智虑!”
见建文夸奖,江保心中一喜,忙恭敬答话道:“皇爷谬赞!奴婢只是尽己所能,为皇爷分忧!”
“尽尔所能为朕分忧?”建文听了却是冷哼一声,脸色骤变道,“太祖管教内官的祖训尔可记得?”
“啊!”江保闻言,顿如五雷轰顶,人也立刻瘫倒在地。他此时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把祖训背出来!”就在江保惶恐时,建文不依不饶,厉声喝道。
江保已是浑身筛糠,建文的大喝,又把他吓得一激灵,过了好一阵,他方用颤抖的声音背道:“太祖祖训: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寥寥数语,江保念出来时已是肝胆俱裂。他知道这几个字对眼下的自己意味着什么。建文对内官向来严厉,即便是寻常过错,也是绝不轻饶。自己今日一时犯浑,竟犯下妄议朝中大臣的滔天大错。按照建文的一贯做派,自己将面临最严厉的惩罚!
果然,建文丝毫没有怜悯的意思:“尔既知祖训,又何敢离间君臣?历代阉宦祸国者比比皆是,想不到今日又出了尔这奸贼!”骂完,建文对外大声喊道,“来人啊,将他拉出去杖毙!”
马上,两个强壮的内官推门进来,提起江保便往外走。
“陛下!陛下!”江保知道若就这么出去,自己便再无生理,因此也是用尽全声力气大声呼喊,“奴婢一时糊涂!求陛下看在臣这两年恭谨侍候的份上,饶奴婢一条小命啊!”
建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平心而论,江保这两年做得还是很不错的,也深得他的欢心。若真就这么将其杀了,建文多少也有点舍不得。
但是略一犹豫后,建文仍决定杀他。防微杜渐的道理,建文打小便明白。宦官干政,开始时都是一些小事,由于君王的宽纵,到后头便酿成大祸。四百年强汉、三百年盛唐,最终都亡在宦官手上。建文不想因自己的一时心软,毁了大明千秋万代的根基!
眼见建文沉默不语,江保已是魂飞魄散。此时他已被拖到门槛边儿上。惊恐之下,江保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方才可是陛下要我说的!是陛下您要我说的啊……”
建文闻言一震。他刚才倒确实是说过这句话。
若是换了朱元璋,江保的话只能让他更加愤怒。因为在朱元璋看来,大明天子是绝不可能对一个宦官犯错的。但建文是个饱读经书的人。凡事据理而行,这个信念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
“把他带回来!”建文再次下令。执法内官得令,忙又把江保提到建文面前。此时的江保已哭成一个泪人儿,浑身颤抖不止。不过从建文方才的话中,他已知道自己或许已逃过了此劫。此时的熊样儿,一半是惊魂未定,一半也是他有意装出来的,以换取皇帝的怜悯。
“朕是叫尔说,可是朕却没要尔构陷大臣!”死死瞪了江保一眼,建文声色俱厉地说道,“尔是什么东西,也配妄议朝政?朕看尔是鬼迷心窍,自寻死路!”
“是,是!陛下教训得是!”江保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念尔侍朕尚算恭敬,且此次也非有意犯错,便饶了尔这条狗命!以后给朕记清楚了,尔就是一个下三滥的阉货,说话做事时,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思忖一番后,建文作出了处置江保的意见。
江保心中一喜,脸上却仍是一副惶恐之态道:“是!奴婢明白,奴婢再也不敢对外廷之事多说一句!”
“知道就好!”建文哼了一声,却又说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尔今日之错,必须加以严惩,否则不足以警示来者。罚尔杖责三十,乾清宫的差使尔也不用干了,去宝钞司当个下等火者!”
“啊!”江保一声惊呼。宝钞司是内宫二十四衙门之一。这个司名字取得挺好听,实际上却是污秽不堪,专门负责为宫里人制造粗细草纸。江保先前的职位是乾清宫打卯牌子。任此职之内官负责随朝奉剑之事,可谓风光无比,可现在却要去给人做草纸,这个反差也未免太大了。
“怎么,尔还不满意?”见江保发愣,建文冷冷问道。
江保打了个寒噤。不满意是肯定的,可此时若还不赶紧谢恩,自己的小命立马不保。无奈之下,江保一骨碌趴到在地,用全身力气呼道:“奴婢岂敢?奴婢谢陛下不杀之恩!”
“滚吧!”建文用轻蔑的语气下达了最后一道旨意。江保如蒙大赦,忙又磕了几个响头,方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望着江保远去的背影,建文轻轻呼了口气,重新坐回了御座上。但他的心却无法恢复平静。
虽然处置了江保,但这个内官的话却一字不漏的渗入建文的心里。徐家脚踏两条船!这个怀疑盘旋在建文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如若真应了江保的猜测,那麻烦可就大了。就算徐辉祖真是保自己这边儿的,可江保也说了,那是在天下大局不明时的情况。现在朝廷实力大挫,天下大势已逐渐向燕藩倾斜,这时候徐辉祖还会不会保自己呢?若他认定朝廷不敌燕藩,所以干脆改弦更张,和他弟弟一样,甘愿去舔四叔的臭脚,那自己派他去两淮领兵,岂不是纵虎为患?到时候他与四叔勾结,以两淮之地归附燕藩,那京师可就危险了!想到这里,建文顿觉背脊发凉。
徐辉祖不能去两淮!建文作出了决定。尽管江保所说只是一种揣测,但这种揣测却不是没有道理。有了徐增寿这个例子,建文对人心难测这句成语又有了更深的认识。他必须竭尽所能的避免此类祸生肘腋之事再度发生。梅殷是没有带过兵。但作为太祖为自己选定的托孤重臣,他的忠心是无可置疑的!
建文拿起御案上的狼毫小楷,迅速地在笺纸上写了一份手诏。这份手诏中,建文令方孝孺重拟敕旨,将江淮主帅人选改为梅殷。写好后,建文将纸折上,向外高呼道:“来人!”
一个小内官蹑手蹑脚地跑了进来,跪到建文面前恭敬地问道:“皇爷有何吩咐!”
“马上去方先生府上,把这个交给他!”建文将手诏扔出,小内官忙爬上前捡起来,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眼见小内官出门,建文顿时一软,浑身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建文心中苦辣酸甜一应俱全。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暗,他才重新振作精神。侧眼一瞧御案旁的沙漏,已是戊时初刻。略一沉吟,建文起身走出暖阁。见皇爷出来,在门外守候的内官和都人忙凑了上来。建文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冷冷吩咐道:“摆驾坤宁宫!”
七
当建文的舆驾行到坤宁宫门口时,马皇后领着太子文奎以及马云一帮子内官迎了出来。建文处罚江保之事,马后已从内官处知晓,知道夫君心情不好,她也是愈发小心谨慎。见马后他们行礼,建文伸手一虚扶,随即牵住文奎的小手道:“父皇几日没过来,奎儿你可有淘气?你弟弟呢?怎么没一起出来?”
“回父皇话!”文奎扬着脑袋,答道,“母后教导有方,儿臣不敢放肆!母后说傍晚外面风大,怕弟弟出来着了凉,就让他待在房里了!”
见文奎举止合礼,回答也是有板有眼,建文满意地点点头,遂不再说话,直牵着他一起进宫。
待进入宫内,皇后的贴身都人英儿已抱着三个月大的文圭在暖阁门口跪候。建文走进暖阁,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然后从英儿手中将文圭接过,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抱着儿子一阵好哄。
文圭懵懂婴儿,根本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自己至高无上的父皇。而建文也完全没有哄婴儿的技巧,只顾又摸脸蛋,又捏鼻子,不一阵竟把文圭惹得哇哇大哭起来。
建文哄儿时,马后搂着文奎在一旁坐着。文圭一哭,她立时慌了神儿,忙从建文怀里将文圭抱过一阵好哄,又嗔建文道:“陛下老不来看圭儿,他哪认你这个父皇?”
文圭出生未久,便赶上夹河大败,建文当时忧虑不安,实在没功夫顾及这个二儿子。后来国事堪忧,建文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几个月下来,见这个亲儿子的次数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此时马后嗔怪,建文也觉失职,只能尴尬一笑。
不过愧疚归愧疚,过了好一阵,眼见文圭仍哭个没完,建文顿有些不耐烦起来。本来他就心情不好,此番来坤宁宫,也是想通过这天伦之乐缓解缓解烦乱心绪,谁知文圭竟然闹出这茬,让他更加心神不安。眼见建文越来越焦躁,马后也急得满头大汗,忙不停地摇着怀中的文圭,想让他安静下来,但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如愿。这时候一旁的马云小声说道:“娘娘,二皇子许是饿了,奴婢拿些奶来喂吧?”
马后这才如梦方醒,本来之前便到了喂奶的时辰,只是听说建文要来,便赶紧准备接驾,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嗯!你赶紧去!”马后忙点头道。马云得旨,遂蹑着脚退到暖阁外头,过了一会儿,便拿着一个精致的银制小壶进来。此时马后一示意,一个都人忙将文圭抱过,马云找了个瓷碗将奶倒出,然后拿了支汤匙一口一口的喂给文圭。
文圭开始吃奶,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马后腾出手,又见建文脸色已稍稍好转,便小心问道:“那个江保犯了什么大事?惹得陛下如此生气?”江保平日很是机灵,也颇讨马后欢喜。今日他突然被罚,马后不知其因,便随口这么一问。
一提江保,建文怒气又生,他哼了一声道:“这个阉货,对他好些便蹬鼻子上脸,竟敢妄议朝中大臣!朕不杀他就不错了!”
一听关系朝政,马后忙闭紧了嘴巴。不光是内官,就是她这个皇后,也不得探听朝堂之事,这也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马后不说话,建文也不说话,一时气氛便变得有些尴尬。过了好一阵,马后方无话找话道:“前几日徐都督的夫人进宫来,说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千秋节。她想探听一下,今年是否要进宫朝贺?”原来下个月是吕太后的生日。按礼,这天一众命妇应进宫朝贺。不过自燕藩起兵后,国事不顺,去年吕太后便下懿旨,免去了当年的朝贺之礼。至于今年如何办,到现在宫中还没有消息出来。
“哪个徐都督?”建文疑惑地问道。
“还有哪个?就是中山王府的徐增寿啊!他们家一向和咱们皇家亲近。今年宫中迟迟没个消息,外面儿的命妇都不知该不该准备贺礼,便推她进宫来问臣妾。臣妾又哪做得了这主?还得请陛下您决断!”
马后提别人还罢,一提徐增寿,建文当即怒意大炽:“别跟我提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狗屁的亲近!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你以后不许再召见徐家的人!若他们还有脸进宫,就给朕统统轰出去!”
“陛下这是怎么啦?”见建文突然发怒,马后吓了一大跳,过了好久方嗫嚅道,“中山王是咱们大明的大功臣,怎的陛下对他们家生了这么大怨气?”
“什么功臣?老子是功臣,儿子是奸贼!”建文一双眸子都快要冒出火来。他也不管马云这个内官在场,便直接对马后说道:“你知道么?徐增寿身边的那个徐得,竟跑到河北去见四叔手下的马和!那个马和你以前也见过,是四叔最亲信的内官!他们俩搅在一起,你说徐增寿想做什么?”
建文说话时,马云一直在旁边给朱文圭喂奶。一听建文说徐家暗结燕藩,马云立刻想到自己兄弟与徐妙锦的关系,心中不由一紧,手中的汤匙也停在了半空中。这时文圭正张大了嘴巴等着吃奶,却见汤匙半天落不下来。文圭急不可耐,当即扬起小手便是一拨,马云猝不及防,拿汤匙的手被文圭打中,一匙奶竟直直泼在了文圭脸上!
“啊!”文圭一声大叫,马云脸颊顿时一下被抽干了血色——他立刻明白,自己捅了个马蜂窝!
果不其然,建文的脸一下变成了猪肝色。江保和徐增寿的事,已让他满腹不爽,方才马后扯出此事,顿又把他的怒火燎了起来。马云不早不晚,偏偏就在这个当口犯错,这无疑给了建文一个发泄怒火的绝佳“良机”。狠狠盯了马云一眼,建文眼光一寒,厉声道:“来人啊!拉出去乱棍打死!”
“陛下!”马后正手忙脚乱吩咐下人拿水给文圭擦脸,听得建文下如此杀手,顿时吃了一惊。这马云是她的亲信内官,为人一向恭谨,此次虽犯了过失,但文圭毕竟也没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