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半车麦秸-姚雪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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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托着枪瞄那个,又唱起来了!“ 她们轻轻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哗┅┅。顺手从水里捞上一棵菱角来,菱角还很嫩很小,乳白色。顺手又丢到水里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稳稳浮在水面上生长去了。 ”现在你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管他哩,也许跑到天边上去了!“ 她们都抬起头往远处看了看。 ”唉呀!那边过来一只船。“ ”唉呀!日本鬼子,你看那衣裳!“ ”快摇!“ 小船拼命往前摇。她们心里也许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走来;也许有些怨恨那些走远了的人。但是立刻就想,什么也别想了,快摇,大船紧紧追过来了。 大船追的很紧。 幸亏是这些青年妇女,白洋淀长大的,她们摇的小船飞快。小船活像离开了水皮的一条打跳的梭鱼。她们从小跟这小船打交道,驶起来,就像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假如敌人追上了,就跳到水里去死吧! 后面大船来的飞快。那明明白白是鬼子!这几个青年妇女咬紧牙制止住心跳,摇橹的手并没有慌,水在两旁大声哗哗,哗换换换换哗! ”往荷花淀里摇!那里水浅,大船过不去。“ 她们奔着那不知道有几亩大小的荷花淀去,那一望无边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 她们向荷花淀里摇,最后,努力的一摇,小船窜进了荷花淀。几只野鸭扑楞楞飞起,尖声惊叫,掠着水面飞走了。就在她们的耳边响起一排枪! 整个荷花淀全震荡起来。她们想,陷在敌人的埋伏里了,一准要死了,一齐翻身跳到水里去。渐渐听清楚枪声只是向着外面,她们才又扒着船帮露出头来。她们看见不远的地方,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那不是我们的水生吗?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脸,啊!原来是他们! 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半眼也没有看她们。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 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就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枪支、子弹带,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面粉和大米。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是一包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 妇女们带着浑身水,又坐到她们的小船上去了。 水生追回那个纸盒,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只手用力拍打着水,好使自己不沉下去。对着荷花淀吆喝: ”出来吧,你们!“ 好像带着很大的气。 她们只好摇着船出来。忽然从她们的船底下冒出一个人来,只有水生的女人认的那是区小队的队长。这个人抹一把脸上的水问她们: ”你们干什么去来呀?“ 水生的女人说: ”又给他们送了一些衣裳来!“ 小队长回头对水生说: ”都是你村的?“ ”不是她们是谁,一群落后分子!“说完把纸盒顺手丢在女人们船上,一泅,又沉到水底下去了,到很远的地方才钻出来。 小队长开了个玩笑,他说: ”你们也没有白来,不是你们,我们的伏击不会这么彻底。可是,任务已经完成,该回去晒晒衣裳了。情况还紧的很!“战士们已经把打捞出来的战利品,全装在他们的小船上, 准备转移。一人摘了一片大荷叶顶在头上,抵挡正午的太阳。几个青年妇女把掉在水里又捞出来的小包裹,丢给了他们,战士们的三只小船就奔着东南方向,箭一样飞去了。不久就消失在中午水面上的烟波里。 几个青年妇女划着她们的小船赶紧回家,一个个像落水鸡似的。一路走着,因过于刺激和兴奋,她们又说笑起来,坐在船头脸朝后的一个噘着嘴说: ”你看他们那个横样子,见了我们爱搭理不搭理的!“ ”啊,好像我们给他们丢了什么人似的。“ 她们自己也笑了,今天的事情不算光彩,可是: ”我们没枪,有枪就不往荷花淀里跑,在大淀里就和鬼子干起来!“ ”我今天也算看见打仗了。打仗有什么出奇,只要你不着慌,谁还不会趴在那里放枪呀!“ ”打沉了,我也会浮水捞东西,我管保比他们水式好,再深点我也不怕!“ ”水生嫂,回去我们也成立队伍,不然以后还能出门吗!“ ”刚当上兵就小看我们,过二年,更把我们看得一钱不值了,谁比谁落后多少呢!“ 这一年秋季,她们学会了射击。冬天,打冰夹鱼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登在流星一样的冰船上,来回警戒。敌人围剿那百顷大苇塘的时候,她们配合子弟兵作战,出入在那芦苇的海里。 1945年于延安 【编后按:孙梨的平淡与自然,令我们的中学课本添了几分雅致,仅仅因为这一点,我也要感谢这位作家。 孙梨,原名孙树勋,1913年出生于河北省安平县东村。1936年曾在安新县同口镇小学任教,因此了解了白洋淀一带群众的生活,并以此为背景创作了自己最优秀的作品。1937年后他参与抗日革命工作,两年后到解放区做文艺宣传。1944年发表小说《荷花淀》、《芦花荡》等,开始受到广泛关注,成为继赵树理之后又一位重要的解放区作家。孙梨的小说,着重挖掘农民,尤其是农村女子的灵魂美和人情美,人物朴实生动,夹在当时解放区较为古板的创作作风之间,显得别致生动。 宇慧文学视界编辑整理】
华威先生 张天翼 转弯抹角算起来棗他算是我的一个亲戚。我叫他“华威先生”。他觉得这种称呼不大好。 “天翼兄你真是!”他说。“为什么一定要个‘先生’呢。 你应当叫我‘威弟’。再不然叫我‘阿威’。” 把这件事交涉过了之后,他立刻戴上了帽子:“我们改日再谈好不好,天翼兄。我总想畅畅快快跟你谈一次棗唉,可总是没有时间。今天刘主任起草了一个县长公余工作方案,硬要叫我参加意见,叫我替他修改。三点钟又还有一个集会。” 这里他摇摇头,没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他声明他并不怕吃苦:在抗战时期大家都应当苦一点。不过棗时间总要够支配呀。 “王委员又打了三个电报来,硬要请我到汉口去一趟,我怎么跑得开呢,我的天!” 于是匆匆忙忙跟我握了握手,跨上他的包车。 他永远挟着他的公文皮包。并且永远带着他那根老粗老粗的黑油油的手杖。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他的结婚戒指。拿着雪茄的时候就叫这根无名指微微地弯着,而小指翘得高高的,构成一朵兰花的图样。 这个城市里的黄包车谁都不作兴跑,一脚一脚挺踏实地踱着,好像饭后千步似的。可是包车例外:Ding ding,Ding!ding,Ding ding!棗一下子就抢到了前面。黄包车立刻就得往左边躲开,小推车马上打斜。担子很快地就让到路边。 行人赶紧就避到两旁的店铺里去。 包车踏铃不断地响着。钢丝在闪着亮。还来不及看清楚棗它就跑得老远老远的了,像闪电一样地快。 而棗据这里有几位抗战工作者的上层分子的统计,跑得顶快的是那位华威先生的包车。 他的时间很要紧。他说过棗 “我恨不得取消晚上睡觉的制度。我还希望一天不止二十四小时。救亡工作实在太多了。” 接着掏出表来看一看,他那一脸丰满的肌肉立刻紧张了起来。眉毛皱着,嘴唇使劲撮着,好像他在把全身的精力都要收敛到脸上似的。他立刻就走:他要到难民救济会去开会。 照例棗会场里的人全到齐了坐在那里等着他。他在门口下车的时候总得顺便把踏铃踏它一下:Ding! 同志们彼此看看:唔,华威先生到会了。有几位透了一口气。有几位可就拉长了脸瞧着会场门口。有一位甚至于要准备决斗似的棗抓着拳头瞪着眼。 华威先生的态度很庄严,用一种从容的步子走进去,他先前那副忙劲儿好像被他自己的庄严态度消解掉了。他在门口稍为停了一会儿,让大家好把他看个清楚,仿佛要唤起同志们的一种信任心,仿佛要给同志们一种担保棗什么困难的大事也都可以放下心来。他并且还点点头。他眼睛并不对着谁,只看着开花板。他是在对整个集体打招呼。 会场里很静。会议就要开始。有谁在那里翻着什么纸张,窸父窣窣的。 华威先生很客气地坐到一个冷角落里,离主席位子顶远的一角。他不大肯当主席。 “我不能当主席,”他拿着一枝雪茄烟打手势。“工人救亡工作协会的指导部今天开常会。通俗文艺研究会的会议也是今天。伤兵工作团也要去的,等一下。你们知道我的时间不够支配:只容许我在这里讨论十分钟。我不能当主席。我想推举刘同志主席。” 说了就在嘴角上闪起一丝微笑,轻轻地拍几下手板。 主席报告的时候,华威先生不断地在那里括洋火点他的烟。把表放在面前,时不时像计算什么似地看看它。 “我提议!”他大声说。“我们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我希望主席尽可能报告得简单一点。我希望主席能够在两分钟之内报告完。” 他括了两分钟洋火之后,猛地站了起来。对那正在哇啦哇啦的主席摆摆手。 “好了,好了。虽然主席没有报告完,我已经明白了。我现在还要赴别的会,让我先发表一点意见。” 停了一停,抽两口雪茄,扫了大家一眼。 “我的意见很简单,只有两点,”他舔舔嘴唇。“第一点,就是棗每个工作人员不能够怠工。而是相反,要加紧工作。 这一点不必多说,你们都是很努力的青年,你们都能热心工作。我很感谢你们。但是还有一点棗你们要时时刻刻不能忘记,那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他又抽了两口烟,嘴里吐出来的可只有热气。这就又括了一根洋火。 “这第二点呢就是:青年工作人员要认定一个领导中心。 你们只有在这一个领导中心的领导之下,大家团结起来,统一起来。也只有在一个领导中心的领导之下,救亡工作才能够展开。青年是努力的,是热心的,但是因为理解不够,工作经验不够,常常容易犯错误。要是上面没有一个领导中心,往往要弄得不可收拾。” 瞧瞧所有的脸色,他脸上的肌肉耸动了一下棗表示一种微笑。他往下说:“你们都是青年同志,所以我说得很坦白,很不客气。大家都要做救亡工作,没有什么客气可讲。我想你们诸位青年同志一定会接受我的意见。我很感激你们。好了,抱歉得很,我要先走一步。” 把帽子一戴,把皮包一挟,瞧着天花板点点头,挺着肚子走了出去。 到门口可又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他把当主席的同志揝开,小声儿谈了几句:“你们工作棗有什么困难没有?”他问。 “我刚才的报告提到了这一点,我们… ” 华威先生伸出个食指顶着主席的胸脯:“唔,哌哌哌。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谈这件事。以后棗你们凡是想到的工作计划,你们可以到我家里去找我商量。” 坐在主席旁边那个长头发青年注意地看着他们,现在可忍不住插嘴了:“星期三我们到华先生家里去过三次,华先生不在家… ” 那位华先生冷冷地瞅他一眼,带着鼻音哼了一句棗 “唔,我有别的事,”又对主席低声说下去:“要是我不在家,你们跟密司黄接头也可以。密司黄知道我的意见,她可以告诉你们。” 密司黄就是他的太太。他对第三者说起她来,总是这么称呼她的。 他交代过了这才真的走开。这就到了通俗文艺研究会的会场。他发现别人已经在那里开会,正有一个人在那里发表意见。他坐了下来,点着了雪茄,不高兴地拍了三下手板。 “主席!”他叫。“我因为今天另外还有一个集会,我不能等到终席。我现在有点意见,想要先提出来。” 于是他发表了两点意见:第一,他告诉大家棗在座的人都是当地的文化人,文化人的工作是很重要的,应当加紧地做去。第二,文化人应当认清一个领导中心,文化人在当地的领导中心的领导之下团结起来,统一起来。 五点三刻他到了工人救亡协会指导部的会议室。 这回他脸上堆上了笑容,并且对每一个人点头。 “对不住得很,对不住得很:迟到了三刻钟。” 主席对他微笑一下,他还笑着伸了伸舌头,好像闯了祸怕挨骂似的。他四面瞧瞧形势,就拣在一个小胡子的旁边坐下来。 他带着很机密很严重的脸色棗小声儿问那个小胡子:“昨晚你喝醉了没有?” “还好,不过头有点子晕。你呢?” “我啊棗我不该喝了那三杯猛酒,”他严肃地说。“尤其是汾酒,我不能猛喝。刘主任硬要我干掉棗嗨,一回家就睡倒了。密司黄说要跟刘主任去算帐呢:要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灌走。你看!” 一谈了这些,他赶紧打开皮包,拿出一张纸条棗写几个字递给了主席。 “请你稍为等一等,”主席打断了一个正在发言的人的话。 “华威先生还有别的事情要走。现在他有点意见:要求先让他发表。” 华威先生点点头站了起来。 “主席!”腰板微微地一弯。“各位先生!”腰板微微地一弯。“兄弟首先要请求各位原谅:我到会迟了一点,而又要提前退席。… ” 随后他说出了他的意见。他声明棗这个指导部是个领导机关,这个指导部应该时时刻刻起领导中心作用。 “群众是复杂的。尤其是现在的群众,分子非常复杂。我们要是不能起领导作用,那就很危险,很危险。事实上,此地各方面的工作也非有个领导中心不可。我们的担子真是太重了,但是我们不怕怎样的艰苦,也要把这担子担起来。” 他反复地说明了领导中心作用的重要,这就戴起帽子去赴一个宴会。他每天都这么忙着。要到刘主任那里去办事。要到各团体去开会。而且每天棗不是别人请他吃饭,就是他请人吃饭。 华威太太每次遇到我,总是代替华威先生诉苦。 “唉,他真苦死了!工作这么多,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 “他不可以少管一点,专门去做某一种工作么?”我问。 “怎么行呢?许多工作都要他去领导呀。” 可是有一次,华威先生简直吃了一大惊。妇女界有些人组织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