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荣乡谣-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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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再交一百六十 块钱有线电视收看费。二祥愣在那里,说,怎 么还要钱啊?张瑞新说,不要钱,人家有线电视台吃啥?二祥说,我这台电视还值不了这 么多钱!我哪有这么多钱啊?要钱 不安了,三十个台又怎么啦,三十个台你一次也只能看一个,六个台我还看不过来呢!张 瑞新说,不安你不要后悔啊,有线台尽放港台电视剧。二祥不再做声。
二祥不是不想安,只是兜里没有钱。如今吃不用愁了,可还是缺钱。队里不分配了, 花一分钱都靠自己去挣。二祥这个年纪的人,人家没事天天坐茶馆喝茶。喝着茶,听听书, 没书听,讲讲空话,说说各村的新鲜事,那是啥日子。进茶馆一天虽只几角钱,可几角钱, 二祥都承受不起。
二祥盼着侄女侄女婿来关心他,他等了一年,也不见他们一个来关心他。盈盈在镇上小 学当老师,他们已不住在老屋,在村西盖了新楼,很难见到她。光宗是书 记,更忙,侄女婿总是隔着一层,光宗不主动找二祥,二祥是不会向他开口的。每到这时, 二祥就特别想正中,一想到正中就心酸,尤其每当看到清早回家的时候。他感叹,不是自己 的孩子,总是不一样。二祥也不愿求大吉,大吉跟他不一样,他是退休教师,不要说现在还 在教书,就是闲在家里也还有工资,饱人肚里不知饿人饥,这人又死要面子,原本对光宗 这女婿就不大中意,他一辈子不会求光宗办啥事,更何况是二祥的事。
跃进倒是常来看他,没当供销员前,他挑水,总会连二祥的水缸一起挑满;当了供销员 ,每次出差回来,总要给他塞一两包烟,黑白电视也幸亏他,二祥常说小时候没白疼他。但 跃进只是个供销员,跟光宗说不上话。
二祥没事可做,不是到一只眼顾庆生小店里闲坐,就是到大队工厂看热闹。那天,二祥 在 高镇闲逛,不知怎么就逛到了高镇小学的门口。二祥走到了学校门口,自己也说不清,是有 意还是无意来找盈盈。二祥正拿不定主意找不找盈盈,盈盈却看到了二祥。盈盈更漂亮了, 虽然已经生了孩子,还跟大姑娘一样,穿着裙子。
盈盈问二祥是不是来找她,二祥说,好长时间没见了,顺便来看看。盈盈问有啥事情。 二祥说,没啥大事,闲着没事做,怪闷的。聪明的盈盈一下就明白了,说她回去跟光宗说说 ,让他给他找点事情做。二祥的嘴就嘻开了,说不要当回事,让光宗操心,方便的时候再说 ,做啥都行,年纪也不大,有的是力气,看大门也行。
二祥满怀着希望在家里等了两天,连高镇也不敢去,生怕光宗来找他找不着。光宗没有 来找他,二祥在家就有点沉不住气。是盈盈忘了跟他说?是光宗不听盈盈的话?是光宗不愿 给他安排?二祥用尽他的心思找不着答案。不跟盈盈说倒好了,放在肚子里,不过自己想想 ,没人知道,别人也不会说啥。如今跟盈盈说了,要是光宗不给安排,盈盈没面子,他没面 子,光宗也没面子,大家见了面反都尴尬,反而不好说话了。二祥有些后悔,这么大年纪 了,不进厂就不进厂呗,反正现在也不缺吃,没有钱就没有钱。
二祥在家里窝憋了两天,第三天他干脆到大队的工厂那里转,他想长痛不如短痛,丑媳 妇总要见公婆,干脆去撞撞光宗,撞着面他不会不说的。他要是撞着面还不说,肯定是盈 盈忘了说,盈盈要是跟他说了,他准会告诉他一个结果的,要是盈盈说了他还不跟他说,这 种人就别指望了,以后只当没有这个人。
二祥先来到水处理设备厂,看大门的是东村谈老四,年纪比二祥大七八岁,谈老四跟二 祥打招呼,二祥心里想,叫这么个老头看门,他哪一点赶上他?二祥在厂里转了一圈,没撞 着光宗。二祥又来到灯具厂,看门的是曹家村曹德刚他爹。曹德刚造反造臭了,他爹三代当 长工,讨过饭当过叫花子,是大队的贫协主任。二祥想,人家是贫协主任,大小也算个官, 咱没法跟他比,但是谈老四,咱是可以比的,他算啥,我怎么说也是当过志愿军的,还立过 功。
二祥心里不平地在厂里转着,光宗果真来到了灯具厂。二祥心里很有些紧张,见自己的 侄女婿,就像要见省里中央的大首长似的。光宗问了曹德刚他爹一些话,转身就看到了二祥 。光宗主动叫他叔,还给他递了烟。点了烟,光宗顺便问他怎么会有工夫到厂里来的。二祥 说没事瞎逛逛。二祥听光宗这么问他,心里就凉了一半,准是盈盈忘了跟他说。不想光宗立 即就跟他说到这事。光宗说,盈盈跟他说了,不是他不想着叔叔,原来他真打算让他来厂里 看大门,是怕他不习惯,看大门,看起来挺轻闲,其实挺累,没白没黑的缠死人,哪也去 不了。二祥说,这活正对他胃口,他光棍一人,可以把家搬到厂里,在厂里吃在厂里住,他 也没有喝茶听书的习惯,正合适。光宗说,如今看大门的人安排好了,人家看得都好好的 ,要是无缘无故把人家换下来,不大合适,人家会说他不公正,只能等等看,厂里还有没有 别的事情好做。
二祥的心情很不好,他就上高镇,一路走一路想,人跟人还是要说话的,不说话就不晓 得别人心里想啥。他想看大门,光宗也想让他看大门,可两人没说话,光宗就以为他不 一定愿意看大门,好好的一个差事让别人给占了。
〃二祥,你丢啥东西啦?〃
二祥抬起头,是韩秋月,他走到了高镇的小菜场。韩秋月也没进厂,她又干起了老本行 ,做豆芽生意。现如今啥生意都可以做。韩秋月叫他,二祥自己也觉着有些怪模怪样的,不 好意思地笑笑。
〃勾着个头,盯着地,我还以为在找东西呢!当心让人家撞了,如今满街是汽车摩托车 。〃
二祥本来心情不好,听了韩秋月的话,心里舒服多了,还是她关心他。二祥就在她 的小摊前蹲了下来。
〃生意好做吗?〃
〃闲着也是闲着,有一搭没一搭的,也就挣两个油盐钱。〃
〃你别骗我了,我不会再跟你抢行的,我也没那耐心做这种生意。〃
〃就那么两亩田,还是找点事做挣点钱好。你看人家许茂法,日子过得多滋润。〃
〃人家有手艺,咱怎比得了,这年头手艺人吃香了。〃二祥本来心情就不好,让韩秋月 一说,心里更不痛快,憋在心里难受,他就跟韩秋月说:〃我是想到厂里看大门的,可光宗 这小子不帮忙。〃
〃指望别人都是空的,自己的事还是得自己打算。哎,你晓得许茂法又弄了个老婆。〃
二祥一愣,他真不晓得,说:〃没听说。〃
〃许茂法赚大钱了,在西街梢租了房,开了肉店,两口子就住在店里,贵州人,挺年轻 的,才三十多岁,人长得还不错。那地方穷,女人一帮一帮往这边拥,说花千把块钱就弄一 个老婆。〃
二祥走了神,他在想,她跟我说这些做啥?
〃你不托人也找一个?〃
〃我?我找得起吗?〃
〃怎么找不起?现如今,不愁吃不愁穿的,别说一个,两个老婆也养得起啊。〃
二祥拿眼看韩秋月,韩秋月也正看他,两人的眼睛就撞到了一起,撞得韩秋月不好意 思了,脸上还飞起了一层红晕。她不好意思地说:〃呆子,你看我做啥?〃
二祥的嘴嘻开了,说:〃你不看我,怎晓得我看你呢?〃
两人正愣着,说也巧,许茂法的老婆正好来买韩秋月的豆芽。韩秋月朝二祥直努嘴。二 祥就是呆,他竟理解成要自己帮忙,立即弯下腰帮韩秋月给她拿豆芽。等许茂法老婆买了豆 芽走过去,韩秋月才说:〃呆子,我让你看,她就是许茂法的老婆。〃
二祥立即转过头去,许茂法的老婆正在买鱼,这小老婆长得真还不错,不胖不瘦,苗苗 条条,白白净净的,看得二祥定了神。
〃哎,拔不出来啦?〃
二祥难为情地扭回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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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二祥从高镇回家,镇上的一些熟面孔但叫不上名的年轻人,拿着弓尺在丈量他们村西 北的一片田地,还支着望远镜那样的东西在测量,二祥一点没意识到,他们汪家桥的历史又 要写上重重的一笔,他们村又要发生一次天翻地覆的变革。
没出十天,精神传到了村里,他们村后的那一片田地全部被镇上规划征用,镇上要在这 里大规模扩建工厂。接着光宗就召集全体村民开会,宣布了这一消息。一些田地在村北的人
就急了眼,包括韩秋月,没了田地怎么过日子?光宗笑了,笑得跟天上掉下了钱一样。他说 ,镇上不是白要地,是花钱买,一亩地一万块,一次性付清,我手里拿的就是合同,你们想 想,十几块钱一担稻,一年的口粮几十块钱,这钱够大家买一辈子的口粮。村民们都乐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签了名,签了名就到信用社去领钱。光宗还说,没了田地的人,镇上 同意办理正式的商贩摊照,名正言顺地经商做小买卖。田地没有被规划的不行,要一心一意 搞好农业生产。
二祥好后悔,他的田在村南,想当初跟韩秋月换了田多好,这钱存到银行里,利息就够 他一年的生活费,他也再不要到田里去面朝黄泥背朝天受累,为啥好事总是跟他无缘,而且 总是与他差那么一点就擦身而过?
二祥想自己一辈子没做啥缺德昧良心的事,想来想去,就只有做过三姆妈和沈姨的纸人 烧给了他爹爹,可那也是为了爹爹,并不是为了他自己,就算三姆妈和沈姨到了阴曹地府计 较这事,爹爹心里该是明白的,也该帮他说句公道话呀!
接着村里发生的变化更让二祥目瞪口呆。村里的工厂,镇上的工厂,统统都作价卖给了 个人,一个厂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一口就要下了。二祥听了都吓得合不上嘴,这么多钱的 贷款,几辈子才能还清?村里的水处理厂,曹德刚买下了;灯具厂,周华堂买下了。那些 有点钱没买到工厂的和没钱买工厂的,一夜间都申请办起了个人的厂,有的盖不起厂房的, 也都押了三十万流动资金,领了执照,办起了皮包厂。一时间,村里的人不少成了老板,村 民也都成了工人。没有田地的不用说,自然过起了城里人的日子。那些有田地的自己也不种 〖BF〗了,云南、贵州来了一帮农民,专门租田种田,成了种田专业户。村上人都把田租给 了专业户,田租是供应他们口粮,帮他们交公粮,余下的全归专业户所有,各得其所。
二祥没把田租给专业户,眼下,他只有靠卖余粮给自己挣一年的零用钱,把田租出去, 除了有粮吃,零花钱就一分都没有了。
布谷鸟又叫了,那一声声如诉如泣、如歌如唱、旋律悠扬的叫唱在村前村后此起彼伏。 书上说,布谷鸟叫的是〃快快布谷〃,汪家桥的人听的却是〃浇浇瓜棵〃,据说还有地方的 人听的是〃鳏寡孤独〃,其中里面相传的故事倒是大同小异,都是说后娘如何偏袒自己的亲 生儿子,如何坑害前妻的儿子,最后反害了自己的儿子,后娘的儿子因失败而无脸回家,变 成了一只鸟,把自己的失败化成叫声来告诫人们,不同的则是有的地方叫你别忘了布谷,有 的地方叫你别忘了浇瓜,有的地方则告诫人们一个人太孤独。
布谷鸟一叫,麦子就熟了,瓜豆就都要下地。这里的布谷一叫,时令就又到了黄梅季节 。如今尽管布谷鸟叫得仍是如诉如泣、如歌如唱,但村里却到处是一派闲散的景象,没有一 点抢收抢种的影儿。
大中午,二祥愁苦着脸走出了家门,他走得拖拖沓沓没一点精神,嘴没有嘻开,倒背着 两手,躬耸躬耸看不出他要去做啥。
二祥走过一个一个开着的大门,一个一个门里传出来的差不多都是麻将声。二祥生气地 不想看,走过韩秋月大门时,他还是憋不住扭了头。韩秋月也在搓麻将,麻将声中还夹带着 几个女人朗朗的笑声,不知她们又在嚼谁的舌头。像她们这样,没有田种,又进不了工厂, 做啥呢?再说她们都不愁钱花,那些女人有男人在挣钱,就是不办厂,给人家当供销员,一 年也是几万几万地往家捞,还用她们做啥呢,她们比城里人还城里人,纯粹在家当太太。韩 秋 月没有男人挣钱,可她比一般男人挣钱还多,如今她办了正式的菜市摊位执照,不光卖豆芽 ,啥菜都可以卖了。她日子好过着呢,上昼在菜市卖菜,下昼在家玩牌。
世道真变了,二祥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二祥真是弄不明白,别人为啥都能弄到钱,惟 独他一辈子是个穷。村里的老房子拆得已经七零八落,原先的那一段村子,剩下他和大吉、 韩秋月还住着老房子外,别人拆的拆,搬的搬,都新盖了二层三层的新楼。大吉是癞蛤蟆垫 床腿,赌着气硬撑,盈盈和光宗不知请了他多少次了,让他和菊芬搬到新楼去,那三层小楼 是按三星级宾馆装修的,大理石楼梯,不锈钢扶栏,铝合金门窗,房间里都安了空调。张兆 庚和林春娣没那福气,早早地走了。那边又没有老人,多好的事,可他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又臭又硬,坚决不去,他不去,也不让菊芬去。他不去,菊芬自然不能抛下他不管,只能跟 着他在这破屋里受罪。有福不享,跟无福一样。韩秋月孤寡一人,女儿女婿不管她,她自然 不会再造新房,可人家日子过得比他好,家里彩电、冰箱都有。二祥除了那台黑白电视和电 灯泡外,家里再没有用电的东西。
二祥来到四贵的门前,拐进了四贵家。四贵如今也阔了,跃进前年接到了一笔一百八十 万 的生意,去年立即就盖起了这座小洋楼。转盘阳台,前后瓷砖贴面。二祥走进四贵家,四贵 家没有搓麻将,厅堂里没人。二祥就朝楼上喊了一声四贵。楼上还没动静,二祥就再喊了一 声。楼上传来了一些声响,像是人在席梦思床上翻身的声响。二祥就在厅里的椅子上坐下来 。
四贵趿着拖鞋下楼来,一边下一边嘟囔,大中午的做啥,也不让人睡午觉。
二祥也没有不好意思,说到底是自己兄弟。二祥说,你的九斤王铁耙还在吗?四贵的地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