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加油站遇见苏格拉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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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丹?米尔曼,想尽快和贝克医生约诊。”
“好的,米尔曼先生。”她以秘书惯有的明快且带有职业性友善的嗓音说,“医生下星期二的下午一点有空档,这个时间可以吗?”
“有没有办法更早?”
“恐怕没有……”
“小姐,我在下星期二以前就自杀了。”
“那可不可以请你今天下午来?”她的声音含有抚慰的力量,“下午两点,可以吗?”
“可以。”
“好的,那么到时候见了,米尔曼先生。”
贝克医师又高又胖,左眼周围有轻微的神经性抽搐。我突然不想跟他谈话,该从何说起呢?难道我要说:“嗯,医生大人,我有位师父名叫苏格拉底,他会跳到屋顶上。不,不是从屋顶上跳下来,不过我倒是打算这么做。还有,哦,对了,他带着我到别的时空旅行,我变成了风,我有一点沮丧,是的,学业还好,我是体操明星,我想自杀。”
我站在那儿:“医生,谢谢你,我突然心情很好,我只是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生活的。一切都没有问题。”
他开口,字字斟酌,好讲出“正确”的话,不过我迳自走出去,回家睡觉。此时此刻,睡觉似乎是最容易的选择。
那晚,我步履蹒跚走到加油站,乔伊不在那儿。我一方面觉得很失望,我好想再次凝望她的眸子,好想再拥她人怀以及被她拥抱;另一方面,我却又松了口气,又是一对一的局面了,苏格拉底和我。
我坐下时,他提也不提我好一阵子没来的事,仅仅说:“你看来又累又沮丧。”语气并未带着一丝同情,我热泪盈眶。
“对,我很沮丧,我是来告别的,我应该这么做。我陷在中途,进退两难,再也受不了,我不想活了。”
“丹,有两件事你搞错了。”他走过来和我并肩坐在沙发上,“第一件事,你还没到中途,离那儿还远得很,不过你已经快走到隧道的尽头。至于第二件事嘛,”他边说,边把手伸向我的太阳穴,“你不会自杀的。”
我瞪着他,“谁说的?”这时我发觉我们已不在办公室,而是坐在廉价旅馆的房间里。名符其实,霉味,灰色的薄地毯,两张狭小的床铺,还有龟裂的二手货小镜子。
“怎么回事?”这一刻,我的声音又有了生气。这些旅程总能振奋我的身体,我感觉到一股能量。
“自杀意图正在酝酿中,只有你能阻止它。”
“我又还没有要自杀。”我说。
“傻瓜,不是你,是窗外那个年轻人,在窗台上。他念南加州大学,叫做唐纳,是足球队员,主修哲学。他现在四年级,而他不想活
了。去吧。”苏格拉底朝着窗子做手势。
“苏格拉底,我不行。”
“那他就会死。”
我往窗外看,见到在约十五层楼底下,有成群小小身影的市民在洛杉矶闹市街上抬头往上看。我匆匆扫视四周,看到一个穿着咖啡色牛仔裤和运动衫的浅色头发青年,站在离我三米远的狭窄窗台上,低头看着下方,准备往下跳。
我不想惊动他,所以轻声叫他的名字,他没听见,我再叫一次:“唐纳。”
他猛抬头,差点跌下去。“不要靠近我!”他警告说,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唐纳,我有位朋友认识你。我可不可以坐在这边的窗台上,跟你谈一谈?我不会再靠近的。”
“不,不要再说了。”他看起来精神涣散,声音单调平板,没有丝毫活力。
“唐,别人都叫你唐吗?”
“对。”他机械性回答。
“好吧,唐,命是你自己的。反正,世界上有99%的人会自杀。”
“你说这鬼话是什么意思?”他说,有一丝生气回到声音里,他开始比较用力地抓着墙壁。
“嗯,我跟你说,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等于在自杀,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们抽烟、喝酒、压力过大、暴饮暴食,虽然要花上三四十年的时间才会杀死自己,可是照样是自杀。”
我挪近一两米,我必须小心斟酌用字。
“我叫丹,真希望我们能有时间多聊聊,我们说不定有些共通点,我是个运动员,在伯克利加州大学念书。”
“嗯……”他停下来,打起哆嗦。
“唐,听我说,我坐在窗台上,越坐越觉得胆颤心惊,我要站起来,好抓着什么。”我缓缓起身,有点发抖。天哪!我心想,我是着了什么魔,跑到这窗台上来干嘛啊?
我轻言细语,设法跟他搭上话,“听说今晚的日落会很美,会吹来暴风云,你确定不想再看到日落或日出吗?你确定你永远不想再去山上健行吗?”
“我从来没去过山上。”
“唐,那儿的水呀,空气呀,一切都那么纯净,松针的香气四处飘散,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爬山,你看怎么样?你要是想自杀,至少也等看过山以后再自杀也不迟。”
事已至此,我可以说的都说了,现在就看他自己的了。我在劝他时,越说越希望他能活下去。现在,我跟他相距不过一米。
“别再过来!”他说,“我想要死……立刻。”
我放弃了。“好吧。”我说,“那我跟你一起跳下去,反正我已经看过该死的山了。”
他头一回双眼看着我:“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我是说真的,你先还是我先?”
“可是,”他说,“你为什么想死呢?这太胡扯了,你看起来那么健康,一定有很多值得让你活下去的东西。”
“听好,”我说,“我不知你有什么困扰,不过我的问题比你大多了,你甚至无法理解我的问题。我话说完了。”
我往下看,事情很好办,只管把身子向前倾,让地心引力完成其他的事就成了。这一回,我终于能证明苏格拉底这自鸣得意的老头子错了。我可以笑着往下跳,一路嚷道:“老混账,你错啦厂直到我跌个粉身碎骨,肝胆俱裂,从此再也看不到日出。
“等等!”唐朝我伸出手,我犹疑了一下,然后握住他的手。我凝视他的眼睛,他的脸孔开始产生变化,变狭长了,头发颜色则变深,身体也变得比较瘦小——我站在那儿,看着我自己——接着镜像消失,剩我一个人。
我大吃一惊,往后退一步,然后滑了一跤,跌落下去,一再翻滚。我的心灵之眼看到那个穿着披风的恐怖幽灵,正在下面等着我。我听
见苏格拉底在上面某个地方喊着:“十楼,女性内衣、床单;八楼,家居用品、照相机……”
我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凝视着苏格拉底温和的笑容。
“嗯?”他说,“还想自杀吗?”
“不想了。”然而做了这个决定以后,生命的重量和责任又落回我身上,我告诉他我的所有感受。苏格拉底抓着我的肩膀,只说:“丹,坚持下去。”
那晚我临走前,问他:“乔伊呢?我想再见到她。”
“再等—一阵子。她会去找你,说不定再晚一点吧。”
“可是,如果能跟她再聊一聊,事情就会容易多了。”
“谁跟你讲过事情会比较容易的?”
“苏格拉底,”我说,“我非见到她不可!”
“没什么事是非怎样不可的,只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你不能再抱着‘我要这个、我要那个’的观点来看这世界。放轻松点!当你失去你的心智时,就会清醒过来。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继续观察,尽可能去观察你心智的碎片。”
“要是能打电话给她就好了……”
“回去吧。”他说。
接下来几周,我心智的杂音彻底占了上风。狂野、杂乱、愚蠢的思绪,自责、焦虑、渴望——全都是杂音。就连在睡觉时,梦中那震耳欲聋的声响也猛烈攻击我的耳朵。苏格拉底自始至终都是对的,我的确身陷囹圄。
直到某个星期二晚上十点,我跑到加油站,冲进办公室,呻吟道:“苏格拉底!要是我不能调低这些杂音,我就要疯啦!我的心智像匹脱缰野马,一切就像你告诉过我的。”
“很好!”他说,“勇士的首次领悟。”
“如果这就是进步,那我宁可退步。”
“丹,如果你骑上一匹你以为已经被驯服的马儿,结果却是匹野马,会发生什么事?它会把你从马背上摔下来,或踢落你的牙齿。
“生活呢,会以它自以为好玩的方式,踢落你的牙齿很多次。”
我不能否认,再也不能。
“可是如果你知道那是匹野马,自然就会以恰当的方法应付它。”
“苏格拉底,我想我了解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了解你的想法了?”他含笑着说。
他特别叮咛,先让我的“领悟”再稳定下来几天再说。听完这番话,我就离开了。我尽力而为。
接下来几个月,我变得越来越有觉察力,但是当我走进办公室时,却还是提出同样的问题:“苏格拉底,我终于领悟到我的心智噪音有多大,我的马有多么野。我该怎么驯服它?我该如何降低这些噪音?我该怎么做才好?”
他搔搔头:“嗯,我想你得培养非常好的幽默感。”他大笑,接着打个呵欠,伸个懒腰。他伸懒腰的方式和大多数人不同,不是双手向两侧伸展,而是像猫咪那样,弓起背,我听见他的脊椎骨喀嗒喀嗒响。
“苏格拉底,你知不知道你伸懒腰时,看起来好像猫。”
“大概是吧。”他不当一回事地回答,“模仿各种动物正面的特性,是很好的练习,同样,我们也会模仿某些人类的正面特性。我呢,正好很欣赏猫,猫的动作就像个勇士。
“而你呢,你模仿的对象是大笨驴。现在时机成熟,你也该开始扩大你的模仿范围了,你说对不对?”
“对,大概吧。”我以平静的语气回答,心里却很生气。刚过午夜我就告辞,提早打道回府,睡了五个小时以后,被闹钟叫醒,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加油站。
在那一刻,我暗自下定决心。我再也不要扮演受害者,不要再让他自以为高人一等。我要当猎人,我要反过来追猎他。
离天亮还有一个钟头,到那时他才能下班。我藏身在加油站附近、校园边的矮树丛中,我要跟踪他,想办法找到乔伊。
我透过树叶窥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由于全力警戒,思绪沉静了下来。我一心一意只想查出他在加油站以外的生活,有关这方面,
他始终绝口不提。现在,我要自己去找出答案。
我像只猫头鹰似的猛盯着他,我从来没有留意到他的动作是如此优美,就像一只猫。他洗车窗的手法干净俐落,没有一丝累赘,把加油管滑进油箱时,也优雅得有如艺术家。
苏格拉底走进修车房,大概是去修车吧。我开始觉得疲倦,不由得合上了眼,再睁开眼时,天边已有一丝鱼肚白,我想必睡了几分钟……糟糕,我跟丢他了。
这时,我又看到他,正忙着最后一分钟的工作。他走出加油站,过街,直直往我坐着的地方走来。我的心一阵收缩,身体僵硬、颤抖又发痛,但我藏得很隐密。我只希望,他今早不会有兴致“在树丛周围搜寻猎物”。
我退回到树丛当中,设法保持镇定。一双穿着凉鞋的脚轻快滑过,离我的藏身处顶多只有一米远。我几乎听不见他轻盈的脚步声,他走上向右分叉的小路。
我像只松鼠似的,迅速但小心地沿着小路奔跑,苏格拉底走路的速度快得惊人,我差一点赶不上他的大步伐,几乎快跟丢了,然后我看到他走进图书馆。怎么搞的?我心想,他为什么偏要去那里呢?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继续跟踪。
我走进橡木大门,经过一批早起的学生,他们全都转过头来,笑呵呵地看着我。我不理他们,沿着长长的走廊,追踪我的猎物。我看到他向右转,然后就不见了。我疾速冲到他消失的地方。不可能搞错的,他的确走进这道门,里面是男厕,没有别的出口。
我不敢进去,仍留在附近的电话亭。十分钟、二十钟过去了,难不成我跟丢他了吗?我的膀胱发出紧急信号,我必须进去——不只是要找苏格拉底,而且还要用洗手间。有什么不行呢?这里毕竟是我的地盘,不是他的。我要请他说清楚讲明白,不过这种状况的确很尴尬。
我走进贴着瓷砖的洗手间,起初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小解完后,我开始更仔细地搜索。这里没有其他的门,他一定还在里头。有个家伙从某一个隔间出来,看到我弯腰查看每个隔间的下方,蹙着眉头,匆匆走出门外,边走边摇头。
我仍继续手头的正事。我低头迅速看了下一个隔间的下方,起先见到穿着凉鞋的脚背,接着苏格拉底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上下颠倒,歪嘴而笑。他显然是背对着门,身体向前弯,头摆在两膝之间。
我大吃一惊,踉跄向后退,脑子里一片茫然。我没有正当的理由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洗手间里举止怪异。
苏格拉底打开门,以花俏的手势冲了马桶。“一个人被菜鸟勇士追踪,可是会得便秘的厂他的笑声回荡在贴瓷砖的洗手间内,我满脸通红,他又整了我一次!我又变成大笨驴,简直要觉得自己的耳朵跟着变长了。我又愤怒又羞愧,身体直发抖。
我感觉得到自己满脸通红。我照了照镜子,看到头发上竟整整齐齐地绑着条神气活现的黄色缎带。难怪我穿过校园时,别人都莫名地露出微笑,发出笑声,以及刚才在洗手间的那个人,为何对我抛以诧异的眼光。想必苏格拉底趁我在树丛里打瞌睡时,把它绑在我头上。一阵倦意突然涌来,我转身,走出门。
门就要关上时,我听见苏格拉底以怜悯的语气说:“这不过是要提醒你,谁是师父,谁是徒弟。”
那天下午,我像拼命三郎似的卯劲练习。我不跟人说话,别人也很识相,没跟我说话。我生着闷气,立誓要竭尽所能,让苏格拉底承认我是一位勇士。
我快离开时,一位队友拦住我,交给我一封信:“有人把这个留在教练办公室,收信人是你。丹,是不是你的粉丝啊?”
“不知道。谢了。”
我走出门,撕开信封,一张白纸上写着:“怒气比恐惧更有力,比哀伤更有力。你的心灵正在成长,你已准备好要接受剑了。苏格拉底字。”
第3章 挣脱束缚
第二天早上,海湾外大雾弥漫,遮蔽了夏日阳光,天气也变凉了。我很晚才起床,泡了茶,吃了个苹果,拉出我的小电视机,倒了些饼干在碗里。我把频道转到——部连续剧,一头栽入剧情中。我被剧情迷住了,伸手要再拿块饼干,却发现碗已经空了。
上午稍后,我绕着球场跑步,在那儿遇见杜威,他在伯克利山上的劳伦斯科学馆工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