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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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它;生命便开始进入下个轮回。
容若蝶身前是一条冗长曲折的队列;远远可以看见最前端的桥头支着一口大锅。
锅底没有火;可锅中冒出了热腾腾的蒸气;里面盛满一种奇异的液体;咕嘟咕嘟地冒泡翻腾。
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婆婆站在锅前;手里拿着个长长的勺子;正不停地将锅里的热汤舀起;装满长桌上的空碗。
锅勺起落;每一次都那么均匀稳当;不多不少正好一碗;绝不会有半滴溅出。
而不论她装满多少个空碗;锅里的热汤总不见减少;永远都是那个高度。
有一排鬼卒叉腰立在长桌后;不断拿起盛满热汤的碗递向走过的魂魄。他们的命令简短而有力;永远也只有一个字:〃喝!〃
于是捧起碗的鬼灵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喝尽;似乎完全不在乎碗里的汤是否滚烫。
然后;原本呆滞的眼珠又重新可以转动眨眼;随手将喝空的碗丢入桥下汩汩淌过的冥水;似乎把曾有过的一切也一起丢弃;身影徐徐地隐没在笼罩桥头飘荡的迷雾深处。
容若蝶一步步随着鬼灵群向前挪。
没人说话;所有的脸千篇一律的木然;如同即将参加洗礼仪式的信徒;充满肃穆与虔诚。
突然感觉到一种触摸不透的恐慌;却不晓得危险来自何方;又为何惊惶?容若蝶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侧的鬼灵;隐隐奇怪自己到底在作什么?
〃喝!〃鬼重复同样的命令;鬼灵老太不假思索也无从思索;捧起碗一口喝了下去。
容若蝶的手也捧起碗送到唇边;在接触碗边的一瞬;她的眼里遽然充满挣扎与惘然;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喝!〃鬼卒第二次命令道;站在奈何桥边;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只这一个字已经够用。
容若蝶闭上眼睛;满面痛楚与不舍;舌尖触到滚热的汤;分明有一种苦涩的滋味。
第三章奈何桥
〃放弃罢;就算你能通过;时间也不够用了。〃青丘姥姥这么说道。
三个时辰了;林熠却还深陷在九幽海中苦苦跋涉。
最后不到三里的路;祝雪鱼已筋疲力尽;拖着盘龙杖;血红的眼里流露出绝望。
但对林熠而言;似乎时间的流逝对自己毫无意义;不论是过了三个时辰又或是三十个时辰;他都无所谓。
他只关心一件事;找到她。
所以他仅仅是向青丘姥姥漠然地问了一句话;道:〃我还活着吗?〃
青丘姥姥一怔;再一次猜测不透他的真意。
自从林熠戴上孔雀冥王面具后;整个灵台完全封闭;即使是她与他合身一处;亦难以再像往常那样勘破丝毫。沉默了一会儿;她勉强回答道:〃你还活着。〃
林熠悠然笑了起来。
青丘姥姥突然明白了他问题的重点是什么。
既然活着;就还有希望;就绝对不会放弃。
想到他早先说过的那些话;青丘姥姥彻底无语。
这小子莫非是彻底入魔?
竟真的想要踏碎冥海;直捣地府;无视冥帝魔将;只为救回一个容若蝶?
〃你随时可以走;〃林熠又说道:〃我知道你的灵魄闪遁可以脱离冥海;重返人世。〃
听到这句话;青丘姥姥悄然地松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替你垫背的。〃
林熠默然颔首;右手高举;光华暴涨中亮出破日大光明弓。
青丘姥姥顿时感到他的元神里有无边魔意在沸腾呼啸;醇厚雄浑的真元烈烈燃烧流转;宛若长河大浪;汹涌注入手中那一把黝黑色的弓身中。
祝雪鱼断断续续地问道:〃林熠;你要做什么?〃
林熠冷笑道:〃不做什么;只是叫九幽海让路!〃
〃叮─〃弓弦镝鸣;殷红光华从两端泻落融会在中心一点;他的左手缓慢有力地扣住弓弦;掌心里簇涌出一枚小小的黑色光丸;倏忽壮大;急速地旋转;渐渐扩充成拳头大小的光球;〃呼〃地一声;向前激射出一束黑光;稳稳架在弓身。
魔意涌动至极点;一蓬蓬浓烈的黑色雾光;夹杂着游离的金丝;从他的元神内释放扩散;掩盖住祝雪鱼的视线。
她几乎已看不到林熠的身影;惟有那一双沉默幽邃的眼眸里;有着说不尽的倦与冷。
弓身上的真言亮了;一波波地流动着黑色的光晕─〃大道无情;我命在我不在天!〃
是对上天宣战的誓言;也是对自我心灵的剖析!
四周海水一层层朝外传递着跌宕的惊竦;激卷起狂舞的碧色水柱;将他紧紧围绕在中心。
这是九幽海的中心;冥界的中心;天地的中心!
弓弦拉动;暗黑色的光箭徐徐延长;箭头的寒光熠熠闪耀;锋芒毕露。林熠将弓身慢慢下压;那簇犀利的箭头一点一点;瞄向脚下翻涌的海。
青丘姥姥骇然发现;此刻的林熠竟然丝毫不需要自己用青魄灵韵襄助;所有的动作都是由他独立完成。
箭光也不再如同血奕天那时的殷红;手心里幻化出的是一支九尺六分的巨型黑色箭羽!
破天诀─破天之诀;破天之箭!
一箭穿空;劈裂九幽海;劈开一条通向冥府的路!
小金小青眼巴巴地望着;当箭头从它们身前缓缓滑过;分明有一道肃杀万物的恐怖气势破入体内;冰冻住所有的一切;令它们升出强烈的敬服之感;却无法动弹一下。
而光箭犹在弓弦;犹在十五丈外!
弓至满盈;心空如渺。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九幽海中傲然持弓的这个人;已不再是林熠;甚至不再是凡人;而是一尊魔神。
一尊不可一世、睥睨苍生的冥府魔神。
弓弦脆响;光羽犹如蛟龙入渊;披靡碧海;誓不回头地射入脚下滔滔浊浪里。
没有天摇地动的震颤;没有震耳欲聋的轰响;一抹黑芒譬如刺入冥海的神枪;用它的速度丈量着海水的深度。
所有的力量凝聚不散;紧紧灌注在箭羽中;九幽海并未如千仞神木那般爆裂塌陷;然而这样的情形更加可怕;因为力量不分散;冲击力亦就更胜百倍。
海水迅速中分;恭敬地匍匐退缩;呈现出一条不断翻滚伸展的坦途;最前端那点漆黑色的光傲然夺目。
林熠松开弓弦;四周的黑雾逐步消退;露出他的元神;面色黯淡憔悴;破日大光明弓彻底抽干了他的真元。
但他们已经可以沿着开辟的通道;没有半分阻滞地下沉;惟一的悬念只是那支光羽能射多远?
脚下的海一层层被抛到上方;碧色的水逐步变得浑浊;透着一种土黄的颜色。光羽的箭头似受到浊水的腐蚀;迅速钝去继而一寸寸向后消融。
当周围的水色完全成为土黄时;光羽亦彻底消失。随之而去的;是那种无法抬步的凝固感觉;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最后一层;幻空海。
林熠停步举目四望;视线却穿不透浑浊的波涛。他难以抑制地低低喘息着;将破日大光明弓收起。
此时祝雪鱼才恍然若醒;道:〃再往下就能到达酆都城了;但愿不会再遇上麻烦。〃
林熠不答;一面默默聚集周围的魔气补充真元;一面朝下方沉落;不出一炷香后;他骤然驻足低哼道:〃不对!〃
祝雪鱼愣了下;困惑道:〃怎么了?〃
林熠道:〃幻空海海深仅百丈;弹指可过;但走了炷香工夫;居然仍旧看不到尽头;当中显然出了差错。〃
他明明是在回答祝雪鱼的问题;可又像是在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
祝雪鱼大吃一惊急忙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熠唇角上翘不动声色地一笑道:〃引路的来了。〃
通海宫后殿;唐守隅的面色一点点地发白;头顶冒出浓浓水雾;他不得不有意识地压低重心;才勉力稳住身躯不向后倒下。
殿内静悄悄的没有声响。释青衍、云洗尘、仇厉和周幽风并排盘坐在入口前;正面对着紧闭的窗户。
窗外的高空;红日朝着中天不断迈进。
叶幽雨已去迎接前来雍野的正道八派高手;估算着时间也应该很快就要回返;而容若蝶也被转移到了后殿厢房;由筝姐守护。门外;是林熠带来的八名兽营武士。
铁牌静谧地悬浮在光雾里;没有一丝反应;丝丝鲜血源源不绝从匕首顶端注入。
周幽风目不转睛盯着唐守隅的面庞;忧色越来越浓;眉头也紧紧堆蹙到一处。
一滴汗珠顺着唐守隅下颌;轻轻落到地面;在这格外静寂的殿里;声响竟是如此的清晰;更如同敲击在周幽风心头的一面鼓。
唐守隅说他能够支撑四个时辰;这话没人不信;但谁也不敢保证在他油尽灯枯、圣坛封闭前;神谕昭示的预言能够如约而至。
时间过得太快也太慢;每个人都将心悬起;全神贯注着铁牌的动静。
就快正午了。
林熠能够带回容若蝶么?
期盼千年的预言会降临么?
仇厉的手里有汗;平生首次感觉到天气的酷热;他的身躯严严实实包裹在厚重的黑色袍服中;汗水由内向外悄然渗透。
〃笃!〃云洗尘悠然放下手中的杯盏站起身;走向唐守隅身后。
〃云教主?〃周幽风眉宇轻轻一动问道。
云洗尘泰然自若道:〃该老朽出手了。〃
他缓缓盘腿坐下;将右掌轻柔地按在了唐守隅的背心;掌心徐徐转成暗红色;一蓬血气喷薄而出犹如烟萦雾绕;注入后者的体内。
唐守隅的身躯震了震;凹陷的双颊蓦地有了血色;呼吸又渐渐地趋于平和。
歃血焚元─冥教教主共同的不传之秘;开启圣坛的血匙。
释青衍微笑;似乎云洗尘的举动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内;因此毫无惊讶之色;惟有在目光触向半空那静固铁牌的刹那;才会从冷静与睿智中逸出一丝隐忧。
林熠应该已经找到容若蝶了罢?如果没有;他会重返人间;还是真的选择留在冥界?
这个问题;释青衍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这个时候;林熠尚在幻空海;容若蝶的手正慢慢将空碗放下。她没有像所有其它同行者那样将碗抛入冥水;只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把它摆回桌面;带着一种眷恋。
也像所有鬼灵一样;她的眼睛恢复了灵动与皎洁;清澈得直如山间的泉流;一眼就能望到最底。
带着浅浅的微笑;她迈步走上奈何桥;浓雾迅速遮掩了她的身影;谁也没有注意、也不会注意这个少女微笑的眼眸里盈动的水光。
容若蝶突然驻足徐徐地回过头;然而来路已断。
〃不准停留;不准观望;往前走!〃说话的是一名侍立在桥栏边的鬼卒;灰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紧盯着她。
往前走是什么地方;容若蝶不知道;但她已不由自主地迈出步履。
于是奈何桥的桥头到了身后;往生门的背影到了身后。
前世的记忆也到了身后。
路到尽头;有一方丈许高的黑晶石柱耸立在桥尾。
石柱前的长桌后坐着一排鬼卒;每个手里都是一堆厚厚的卷宗;一支殷红的笔不停地一页页勾过。
世间苍生;无论公侯将相、仙凡道俗;至此一如草芥;在他们的笔下轻松一勾后便录入鬼籍。
从此世上再无此人;冥府中却又多了一个去往地狱的鬼魂。
〃右手贴到石柱上。〃一名鬼卒向着每一个经过桥尾的鬼灵发出同样的号令。
容若蝶抬起手贴上石柱;长桌后第三名鬼卒手中的生死簿忽然一亮;空白的页面上泛起一排排黑色的字体。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遍;提起笔落向〃容若蝶〃三字。
容若蝶松开手;转首望向那名鬼卒;不知为何遽然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恐惧与战栗。
鬼卒的脸毫无表情;他落笔的手熟练而迅速。饱蘸朱墨的笔尖细细无声点在了页面上;一滴殷红犹如珠泪。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强有力地握住笔尾;鬼卒吃惊地抬头。
一名白衣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峻冷桀骜的面庞上棱角分明;俯首看着他;不发一言。
〃大人!〃鬼卒急忙起身叩拜;低低垂着头;甚至不敢多看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放下笔;用无可抗拒的口吻道:〃这个人本座要了。〃
鬼卒惊得一颤;嘴皮动了几下;干涩地咽了一口;偷眼瞧向容若蝶;却见她满脸惘然地静立在石柱前;眼神渴望地眺望向奈何桥的另一头;彷佛是在等待。
林熠也在等待。
没有令他失望;浑浊的黄水一分;现出两名全身戎装的巡海魔将。
牛头马面;不需任何的自我介绍;只需看上一眼那两顶威风凛凛的乌金盔;林熠就已经知道他们各自的名字。
〃前方奈何桥;不留阳世人;从哪里来;请回哪里去。〃牛头警觉地打量着这几个越界者;手里握着的一串铁索〃哗啷哗啷〃沙哑响动;射出黝黑的寒光。
其实他心里正奇怪着;自己今天说话为何会这么客气?对待这类不自量力、妄图穿越冥海进犯酆都城的入侵者;他与马面素来不会用上〃请〃字;通常是一声〃滚〃;那还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更多时候懒得开口;便立锁无赦;至于后续是要扔去阴沟喂狗、丢给小鬼拉大锯或其它什么处罚;就看他们的心情好坏;一念之间而已。
不过;他们也很久没碰到这样的事了。
上一次的闯入者还要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那时的冥海尚未封闭;不时会有人前来挑战冥府权威。
难道说;是自己寂寞了这多年火气渐敛;不知不觉变得好说话了?他不禁瞥了眼身边的马面。
从混沌初始有了生死轮回时;他们两人就是搭档;一同为冥帝镇守幻空海;与凡人战;与天界战;与永无尽头的岁月战。
马面的神色居然比他还要凝重疑惑;手拄招魂牌;一声不吭。
〃有鬼!〃牛头喃喃道;好像忘记了自己就是一个鬼中之鬼。他的思路渐渐清晰;隐约感到问题出在对面那个年轻人身上;可到底是什么问题;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
〃带路;我要去奈何桥。〃年轻人开口;牛头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闯进幻空海的凡人元神;居然以这样的口气吩咐牛头马面;简直就是最大的笑话。
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年轻人徐徐射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竟引起内心一缕悸动;宛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另一人的眼神。
〃带我去奈何桥。〃年轻人微微提高音量;眉头轻轻一皱;似乎对牛头马面的沉默与迟疑十分不悦。
〃请问阁下大名;为何到奈何桥?〃马面谨慎地开口问道。
〃林熠;〃年轻人回答道:〃我来找人;然后带人回去。〃
找人;带人回去?
冥府里哪来的人;这不是明摆着上门打架来的吗?马面的眉头皱得更深;摇头道:〃不可能;年轻人;在我们没有出手前赶紧离开;懂吗?〃
他以为林熠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和自己难得的宽容;因为能够闯到幻空海而不死的凡人绝非笨蛋。
孰知林熠虽然不笨;但固执得出奇;嘴里也蹦出三个字:〃不可能!〃
牛面的眉宇一扬;终于被对方的执拗与傲慢激怒;狞笑道:〃想去奈何桥;只有一种法子。〃
〃什么法子?〃林熠问道。
马面心有灵犀地接着回答道:〃死!〃
林熠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行;应该还有第二条路。〃他亮出心宁仙剑;指向牛头马面道:〃而且不用杀人。〃
牛头的脸上凶光乍现;阴冷笑道:〃那就先秤秤你够不够斤两!〃铁索〃哗啷〃响动脱手掠出;犹如灵动的活物;化作一束乌光;绕向林熠咽喉。
林熠刚才施展破天诀几乎被抽干所有真元;短暂之间修为尚未恢复;自不会与牛头硬撼;他身形闪动横飘三丈;心宁仙剑点向铁索。
祝雪鱼一声叱喝;欺身至牛头身前举杖便打;马面招魂牌横空飞来;轻描淡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