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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卑鄙的圣人:曹操9-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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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继续屯驻合肥。荆州被刘备所占,襄樊有曹仁戍守,孙权北侵只能取道江淮,无论图谋中原还是觊觎徐州,必先取合肥才能站稳脚跟。曹操分兵合肥无异于扼住江东出路,无论孙权如何英武,拿不下合肥就始终处于被动。
此外曹操又任命扬州从事朱光为庐江太守、谢奇为屯田都尉,命朱光在皖城开垦稻田,囤积粮草以备下次南征;谢奇名为屯田之官,实际任务却是联络江东境内的山越草寇,煽动叛乱给孙权制造麻烦。接着曹操向淮南各县颁布教令,无论豪族大户还是武将之家,今后不得私造艨艟等军用船只,现有一律上缴,归合肥守军调配;沿江诸县除屯民外一律北迁,任何人不得无故渡江——这样淮南之地成了孙、曹两军交战的缓冲带,即便孙权有能力过江侵扰,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作了这些安排,曹操便可以放心而退了。
罢兵之事相当顺利,双方你情我愿,使者来往不绝,只两三天便达成共识,以长江为界互不相扰,各自安排撤军。或许老天故意戏弄人,连着阴了半个多月,如今罢兵计议已定,天空反倒放晴了。临行之际曹操与众谋士驻马江畔,再望江南——云开日现碧空如洗,狂风暴雨化作和煦春风,阳光照在江面上映出灿烂金光,草木经雨水滋润都碧油油的,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野花舒展着、招摇着,向世人展现着勃勃生机。对岸的吴兵正在撤军,原先密密麻麻的旌旗已撤去大半,营垒拆了不少,但森严的水军兀自列于江中,时刻捍卫寸土不让。虽看不清船上的将士表情,但他们一定在庆贺欢呼,说是两家罢战,实际上是江东军胜了,他们又一次以少胜多逼退北方大军。
江东勇悍两攻不下,天下何日才能统一?曹操正苦苦思索,又闻背后隐约传来歌声;回头望去,自家将士也在搬运辎重、收起军帐,一想到就快离开这祸福莫测的鬼地方,大家脸上均显喜悦之色,有人忍不住唱起家乡小曲。曹操不禁苦笑——看来不光我熬不住,将士们都熬不住了,大家归心似箭,早没心思打了。
“父亲,上路。”曹丕见他良久不语,凑前劝道,“韩浩已收拾妥当,大家都等着您呢。”
曹操却充耳不闻,喃喃自语:“原以为没了周瑜江东不足为虑,真是小看天下英雄了。孙氏虽自诩孙武之后,其实不过是小吏之家。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昔孙坚勇冠三军纵横南北、孙策拓定江东英武绝伦,孙权小儿能保父兄之业,也非泛泛之辈。”
正说话间,王粲手捧一卷文从人群中挤过来:“启禀丞相,刚从许都传来消息,光禄勋蒯越病逝。这是留给您的遗。”
“唉!”曹操长叹一声——固然蒯越自荆州而降,但早年也与他有些交情;更重要的是与他同辈之人又少一个,岁月如刀杀人于无形,谁知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他接过遗仔细看了一遍。蒯越不愧为荆州士人领袖,临终之际除了感慨命运无常,仍念念不忘对刘表的诺言,恳请曹操善待刘琮、刘修兄弟。
“蒯异度虽言辞不多,却明于利害行事稳重,堪称一代国士。我遵照他遗言行事,他若在天有灵也可安息了。”曹操又悲又怜,“德才之士不能长寿,偏偏无用之人却都活着,蒙受大恩却不知惭愧,世间之事怎不叫人叹息?”在曹操看来刘表的儿实在不成话,刘琮年已弱冠,依旧唯唯诺诺,既无胆识又无才干;刘修不过白面生。最可笑的就是那个刘琦,利令智昏,竟想借刘备之力与弟争位,赤壁之战侥幸脱难,结果被大耳架空,糊里糊涂死在江夏,真乃蠢材!就凭这几个无能小儿,即便有良臣辅佐又怎守得住荆州?他们与孙权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想至此,曹操遥望对岸不禁感叹:“创业难,守业更难。似孙权这小儿,不但能守父兄之业,还可抗拒强敌拓地于外,孙文台能有此等佳儿,泉下有知更复何求?生当如孙仲谋,似刘景升之若豚犬耳!”这正是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
众谋士却面面相觑,虽觉他此言有理,却未免有些刻薄。刘琮再不成器,毕竟官拜谏议大夫,也算朝廷重臣;刘修居于邺城为质,却热衷风雅,听说还与平原侯曹植私交甚笃。曹操公然将他们斥为豚犬(猪狗)实在有些过分。
曹丕所思更与旁人不同:父亲连赞孙权发扬父兄之业,这话未尝不是说给我辈听的。在父亲心中,我与三弟究竟谁似孙权、谁似豚犬呢?凝视大江正心事重重,忽觉身旁曹休轻轻拉他的衣角,回过神来才见父亲已与众人掉转马头。
“文王伐崇,三旬不降,退而修教,复伐乃成。咱们效仿先贤,回去厉兵秣马,日后再来!”扔下这么句自我解嘲的话,曹操打马扬鞭向北而去……
建安十八年四月,曹操第二次南征又以失败告终。
'1'赤马,汉魏之际的巡江船,类似于陆军的斥候。

第三章暗谋夺嫡,杨修襄助曹植

闯园劝谏
长江之畔血雨腥风,遥远的邺城却俨然一片太平景象。广厦庄严市井祥和,尤其城西北的铜雀园更是幽美恬静,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楼台映水葳蕤生辉,朝阳之下满目光华璀璨。
此刻铜雀台上少长咸集、胜友如云,十几个峨冠博带的文士齐聚一处。众人弹衣挥袖高谈阔论,其中不乏邯郸淳、陈琳、路粹、繁钦那等享誉文苑的知名人物,却都对一个二十出头相貌英朗的青年公礼敬有加——那便是曹操与卞氏第三、平原侯曹植。
曹操二次南征无功而返,只留下句“生当如孙仲谋”的感叹。战场上他输了,可在朝廷却是大赢家。其实就在他与孙权厮杀之际,尚令华歆、谏议大夫董昭等人操纵下的朝廷片刻都没停歇,一道道惊世骇俗的诏令颁布天下。
建安十七年九月,四位小皇晋封为王,刘熙为济阴王、刘懿为山阳王、刘邈为济北王、刘敦为东海王。表面上似是对皇族的巩固,但有识之士都品得出味儿——四位皇皆侧妃所生,伏皇后嫡出的两个皇却没半点儿好处,这种晋封实是搪塞;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曹操给皇家添些表面光彩是为日后不臣之举打伏笔。
果不其然,建安十八年正月,朝廷颁布政令,复《禹贡》九州(《尚·禹贡》记载的地域划分,乃战国人托名大禹所作。九州,即豫州、冀州、兖州、徐州、青州、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其实《禹贡》记载未必可信,有据可查的只有前朝篡逆王莽曾一度实施,根本谈不到“复”。从文献上看,九州并无幽州、并州,河北之地皆属冀州所辖,曹操身兼冀州牧,这意味着泱泱三大州都将顺理成章变为曹家私地。不仅如此,古籍云“州从《禹贡》有九,爵从周氏为五”,改易九州也是为恢复五等侯铺路。
所谓五等侯,是昔日周室天下册封的公、侯、伯、、男,秦汉以来已然废止,变为王侯两级。汉高祖诛戮韩信、彭越、英布等异姓诸侯王,自此“非刘不王”,身为臣最高只能封侯。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光武帝为了尊崇周公和孔,册封周朝后裔姬武为卫公、殷商后裔和孔之后孔安为宋公,卫、宋两个公国被视为汉宾。除了这两个特例,还有一个受封公爵的人,即篡逆王莽,他以安汉公之名操控皇权夺取汉室天下。现今曹操的行动与当年王莽一般无二,目的不言而喻。
朝廷中人无不知晓,册封曹操为魏公的诏早就由尚右丞潘勖草拟好了,就在省中待命,等曹操南征归来便可诏告天下。不过现今的朝廷百官早已“洗心革面”,自荀彧死后,屹立朝堂之人除了缄口自保,就是沉醉功名攀龙附凤,谁还敢螳臂当车?曹氏代汉早已呼之欲出,邺城方面也加紧准备,幕府再次翻修,晋为宫殿,铜雀台之南开建金虎台,另外还要挑选吉地建造曹氏宗庙。不过曹操与身为五官中郎将的曹丕出征未归,这些事自然落到平原侯曹植身上。
这位曹家三公自幼喜好诗通晓经籍,又生性洒脱热衷风雅,此番由他留守,办这等差事再合适不过。自光武中兴已二百余载,曹家又开封公建国之事,而且起于兵戎裂土分茅,与昔日王莽颇多不同,说是遵循旧制,实是前无古人,许多环节还需琢磨。故而曹植与诸多文士翻阅典籍悉心商讨,一座座楼台殿宇、馆阁庙堂、礼乐建筑拔地而起。
这其中尤为重要的就是金虎台。虽同属楼台建筑,金虎台与铜雀台大不相同,铜雀台纯属曹家自娱之物,金虎台却大有含义。古来以虎符代表兵权,诸侯王也各筑高台用以耀兵。故而金虎台乃依照兵戎之礼所造,象征曹操以公侯之尊掌天下兵马,实是阅兵之用。为了筑这台,曹植没少花心思,自并州上党郡调来上等木料,召集良匠加紧施工,务求精益求精。
忙了半个多月总算初见端倪,台基夯实,楼阁已筑起一丈有余,皆用楠木青瓦,雕饰云纹,虽未成规模但富丽华贵可窥一斑。众文士见此情形无不欣喜颔首,也对平原侯的才学交口称赞。诸人之中尤以祭酒繁钦生性最为媚上,如此良机焉有不拍马屁之理?当即夸赞道:“平原侯胸有沟壑腹藏珠玑,大笔一挥便勾勒出此等隽丽楼台,实不亚于东鲁之灵光、西京之建章。”
令史丁仪恰在近旁,听繁钦溜须拍马不遗余力,心下颇为不齿,便取笑道:“这话赞得极是。在下记得您早年作过一篇《建章凤阙赋》,其中不乏佳句,‘长楹森以骈停,修桷揭以舒翼。象玄圃之层楼,肖华盖之丽天。’昔日用以大汉家宫殿之美,如今不妨搬来赞曹公之台,见贤思齐倒也省了不少事。”说话之时丁仪不禁眯了眯眼睛。他自幼患目疾,看东西不甚清楚,眯眼是习惯,但旁人看来越发觉得傲慢少礼。
繁钦效力幕府十余载,虽是刀笔之任失于谄媚,毕竟资历深厚;丁仪却是曹操旧友丁冲之,晚生后辈,在幕府中充个小小令史,如此讽刺前辈实在刻薄。但繁钦被这个后生奚落竟不敢争辩,只默默退入人群。他心思雪亮——丁仪、丁廙兄弟与主簿杨修皆曹植心腹密友,丞相图谋封公建国,日后立谁为嗣尚不可测,不过现今平原侯圣眷似在五官将'1'之上,绝不能得罪平原侯眼前红人。
主簿杨修心思灵动,不愿丁仪为曹植招怨,赶紧扯开话题:“此台虽好,然尽善未尽美。”
曹植始终默默无言倚着白玉阑干,俯视南面的工地,根本也没把繁钦的夸赞放在心上,但闻听杨修说未能尽美,不禁问道:“德祖觉得还有何不好?”
杨修指指点点:“铜雀台高逾十丈,金虎台却是八丈,预设房屋一百零九间,高挑不足丰腴有余。两台一高一低姿态各异,恐不甚和谐。”也是他素与曹植亲睦,换作别人可不敢轻易指摘。
曹植蹙眉凝思,不过片刻又笑了:“这有何难?不妨在北面再建一台,铜雀台居中,金虎台与另一台分居两侧,一高两低错落有致,三台之间搭设飞阁便桥。《西都赋》有云,‘树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凌空而行如在云端,想来何等意趣?”
“绝妙绝妙……平原侯大手笔……”众人自少不了又一番夸赞。繁钦耐不住本性,再次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今日良辰美景,平原侯又有此雅兴,何不留诗一首以抒胸臆,也叫我等见识见识?”
曹植微微点头,举目眺望——眼前是正在动工的金虎台,再往南是碧水莹莹的芙蓉池,池畔密林边有一片精致的青瓦房舍,那是刚刚建起的白藏库和乘黄厩,用以储备曹家的珍宝良马。西面也在动工,众民夫正在挖掘一条渠道通往漳河,以后芙蓉池便与漳水、白沟相通,成了活水。这条水道便似玉带萦绕于楼台水阁之间,宛如人间仙境。有山有水,观不完的美景,享不完的富贵,若在这美丽的地方生活该是何等惬意?曹植神采奕奕,脱口而吟: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直千金,被服丽且鲜。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
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脍鲤臇(juaˇn)胎鰕,寒鳖炙熊蹯。
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曹植《名都篇》)
“快哉!”繁钦大唱赞歌,“平原侯才心性,英姿飒爽人中之杰。”众人不住附和,唯有杨修心下暗笑——作诗归作诗,做人是做人,三公生平之志怎限于当一个畅游享乐的浪荡公?真真小觑他啦!
正说笑间,忽听楼下有人呼喊:“老臣请见平原侯……恳请平原侯回府理事……”说来也奇,铜雀台高十丈,但是此人嗓音高亢声若洪钟,自楼下传来竟字字入耳,连众人欢笑声都掩盖不住。大家手扶阑干往下注目,见一个皂衣大袖、满腮虬髯、身材伟岸的老臣正昂首高呼——幕府西曹掾崔琰。
铜雀园是曹氏私家苑囿,未得准许不能随便出入,若别人前来早被卫兵拦了,遇到崔琰却不敢较真。一者,此乃耿介之士威名素著,连丞相都让他三分;再者,曹植还是崔琰的侄女婿,今平原侯督留守之事,更没人敢拦崔琰了。
楼上众人见崔琰这架势便知来者不善,八成是上谏言的,霎时间都不吭声。唯丁仪低声叨念:“崔大胡竟闹到这儿来了,横眉立目颐指气使,哪把公放在眼中?”丁仪不喜崔琰已非一日,在他看来曹植既然是崔氏之婿,崔氏就该全心全意助曹植谋得储位,可崔琰存长幼之念,不顾亲疏意属曹丕。两年前河间叛乱曹丕受斥,本是整垮曹丕的良机,崔琰与毛玠却跳出来为其说好话,挽回曹操之心;如今曹植留守,又横挑鼻竖挑眼,实在可恶!
曹植却不反感,只苦笑道:“父亲曾道崔西曹‘伯夷之风,史鱼之直,贪夫慕名而清,壮士尚称而厉’。实乃公正无私恪尽职守之臣,不过有时也似夏日之烈,叫人望而生畏啊……列位稍待一时,我下去见他。”
曹植一句话,大伙都放宽了心——崔琰讲起大道理极少给人留情面,若大家一同下楼难免要遭他斥责,说他们傍着公畅游无度荒废政务。莫说邯郸淳年逾古稀享誉数朝,陈琳官拜门下督统帅文坛,宋仲当世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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