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背影:政学两界人和事 作者: 张耀杰-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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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等人的共同意见。到了 1923年7月9日,钱玄同在致周作人信中回忆说:
我近来耳闻目睹有几件事,觉得梁启超壬寅年的《新民丛报》虽然已成历
史上的东西,而陈独秀一九一五年九一七年的《新青年》中的议论,现
在还是救时的圣药。现在仍是应该积极去提倡“非圣”,“逆伦”,应该积极去铲 除“东方化”。总而言之,非用全力来“用夷变夏”不可。我之烧毁中国书之偏谬 精神又渐有复活之象,即张勋败后,我和你们兄弟两人在绍兴会馆的某院子 中槐树底下所谈的偏激话的精神,又渐有复活之象焉。⑤
1934年8月10日,《文化与教育》旬刊第27期刊登记者熊梦飞的文章《记钱 玄同先生关于语文问题谈话》,在谈到〃《新青年》第四卷某期中,有钱先生一 篇主张废除汉字,而代以世界语(!:叩^^协),或英德法语的通信,害得那时一 班新旧人物为之大惊咋舌! ”时,钱玄同更加直截了当地回答说:
老实告诉你罢!那篇东西中的话,并非完全是我个人的意见,有几句话是 “代朋友立言”的。朋友是谁?就是鲁迅先生。民国六七年我对于文学革命,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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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文化改革,有过极高度的狂热,有一天,到绍兴会馆里去访鲁迅先生,我与 他原是在章太炎先生门下的老同学,我们谈到文学革命了,我还是说那改用 白话文和普及世界语的主张。鲁迅说:“中国的语言根本就要不得,文法是那 样的粗疏,字义是那样的昏乱,要想拿它来发表精密的思想,记载新时代的事 物,是绝不能胜任的。”我说:“目前只要把桐城谬种和选学妖孳去掉,便是一 大解放。一面鼓吹大家学世界语,等到世界语普及了,便可废除汉字了。”鲁迅 似乎不大看得起世界语,他是学德文的,他说:“德文便很好。因为文法很麻 烦。”他是认为文法麻烦即愈精密的。他又说:“法文也还可用。唯有英文最不 行,因为文法太简单了,但英文的文法和字义,较之中国语言文字,固已远胜。 现在中国最好改用一种外国文字如德文;若办不到,则仍写汉字而多搀入外 国文的字句,则当可勉强对付着用。”
我听了他这话,便怂恿他把这用一种外国文来代汉文的主张做篇文章, 登在《新青年》上,他一定不肯。我说:“那么,我来发表吧。”他说:“不能说是我 的主张。”我觉得那不好办,于是改变方针,把他的主张和我的主张混在一起, 写成那篇通信。所以那信里大骂旧文化,大骂汉字,主张汉字应即废灭而代以 世界语,却没有主张用一种外国文^如德文^来代汉文,因为我心中实 在不赞同此说也。但又想了用一种外国文为辅助语的办法。此信的最后,又把 鲁迅“仍写汉文而多多搀入外国文的字句”之主张说出,而改外国文为世界 语,这又是混两人主张为一。但此节中竟露出“友人周君”四字,此周君即豫 才,亦即鲁迅。
在《新青年》5卷5号的周作人来信中,另有引进和创作“欧洲式的新戏”的 观点:“现在有一种大惊小怪的人’最怕说欧洲式,最怕说‘欧化’。其实将他国 的文艺学术运到本国,决不是被别国征服的意思;不过是经过了野蛮阶级蜕 化出来的文明事物,在欧洲先发现,所以便跳了一步,将他拿来,省却自己的 许多力气。既然拿到本国,便是我的东西,没有什么欧化不欧化了。倘若亚洲 有了比欧洲更进化的戏,自然不必舍近求远;只可惜没有这样如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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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的这一观点到了 1934年6月4日,又被鲁迅概括为“拿来主义”。正是 在《拿来主义》一文中,鲁迅把梅兰芳到苏联演出中国传统戏曲全盘否定为“送 去主义”。⑥随着《新青年》同人团队分裂解散,坚持不懈地对中国传统戏曲及 其演员加以否定性批判的,只剩下了鲁迅一个人。
查阅《鲁迅全集》,涉及梅兰芳的文字有《坟。论照相之类》、《华盖集续编…厦门通信》、《二心集。宣传与做戏》、《南腔北调集“看萧和“看萧的人们”记》、 《伪自由书^最艺术的国家》、《花边文学〃京派”与“海派”》、《花边文学丨法会和 歌剧》、《花边文学丨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上〉》、《花边文学。略论梅兰芳及其他 (下〕》、《集外集〃文艺与政治的歧途》、《两地书。四二》、《书信。致姚克》〔1934年 3月24日〉等十多篇。鲁迅在《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上〉》中写道:“士大夫们也在 日见其消沉,梅兰芳近来颇有些冷落。……名声的起灭,也如光的起灭一样,起 的时候,从近到远,灭的时候,远处倒还留着余光。梅兰芳的游日、游美,其实已 不是光的发扬,而是光在中国的收敛。”⑦
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事实充分证明,梅兰芳作为表演艺术家的“名声”和鲁迅 作为著名作家的“名声”,都拥有各自不同却又不可替代的生命力和号召力,迄 今为止并没有发展到“灭”的地步。《新青年》时代的戏剧论争,迄今已经九十个 春秋。撇开当事人意气用事的人事之争,完全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无论是传统 戏曲还是现代话剧都有其不可替代的艺术生命力,传统戏曲和现代话剧的相互 促进、和谐共存,才是中国戏剧事业健康发展的最为正当的路线图。
注释:
①《鲁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59页。
②《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4页。
③《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第25页。
④傅斯年在1919年1月1日创刊的《新潮》1卷1号中,专门开辟了“出版界评”的栏目,他 所评论的第一部作品就是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其中有“近年坊间刊刻各种文学史与文 学评议之书,独王静庵《宋元戏曲史》最有价值”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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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引自周作人《钱玄同的复古与反复古》,《文史资料选辑》第九十四期,政协文史资料 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出版社1984年版。
⑥《鲁迅全集》第6卷,第38页。
⑦《鲁迅全集》第5卷,第580页。
《新青年》同人的爱国主义与世界主义
以陈独秀和胡适为代表的《新青年》同人当然是爱国的,但是他们大胆超 越了狭隘民族主义或狭隘爱国主义的片面与极端,表现出了世界主义的人类 大同的高境界,进而张扬了自己所拥有的反对狭隘“爱国”的自由人权。应该 说,除了极端主义的恐怖教条,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是只允许别人爱而不允 许别人不爱的。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娇妻爱子,一个正常男性也总是会处于爱 恨交加、亦喜亦怒的情感波动之中的。
1914年11月,章士钊主编的《甲寅》杂志1卷4号公开发表了署名“独秀”的 《爱国心与自觉心》,“陈独秀”三个字为世人所熟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在《爱国心与自觉心》中,陈独秀首先对欧美文明国家的“爱国心”表示肯 定:“爱国心为立国之要素,此欧人之常谈,由日本传之中国者也。……近世欧 美人之视国家也,为国人共谋安宁幸福之团体。人民权利,载在宪章,犬马民 众,以奉一人,虽有健者,莫敢出此。欧人之视国家,既与邦人大异,则其所谓 爱国心者,与华语名同而实不同,欲以爱国诏国人者,不可不首明此义也。”
接下来,他沿着此前所说的“国人惟一之希望,外人之分割耳”的思路极 端推演,从而实现了 “自觉心”对于“过昵感情,侈言爱国”的“爱国心”的颠覆 性置换:“残民之祸,恶国家甚于无国家。失国之民诚苦矣,然其托庇于法治国 主权之下,权利虽不与主人等,视彼乱国之孑遗,尚若天上焉。……以吾土地 之广,惟租界居民,得以安宁自由,是以辛亥京津之变,癸丑南京之役,人民咸 以其地不立化夷场为憾。此非京津江南人之无爱国心也,国家实不能保民而
文栽《同舟共进》,2008年第2期。原标题是《陈独秀:“我们究竞应不应4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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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其爱,其爱国心遂为其自觉心所排而去尔!呜呼!国家国家!尔行尔法!吾 人诚无之不为忧!有之不为喜!吾人非咒尔亡,实不禁以此自觉也。”
“残民之祸,恶国家甚于无国家”其实并不是陈独秀的发明创造,中国传 统儒教的祖师爷孔丘早就有过“苛政猛于虎”的经典名言,而且还明确表示过 “道不行,乘槎浮于海”的人生态度。
沿着《甲寅》时代的《爱国心与自觉心》的思路走下去,《新青年》时代的陈 独秀在《偶像破坏论》中,把“国家”列为应该加以破坏的一种“偶像”:“国家是 个什么?照政治学家的解释;越解释越教人糊涂。我老实说一句,国家也是一 种偶像。一个国家,乃是一种或数种人民集合起来,占据一块土地,假定的名 称。若除去人民,单剩一块土地,便不见国家在哪里,便不知国家是什么。可见 国家也不过是一种骗人的偶像;他本身亦无什么真实能力。现在的人所以要 保存这种偶像的缘故,不过是藉此对内拥护贵族财主的权利,对外侵害弱国 小国的权利罢了。……世界上有了什么国家,才有什么国际竞争。现在欧洲的 战争,杀人如麻,就是这种偶像在那里作怪。我想各国的人民若是渐渐都明白 世界大同的真理,和真正和平的幸福,这种偶像就自然毫无用处了。”
1919年5月4日,陈独秀在五四运动爆发的当天以“只眼”的署名在《每周 评论》发表《公同管理》一文,其中写道:“无论铁路问题,青岛问题,大而至于 全国政权问题,不用说我们最希望的是自己管理。倘若自己不能管理,只好让 列强公同管理。我们最反对的,是让日本管理。……老实不客气,我们中国若 免不得亡国的运命,宁可亡在欧美列国手里,不愿亡在日本手里。联合亚洲的 黄人;抵抗欧美的白人的鬼话;我们绝对不相信。”
在随后发表的《我们究竟应当不应当爱国》中,陈独秀更加彻底地表白 说:“欧洲民族,自古列国并立,国家观念很深,所以爱国思想成了永久的国民 性。近来有一部分思想高远的人,或是相信个人主义,或是相信世界主义,不 但窥破国家是人为的不是自然的没有价值,并且眼见耳闻许多对内对外的黑 暗罪恶,都是在国家的名义之下做出来的。他们既然反对国家,自然不主张爱 国的了。在他们眼里看起来,爱国就是害人的别名,所以他们把爱国杀身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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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都当作迷妄疯狂。……我们爱的是人民拿出爱国心抵抗被人压迫的国家, 不是政府利用人民爱国心压迫别人的国家。我们爱的是国家为人谋幸福的国 家,不是人民为国家做牺牲的国家。”
包括陈独秀在内的《新青年》同人,当时大都是以“或是相信个人主义,或 是相信世界主义”的“思想高远的人”自居的。就连曾经在《甲寅》杂志中发表 《厌世心与自觉心》一文尖锐批评陈独秀的李大钊,也在《我与世界》中表白说: “我们现在所要求的,是个解放自由的我,和一个人人相爱的世界;介在我与世 界中间的家园、阶级、族界,都是进化的阻碍、生活的烦累,应该逐渐废除。”
1919年8月2日,鲁迅在周作人和孙伏园影响与建议下,开始翻译日本白桦 派作家、“新村”运动发起人武者小路实笃的反战戏剧《一个青年的梦》,并于当 天写作《〈一个青年的梦〉译者序》。这是他笔下最富于人道主义大同理想的一 篇文字,其中与陈独秀一样,把国家的存在认定为“一种骗人的偶像”:“我对于 ‘人人都是人类的相待,不是国家的相待,才得永久和平,但非从民众觉醒不 可’这意思,极以为然,而且也相信将来总要做到。现在国家这个东西,虽然依 旧存在;但人的真性,却一天比一天的流露:欧战未完时候,在外国报纸上,时 时可以看到两军在停战中往来的美谭,战后相爱的至情。他们虽然蒙在国的 鼓子里,然而已经像竞走一般,走时是竞争者,走了是朋友了。”
同年12月20日,蔡元培阅读由周作人翻译的武者小路实笃来信《与支那未 知的友人》之后,专门写作了一段跋语:“我读了周先生所译的武者先生的信和 诗,很有几种感想。……武者先生与他的新村同志……决没有日本人与中国 人的界限,是我们相信的。……不但这一类的人,就是现在肓从了他们政府、 赞成侵略主义的人;也一定有觉悟的一日。”
在此之前,胡适也根据《太平洋》月刊第10期“劫余生”的通信,写作了一首 白话诗《你莫忘记》,其中以更加极端的情绪彻底否定了狭隘盲目之“爱国”:
我的儿子,
我二十年教你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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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国如何爱得!…… 你莫忘记,
这是我们国家的大兵, 强奸了三姨,逼死了阿馨, 逼死了你妻子,枪毙了高升…… 你莫忘记,
是谁砍掉了你的手指, 是谁打死你的老子, 是谁烧了这一村,…… 嗳哟!……火就要烧到这里,一 你跑罢,莫要同我们一齐死! 回来! 你莫忘记:
你老子临死时只指望快快亡国; 亡给“哥萨克”,亡给“普鲁士”一 都可以…
这首诗最初发表在1918年9月的《新青年》5卷3号,写成后曾送给《新青 年》同人中的沈尹默、陈独秀看过,收入《尝试集》时为缓和语气删除了前三 行;并在末尾添加了“总该不至^如此! ”一句话。
在随后的岁月里,《新青年》同人由于各不相同的路径选择而走出了相互 歧异的路线图,他们对于“爱国心”与“自觉心”的价值判断也一直处于反复调 整之中。在创办《新青年》杂志之前,已经有过由启蒙先驱到革命党人、由革命 党人再到启蒙先驱的曲折经历的陈独秀,与李大钊一起发起组织了中国共产 党。胡适坚持的却是《新青年》时代已经初步定型的易卜生式的“健全的个人 主义”:“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