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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卑鄙的圣人:曹操9-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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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曹操在琢磨什么,始终没说句“大家回去”之类的客套话,曹丕、曹植正巴望着多讨好父亲,岂敢拍板说不送了?群臣更不敢抱怨,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送了一程又一程,出魏郡、入河内,一直送到黄河沿岸孟津渡,曹操还是一句辞行的话都没有。遥望对岸邙山,大伙心里直嘀咕——西征路都快走一半了,干脆咱都跟着打仗去!
关键时刻倒是孔桂起了作用,嬉皮笑脸对曹操道:“主公,渡河可就到河南了,文武群臣还都跟着呢,邺城都没人管了,索性咱迁都洛阳!”一席话逗得曹操大笑,这才传命令,一面搭设便桥,一面与众人作别。
其实曹操也知道自己的固执给大家添了麻烦,耽误了许多事,但他偏偏不想叫群臣回去。之所以要他们跟随,并非出于何种考虑,仅仅是留恋这种热闹。他以往的岁月中从没似今天这般热闹,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把全天下人都带在身边,就为了让他那颗日渐孤独的心多感受一些温暖。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老了,开始犯病了,开始耍小性了,开始怕冷清了……他自己都清楚,可就是把持不住。
曹宇、曹据、曹峻等小弟兄难得离开邺城这么久,与其说送父出征,还不如说游山逛景来的,几日下来都玩疯了,这会儿才想起依依惜别,都来抱着大腿甜言蜜语。曹操也乐得他们如此,搂着几个小儿有说有笑,以往也是不多见的。有人把卞氏夫人的车驱到曹操马前,夫妻隔着帘说话。
老夫老妻本没多少话嘱咐,可这次卞氏却依依不舍,流着泪幽幽咽咽:“我们女人不该问军国之事,不过战事若顺尽量早回来。玹儿没了,咱们熊儿也不好,当年华佗在世时说他十岁有小恙,这俩月他喘病越发厉害,你千万早去早归,回来晚了只怕……”话说一半卞氏感觉自己多口了,大战在即不该给他添愁烦。但曹操已揣摩到,曹熊可能快不行了,回来晚了恐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我把李珰之给你留下,尽量给熊儿治,若实在不行……”曹操望向远处曹丕、曹植兄弟,“你也别难过,胳膊再长拉不住短命鬼,由着他去,可能还少受点儿罪,死了的倒比活着的叫咱省心。”
不仅魏公一家道别,大臣们也各道珍重。最后曹丕、曹植、曹彪捧上一盏盏践行酒,让随军之士畅饮。这酒一捧,曹操察觉到了异样——曹丕大体上一视同仁,不论亲疏远近挨个递酒;曹植本来豪放不羁,跟谁亲厚就敬谁酒,今天却也中庸起来;唯有曹彪大大咧咧,只给曹真、曹休他们递酒,哥几个旁若无人聊起没完。
眼见此景曹操突然意识到——那晚邢颙密奏以及询问桓阶三人之事泄露了!若不然曹植何以留心这些琐碎之举?他立刻转脸在人群中搜寻,果见杨修扎在角落里低头不语,根本不往曹植面前凑,似是特意疏远避嫌。
曹操陡然生出一阵被欺骗的恼怒,但眼下他得忍着,这话不能挑明。是谁吐露出去的呢?他又把目光扫过桓阶、路粹、杨俊,每个与那晚之事有关的人,看谁都有嫌疑,可又都很自然。而当他眼光与邢颙相接时,但见邢颙满脸阴沉,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很明显,他也察觉到泄密了,身为告密者自然不会那么做,他现在处境尴尬,也没搞清是怎么回事。
“你俩过来!”曹操点手唤过校事赵达、卢洪,“有件机密之事要你们查……”
卢、赵二人许多日没得差事,这会儿恨不得有点儿事,忙跑过去踮起脚尖听着,最后深深一揖:“主公放心,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切记要隐秘,不得叫其他人知道。”曹操再三告诫。
这时就听一阵爽朗的笑声,曹植敬酒正敬到王粲,他俩之间倒没什么私意,纯属文苑之友,不免说笑几句。丁仪却过来凑趣:“以往出征临淄侯必有诗歌送行,今日不免也要吟上几句?”
“正该如此。”曹植微笑点头。
“且慢!”王粲狡黠一笑,“歌功颂德之词我都听腻了,公提前在府里下些工夫,事到临头乔模乔样唱一番,算得什么本事?谁知道有没有人替您背后捉刀?”
曹植知他故意玩笑,也戏谑道:“非是我自夸,有资格为我捉刀的这世上恐没几个,必定得仲宣兄这等造诣之人。难道仲宣兄这常伯之位不要了,想到我府中谋一小吏?”此言逗得大伙无不莞尔。
王粲是聪明人,眼下除了孔桂再没人比他更得宠了,而他的固宠之道就是循东方曼倩之遗风,大献文才、大说大笑,一副无所在意的样,所作诗赋一概迎合上意,至于曹氏家事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此刻他渐感这玩笑越开越深,马上陡然一转:“莫道那些没用的,既然您说无人代劳,那我出个题目请公立刻作来。”
丁仪自要为曹植敲边鼓:“甚好,公就给他作一首,免得这厮不服!”
曹植道:“我若作得出,仲宣罚酒一盏,作不出我自罚三盏。”
“你道三盏,我也是三盏!”王粲信口而来,“就请只为我与丁仪作首诗,权当友人送别,而且不准有留恋惜别之意。若能脱俗我便认输,若庸庸碌碌,即便作出来我也不认。”
“噫……”众人不免失望,既然不准写惜别之意,无外乎祝前程光明之言;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简单,这题目忒烂很难写出新意,既要脱俗可就难了。哪知曹植招呼仆从捧酒近前,一边抱起酒瓮倒酒,一边脱口而诵:从军度函谷,驱马过西京。
山岑高无极,泾渭扬浊清。
壮或帝王居,佳丽殊百城。
员阙出浮云,承露槩泰清。
皇佐扬天惠,四海无交兵。
权家虽爱胜,全国为令名。
君在末位,不能歌德声。
丁生怨在朝,王欢自营。
欢怨非贞则,中和诚可经。
(曹植《赠丁仪王粲诗》)…
一首诗作罢,三盏就刚好斟满,众人齐挑大指——这诗作得真别致。说是赠王粲、丁仪的,其实却大赞父亲用兵如神,直到最后两句切入正题,且颇有戏弄之态。“丁生怨在朝,王欢自营”,想要建功立业的你们都憋不住了,巴望着有机会出去;“欢怨非贞则,中和诚可经”,这次随军你们可别美坏了,喜忧得当才益身心!
王粲早断定曹植能赢,身为臣就要哄人家高兴,真难做的题目他也不会出。但他以为曹植将以辞藻取胜,没料到能赋予滑稽之感,不禁咋舌:“心服口服,愿饮三盏。”
曹植却也拿起了酒,朗言道:“小可这首诗,不但祝王、丁二君,也祝父亲与三军之士,愿各位马到成功!”他表面落落大方,其实心里也打鼓——邢颙奏事他已知道,如今解释亦无用,只有竭力展示才华,弥补父亲的恶劣印象。
“谢临淄侯。”群臣纷纷还礼,一饮而尽。
孔桂不明其中奥妙,见曹操毫无表情,往前凑凑,似乎自言自语道:“这么有才有德的儿,天底下哪找去?好事都让主公赶上了。”哪知曹操却置若罔闻。
曹丕缓缓走了过来,深深一揖:“父亲……”
“你有事启奏?”曹操故作阴冷——如今杨修之事败露,也不知老大清不清楚,这时绝不能给他好脸色,免得助长他气焰。
曹丕垂着头低声道:“孩儿才少德薄,此番不堪随军,筹划亦无裨益。但近来父亲愈加清瘦了,想来成败顺逆乃一时之事,那些宵小之敌也难成气候,莫要因此过度操劳伤了身体……孩儿每每想起父亲一把年纪还要亲赴战场为国驱驰、为我等儿孙谋前程,就……”曹丕说到这儿声音沙哑起来,“现今叡儿渐渐长大,孩儿才知父亲之难,当真不养儿……不知……不知父母之恩……”断断续续几不能言。
虽然曹丕把头压得很低,但曹操依旧看见他眼角挂了一丝泪花,不禁心头一颤——二十多年了,哪个儿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老大真是懂事了……但他马上意识到这可能只是表演,按捺下悸动的心沉沉道:“你这是做什么?快三十岁的人了,怎还哭哭啼啼?”
曹丕赶紧压抑住情绪,轻轻拭去泪珠:“是孩儿的错,出征在即不该如此。”
孔桂察言观色插了一句:“时辰不早了,请主公出发。”
“是该上路了,你带大伙回去。”曹操嘱咐了曹丕一句,不禁低头看看自己有些麻木的左手,自那晚突觉麻木至今未好,也不知是何征兆?想至此终忍不住动情道,“为父会保重,你也要多多用心,身为长你可是我曹氏的顶梁柱啊!”
“诺。”曹丕重重应了一声。
“传令三军,即刻出发。”曹操不想旁人看见自己激动的神情,催马离开了人群——他毕竟是个父亲,真心希望儿们爱他、赞美他、牵挂他,即便知道是表演也心甘情愿上这个当。天下父母哪个又不是这样呢?
将士陆续过了便桥,渐渐远去。送行之人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三三两两各觅知己。曹丕一猛扎到吴质面前,抱拳拱手,轻轻道:“多谢赐教。”
方才曹丕那番坦露胸臆其实是他的主意。曹植出口成章占尽风头,论这方面曹丕匹敌不了,况且即便斗个半斤八两也没意思。所以吴质趁着热闹偷偷走到曹丕身后,耳语道:“公与魏王作别,勿论政务、勿赠诗文,但言保重康体之辞,若能流涕陈词以情动之则是最妙。”于是才有了曹丕那番真情流露!
吴质左顾右盼,见无人注意,直言道:“杨修之事虽败,然五官将与三公也不过重归不相上下之局。今日之事略占上风,还望保此优势一以贯之,方能撼令尊之心。”
“明白明白。”曹丕喜不自胜,“还望季重在邺城多留几日。”
吴质叹道:“不可,在下这便要重归朝歌赴任了。”
“现在就走?”
“不错。”吴质面色凝重,“主公在须小心,主公不在更要小心,不但我要避,其他人也得留神。您注意没有,三公与杨修似乎已知邢颙奏事,这必是我方泄密。目下能在两府游走的只有司马懿兄弟,十有八九就是司马孚多的嘴!此事可大可小,您得留神处置。”
曹丕的喜色全然不见,眼中流露出恐惧——倘若真是司马懿透露给司马孚,司马孚又告知曹植、杨修,这件事还真麻烦了。赵达一旦查实,父亲必要责难司马兄弟,可与邢颙串通接洽的偏偏也是司马懿,倘若把这些内幕都抖出来就糟了!无论如何得保司马兄弟,可司马懿又随军而去,这个节骨眼上究竟该怎么办?说是要留神处置,可究竟怎么处置呢?
吴质似难启齿,掉转马头轻轻道了句:“钱压奴辈手,黄白之物可以通神!”说罢一抖缰绳驰骋而去……
战前疑云
泄密之事关乎曹丕、曹植利害,两人不免各自揪心,而曹操对此更是关注。渡过孟津一路西行,曹操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不过他当然想不到司马兄弟,怀疑的只是桓阶、杨俊和路粹。他大可向杨修把话挑明,但这已不重要,相对曹植作弊,他更关注的是谁背叛了自己,对于手握重权之人,这才是真正不能容忍的!如此胡思想乱走了半日,将近申时右护军薛悌禀报:“伏波将军所部已过洛阳,少时便可会合。”
“嗯。”曹操心不在焉随口答应,“此地是何处?”
薛悌又仔细问了斥候兵,这才答复:“此乃函谷关以北、弘农与河南交界,前行一里就是弘农怀王陵墓。”
弘农怀王正是当年被董卓废杀的少帝刘辩,因被贬为弘农王,故没有葬于邙山历代帝陵左近。董卓肆虐京畿,富家王公尚要掘坟取宝,自然也不会给刘辩体面的坟墓,不过薄棺一口、土丘一座;后来天刘协脱离西京魔爪,迁都许县后才提议重修,并给兄长加谥号为“怀”(慈仁短折曰“怀”)。但曹操当时正被袁绍、吕布缠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管前朝废帝?不过应付应付。故而刘辩的坟非但不能与其他王陵相比,即便跟富家坟圈相比也显得寒酸,风水也甚不佳,竟在弘农与河南交界一处的沿河荒地,形同孤坟野冢。
前番关中诸将之乱,曹操出兵乃为戡乱,故取道洛阳直赴潼关;这次西征却大不一样,乃为征讨凉州残兵、汉中张鲁,兼有震慑匈奴之意,所以大军沿河而进,无意中路过此处。曹操满脑皆是旁务,闻听此言不禁一愣,随即拨马吩咐:“既是弘农王坟茔,孤当亲往祭之……”
话未说完忽听远处有人高声打断:“属下有事禀奏。”
何人此时作仗马之鸣?曹操颇感诧异,举目瞧了半天,才见随员队伍后排挤出一骑,乃是曾为天侍讲的文士董遇。这人颇识礼仪,来至近前翻身下马,先恭恭敬敬作了一揖,才道:“《春秋》之义,国君即位未逾年而卒,未成为君。弘农王即阼既浅,又为暴臣所制,降在籓国,不应谒之。”
“言之有理。”曹操暗笑自己糊涂——弘农王本当今天之兄长,董卓废而立之,今若拜祭岂不是重古而非今?我若连自己捧着的皇帝都非了,我这丞相又谈何名正言顺?
想至此曹操顿觉自己牵挂的杂念太多了,大战在即不该再想无干之事,随即传令:“连日多有劳苦,在此扎营提早安歇,待伏波将军到来明日同行。”
天色尚早,众军士从容下寨,打点战饭;曹操倚在一张胡床上,与陈矫、刘晔等分析战局。不到一个时辰,许都方面的部队就赶来会合了,刘若、王图、严匡等部各自落寨,夏侯惇即刻过营来见曹操。如今夏侯惇也已年近六旬,黑黝黝一张老脸,满头灰发、一副银髯,两鬓白毛蓬松松打着卷,加之瞎了左眼,斜戴着黑眼罩,大模大样往营中一闯,胆小的瞅见他能吓个跟头。而恰恰是这副尊容和无人可及的资历成就了他,虽说早就不亲临战阵了,但不少将官是其亲手提拔。许都内外数不清的人对曹氏心怀怨恨,诸将有时也因故争执,但只要夏侯惇往旁边一站,无论是谁都矮三分!
这可是曹操倚重之人,视为左膀右臂,既是族弟又是亲家,刘晔等人也不敢怠慢,避出大帐让他俩单独谈话。夏侯惇还未落座便问:“孟德何故使妙才督率一方独自领兵?”
曹操笑了:“妙才在凉州大败韩遂、剿灭宋建,不是颇有战功吗?前两天我还得到消息,韩遂听说我给阎行写了信,唯恐其叛乱,欲将女儿许配给他。哪料反倒促其生疑,韩、阎反目内讧,阎行落败已投奔了妙才,听说他俩相见恨晚,相处得还不错呢。”阎行是韩遂帐下最能征惯战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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