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9-第4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为君之诫也!”'3'
和洽又凑两步,已到了纱帘边,抬手一指丁仪:“大王何必引经据典,是非曲直乃是公理,何不直言有回护此人之意?”丁仪脸都白了,不知他要干什么,孔桂也摸不清风向。
曹操完全没料到他把话挑明,又羞又怒,把棋盒一摔道:“不错!正礼乃故人之,又颇有才略忠于寡人,私之有何不可?”
和洽直挺挺往地下一跪:“大王所言有理,臣无不心服。但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王。”
“说!”曹操已不胜其烦。
和洽突然压低声音,抬起头直视曹操,和颜悦色缓缓道:“大王宠信乃臣之荣耀,有所回护也属情理,无可厚非。不过您既能回护一介晚生,为何不能回护辅保您二十多年的老臣呢?”
“呃……”曹操无言以对啦!
是啊,辛辛苦苦给你卖命二十年的人你不偏爱,却偏爱一个晚生后进,合乎人情吗?其实曹操并不糊涂,他对毛玠的态度与对崔琰不一样,崔琰再有功毕竟是袁氏降臣,毛玠却是自兖州起家之际就相随驱驰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忍受毛玠因为崔琰而发他的牢骚,这不是讪谤不讪谤的问题,而是君恩私交谁重要的问题。平心而论曹操也知丁仪的话有水分,但他就是要跟毛玠赌这口气。他也根本没想像对待崔琰那样把毛玠置于死地,只要毛玠能向他认个错,顶多罢几天官,过一段时日就官复原职风平浪静了。萧何尚且下过狱,毛玠又有何不可?不就是认个错么?
可曹操想得容易,毛玠却不能认。万一像崔琰一样怎么办?何况这牵扯立储问题,他后面还有个五官将呢!
毛玠越不认,曹操越赌气,君臣就杠上了,但这都是摆不上桌面的话。现在和洽排除公义只论私情,应该不应该适当回护毛玠呢?曹操不禁回想毛玠二十年的功劳,出谋划策选拔官员自不用说,当年毛玠一句“奉天以令不臣”宛若惊雷,始开曹氏王霸之业,单这一条还不够吗?当初曹操也曾宠信毛玠,看中他耿介的品质,称赞他是“国之司直,我之周昌”。现今毛玠倒够个周昌,反倒是曹某人够不上汉高祖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公理私情都摆着,何必再赌这口气呢?曹操瞅着和洽这张丑脸,苦笑道:“你呀!只要一开口总能把孤问得无话可说……孤确实不宜有偏有向,赦免毛玠。”
“大王圣明!”桓阶一声高呼。孔桂不禁白他一眼——嘿!竟拍在我前面了。
丁仪却插言道:“毛玠讪谤确实无误,臣愿与之对质。”去不去放一边,这态度他得硬,若不然糊里糊涂放人,他岂不成了诬告?
“算了……”曹操苦笑道,“人可以放,但妄论朝政诋毁庙堂,此罪不能不治,打发他回家。”
丁仪无言再对,其实从他立场看,能不能把毛玠整死已无所谓,反正毛玠已下过狱了,以后也不可能对选官之事指手画脚,以此撼动曹丕拥护者的目的已经达到。
孔桂更没的说,他与毛玠无冤无仇,仅是想在关键时刻上对船,反正整治崔琰、毛玠之时他跟着擂鼓助威了,现在勉强也算个“曹植党”,以后前程无忧就行了,至于毛玠怎么样根本无所谓,故而连呼“大王仁爱”。在他看来登上临淄侯这条船绝对安全!
桓阶赶紧凑过来:“狱中非久居之地,望主公速发赦令,臣这便去办!”他一刻都不想再耽误。
曹操无奈,随手写了道赦令,和、桓二人千恩万谢携手而出。桓阶可真服了和洽。和洽来前桓阶已苦劝半日,所言无非毛玠如何忠诚、如何有功、如何有威望,担保他不会讪谤之类的话,皆是公的一面,全然没提到私情。而和洽三两句就引到私意,不否认偏爱袒护有何不对,一步步把曹操引进陷阱。最后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便把泰山撼动了——是啊,有的事越是认死理公事公办越麻烦,反而人情更能动容。
这结果桓阶、和洽、钟繇已很满意了,以毛玠的威望罢官能罢多久?最多一年半载就满天云雾散了……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当毛玠从大理寺狱中出来时已心灰意冷,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含辛茹苦二十余年,耿介忠直任劳任怨,换来的怎是这样的厄运和羞辱?连句牢骚都发不得,满腔激愤向谁去诉?这位老臣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睁着两眼往榻上一躺……没三天工夫,活活气死了!
'1'《尚·甘誓篇》意思是:打仗时战车左右的将士若不奋勇出力,就是不遵命令,若服从命令就可在祖宗神灵前得赏赐,若不服从命令,就要处罚或处死。
'2'釜,古时烹饪的锅。五熟釜鼎,即釜中有分格,鼎足,可同时煮五种菜肴。
'3'春秋晋国史实,晋襄公时任命狐射姑为中军元帅,大夫阳处父自恃晋襄公老师的身份更改决议,改用赵盾为中军元帅,因此两家失和;晋襄公死后,狐射姑派族人狐鞫居刺杀阳处父,赵盾又处死狐鞫居,狐射姑出奔北狄,狐、赵之争险酿晋国内乱。
第十六章贤内助一语惊醒曹操
寒酸外戚
老臣屈死确实令人扼腕叹息,但悲伤气氛却没在邺城持续多久,魏国朝廷依旧运转,曹操篡夺汉天下的计划照常进行,缺了谁都不会改变;群僚也只兔死狐悲地叹息一声,便更加谨慎地继续自己的差事,除了心头那丝阴霾和畏惧,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半个月后许都发来诏,宣布魏王之女皆封公主,食汤沐邑;继而又有消息,代郡乌丸的首领普富卢要来邺城朝贺魏王。
这看似两个寻常事件,背后却大有文章——从来只有皇女和宗室女可封公主,对曹操女儿的册封打破了惯例,这标志着实质意义上的皇族由刘氏向曹氏转移。而乌丸在名义上是归附汉王朝的少数民族,现在乌丸首领不去向汉天朝觐,却来朝拜魏王,意味着大汉的附属国也已归魏国所有。总而言之随着实际权力转移,汉王朝的一切都将逐渐过渡到曹操手中。
册封公主当然出于曹操授意,乌丸首领朝贺也很值得玩味。昔日收容袁尚兄弟对抗曹操的乌丸部落并没有代郡乌丸,相反普富卢却是主动向曹操投诚的,况且随着幽州并入魏国领土,代郡乌丸实际已在魏国控制下,曹操想叫他什么时候来他就得什么时候来。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或许曹操是想借少数民族归附来提升威望,营造国泰民安声名远播的气象,以掩盖他称王以来的诸多不顺。事实证明这办法还真有效,至少邺城官民暂时忘了日蚀和干旱,投入到欢迎远客的气氛中,只有一人除外——五官中郎将曹丕。
支持曹丕为储的徐奕罢官,崔琰、毛玠相继被曹操逼害,这简直是毁灭性打击。大多数人看来曹操立临淄侯为嗣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支持五官将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连崔、毛那等元老大臣都难逃一死,谁还敢再登五官将这条船?曹丕自己都能感觉到,他仿佛已变成不祥之人,素来恭恭敬敬笑脸相迎的官员现在看见他就躲,以前常来走动的刘桢、应璩等人现在也不来了,甚至连府中仅剩的那几个文学侍从也不怎么亲近了,或是告病或是请辞,偌大一座府邸门可罗雀。
吴质身在朝歌,毫无调回的希望;夏侯尚手中没权帮不上忙;司马懿因“鹰视狼顾”被曹操盯上,专心做事再不敢登曹丕的家门;曹真、曹休整日在军中,又碍于族亲身份。曹丕身边连个可以倚仗的人都没有,无奈之下他浑浑噩噩扎进卞秉家里,希望这位舅舅能为他帮忙……
卞秉绝对称得起曹营元老,跟随曹操南征北战,常督军辎等事,因功受封都乡侯,但职位至今只是别部司马,或许是曹操鉴于汉室因外戚而乱故意不给他升官。三年前屯田贪贿案暴露,卞秉因监察不力遭曹操痛斥,其实颇有些委屈。从此他便声言自己有病,再不肯出来做事,连王宫都很少去了。毕竟是曹操舅爷,官员们也得来探望,可他整天榻上一躺,饭不少吃酒不少喝,吆五喝六叫人伺候,也不知是真病假病。
曹丕是抱着一肚委屈来的,却没料到舅舅“病榻”边先坐了个诉委屈的,已絮絮叨叨说半天了,乃是曹操故友娄圭。私下论起曹丕还得管娄圭叫声叔父,又是舅父之客不便搅扰,只得一旁默默听着。卞秉之卞兰也在,时而给父亲捶捶背,时而给客人端茶送水。
“昏了头,绝对昏了头!”这位有职无兵的娄将军说起话来摇头晃脑,满腮银髯直颤悠,“连毛孝先都让他气死了,若不是昏了头是什么?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闲着这么多,偏偏重用丁仪那等黄口小儿。若是我管选官之事……”
“算了算了。”卞秉倚在榻上,拍着娄圭大腿,“又不少你俸禄,得清闲且清闲,操这多余的心干什么?”
“我气不过!”娄圭嚷道,“文王所以为粪土,恶来所以为金玉,非纣憎圣而好恶,心智惑矣。他这才刚称孤道寡几天就昏了,日后还了得?”按理说当着人家儿的面就不该说人家老的不是,何况这老还是一国之尊,但娄圭满不在乎越嚷声越大;曹丕毕竟是晚辈,又有这层关系,也不好说他什么,只把脸扭开了。
卞秉实在烦了:“娄伯,你这饶舌老鬼!翻来覆去就这些事,穷嚼臭叨来我这儿好几趟了,吵得我脑仁儿疼,有这闲工夫回家睡一觉好不好?”
“好好好!”娄圭不情不愿起来,唠唠叨叨往外蹭,“不在这儿碍你们舅甥的眼,亏了咱还是老交情,连几句话都不愿意听我说……”
卞秉动都没动:“慢走啊,我有病不方便送。咳咳咳……”说着还咳嗽起来。
娄圭回头白了他一眼:“你就装!”
“送娄叔父。”曹丕不好怠慢,赶紧起身。
“桓留步,”卞秉不咳了,“兰儿,你去送!”
“诺。”卞兰一点儿都不似他父亲,既规矩又不爱说话,赶紧跑过去为娄圭掀起素纱帘,送他出府。
“过来。”见娄圭走远了,卞秉朝曹丕招招手,“以后离姓娄的远点儿,这老小迟早一日准他妈惹祸!敢把你爹比商纣,这话传出去了得?自家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他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不倒霉等什么?”
曹丕凑到榻前:“我看他也是岁数大了,心里存不住话。”
“哼!我看他是自视忒高,总觉得天底下没人比他行。你爹当了王,他生气!”说话间卞兰也回来了,卞秉又道,“儿啊,跟厨下说,老中午想吃鸡,叫他们给我炖两只。”曹丕想笑又不敢笑——这是病人的饭量吗?
卞兰想得周到:“五官将来此,不如……”
“甭张罗他。”卞秉坏笑道,“他心里有事吃不下,你去,我不叫你别进来。”
“是。”卞兰应了一声,又给曹丕规规矩矩作揖,才退出去。
曹丕听他道自己心里有事,正木讷间,舅父又抱怨道:“我怎养出这么个儿。你说他哪点儿像我?二十岁的人了,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成天就知道念,老认识的字没岁数多,还不是照样封侯?我怎么瞧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呢?”
曹丕满腹心事还得劝他:“我看兰儿弟弟挺好,规规矩矩,以后是为官之才。”
哪知卞秉突然笑了:“是啊,当老的总觉自己了不起,瞧儿不顺眼,我跟你爹犯的都是一样的毛病。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曹丕一怔:“舅父……”
“哼!我看着你小长大的,你有何心事瞒得过我?”卞秉道,“崔琰、毛玠一死没人敢保你了,还没当太先成‘孤家寡人’,你是想求我在你爹面前美言?”
“扑通”一声,曹丕跪下了,霎时间满眼含泪:“舅舅,您可怜可怜孩儿,我受的委屈可多了……”
“瞧你那熊样!跟我哭管什么用?”
曹丕抱住舅舅的腿:“舅舅最疼孩儿,这些年孩儿也没少孝敬您。您毕竟跟了我爹三十多年,别看他表面上冷,其实对您老可看重呢!现在不是当不当太的事,丁仪兄弟屡进谗言,孔桂落井下石,赵氏、李氏也给父亲吹枕头风,他们想逼死孩儿,您得救我啊!”跟舅舅用不着顾脸,越亲昵越好,曹丕恨不得把小时候要糖吃的劲头拿出来。
“唉……”卞秉叹口气,“舅舅帮不了你。”
“我跟舅舅这么好,难道您也向着建?”
卞秉摇摇头,似乎自言自语般说道:“你们兄弟若论我喜欢的,其实是老二,我还就爱他那混劲儿!但如果挑太,还是你合适。”
“为什么?”曹丕似乎得到一丝慰藉。
“因为你假、你虚、你会装!”
曹丕一撇嘴:“这叫什么话?”
“别害臊,舅舅不是贬你。”卞秉推开他,缓缓道,“你看你爹,接个诏都得让三回,当了王还穿打补丁裤,多会装啊!说句掏心窝的话,帝王不是他妈人当的玩意儿!有时就得装。好比说你当皇帝,你爱喝粥,底下的人哄弄你,就天天给你熬粥;你爱吃柿,他们就天天给你送柿。结果你还爱财宝,他们为升官就把全天下的财宝都给你搜刮来,那百姓不反?”
“您说笑话。”
“笑话?”卞秉把眼一瞪,“孝灵帝的天下怎么乱的?殷鉴不远岂是虚谈?为人君者若不把自己那点心思藏好了,那就要捅大娄。文与建都没你能装,你知道什么事都得克制点儿,就是……兰儿读老说那俩字,叫什么来着……”
“慎独?”
“对!就这什么‘毒’,就属你最‘毒’!”卞秉想想又道,“况且他们一个偏文、一个好武,皆非权衡之才。可能建有点儿你爹年轻时的风姿,但脾气秉性不一样。他心里藏不住事儿,其实嫩得很!你文不及建、武不及文,却能跟老人新人都搞好关系,大面上全过得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儒生的话……”
“中庸?”
“对!就你中用!”莫看卞秉肚里没墨水,脑可好用得紧,“况且你是老大,天下未平不立你立谁?他弄个小的,以后都跟着他学,那当大的没心思?真要天下全姓曹也罢,刘备、孙权还不定什么时候能灭呢,外敌未除,别他妈自己哥们先掐起来!”宗法制到卞秉嘴里竟解释成这样,但话糙理不糙。
曹丕闻言不禁欣喜:“那您就劝劝我爹,立我为太。”
“你真是有病乱投医。”卞秉苦笑道,“不是舅舅放不下这张脸,这话我说了也没用,你爹就怕外戚干政,我帮你就是害你。再者你们哥仨了,全是我姐肚里爬出来的,我这当舅的也不能光为你说话啊。别说你爹看不过眼,你娘那关还过不去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