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芙蓉军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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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那么,你可知交战之时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如果没有能力顾好自己,只会成为同袍累赘?」他语气低沉,略带严厉。
言下之意,是要她认清沙场的血腥与残酷,杀敌绝非玩闹,她很有可能受伤或者丢了性命。
湛露以为他只是觉得自己武艺太弱,所以有此顾忌。纵然她骑马射箭不怎么样,但她有足够的信心不让自己拖累大家。
「是!」她毫不畏惧,双眸盯著他,坚定回答。
他只是睇著她认真的脸庞。纵然他觉得荒唐想反对,但既是兵部点召,那么她就不能随意离队。
也许,只要别被拆穿身分……
「启禀将军!」又一人进来报告,「众军已经在外头准备好了!」
上官紫指示道:「命令众军,即刻出发。」
「遵命!」很快退出。
上官紫从旁拿起头盔,黑亮的龙虎刻纹熠耀生爪,戴上後更显英气逼人。他面向湛露,道:
「你可知我们的敌人是谁?」
湛露望著他,不知为何竟感觉他的眼眸有著隐隐的阴黯。
只听他沉重的嗓音缓缓道:
「我们将要至辽东,平反民变。」
※ ※※
没想到她第一次随军队出征,讨伐的却是自己国家的子民。
民变?如果国家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人民又何来叛变呢!
出了居庸关,经过辽阳,来到乾冷的东北边境,军队选在靠近民变据地东三十里处扎营。
「传令下去,众军整顿军备。」上官紫一确定扎营地点便交代道,随後翻身上了座骑。
校尉问道:「将军,您要去哪儿?」
他一拉马辔,扬起沙尘转向:
「我要亲自去勘察情势。」
「将军请留步!」湛露喊住他,上前道:「请将军准许下官同行。」
座下战驹不停喷气踏蹄,上官紫眯眸——
「你……行吗?」他治军甚严,一律平等,纵然明知她为女儿身,体力大概仅有他人的对半,也不会特别留情关照。
她既同行,就同样必须承受这种劳累辛苦。
不过,令他欣赏的是,这一路上,她也不曾因为自己和他是旧识就叫苦不迭。
「下官可以。」她家里有匹马,上任参赞後,得空就练习,长骑对她来说可以忍受。即使她的骑术和技巧都差强人意,但她担保过,不会让自己成为包袱。
他沉吟,点头。「那好,你来吧。」
她十分欣喜,立刻牵了匹较小的马。这匹马是她的新朋友、新伙伴,来辽东的一路上,多亏了它。
她身为参赞,官高一等,所以不用和几十名小兵们同睡,而是与两位校尉同帐;应付两个人比几十个人容易太多,这大大免去了她之前烦恼被拆穿的可能。
只要镇定处理,小心谨慎,她相信谁也不会发现。她有把握。
望著前方的英挺背影,她想到某个夜晚,他也曾这样依著自己的步伐,薄情地将她抛在後头,害她追赶得气喘吁吁。
「注意点。」他出声。
一回神,才察觉他放慢了速度,侧首淡睨。
「是!」她赶忙答应,忽而沉思,认为这是个好机会,舔舔唇,正经问道:「请问将军,为何你决定考武举?」这是她存在心中三年的疑惑。
当时说要考的人明明是她,怎知他竟抢先一步。她想过很多个答案,但还是需要当事人来证实。
他瞥她一眼,只是简单道:
「我本来就选择从军。」进书院读书不过是顺从家人的意愿,只是一个过度阶段,学习的同时,也在等待机会。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其实他们俩的志向是一样的。她莫名地感觉愉快而绽出笑意,「嗯,前面有个小村落。」她没有轻率前进,只是低声道。
「我看到了。」他直视前方。
「有人。」她眯著眼。
不远处,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抱著孩子,枯瘦的脸庞在瞧见他们著的是官服时便似遇见凶煞恶鬼,猛地摇手道:「不不!咱们已经没银子没粮食了,什么都没了!拜托你们……拜托你们……求求你……」话还没说完就急著後退,却绊了一跤跌坐在地,怀中婴孩因而大哭起来。
湛露先望向上官紫,而後很快下马,奔近那妇人,将她扶起。
「你没事吧?」一股酸臭味传来,她这才察觉他们身上穿的衣裳不仅破烂,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污秽。「有没有跌伤?」她温和询问,并没有因为嫌弃肮脏而放手,依旧搀著。
这小小的友善,似乎让妇人受宠若惊。
「你、你……」瞪大了眼,妇人望著眼前的湛露。
「咦?你的孩子长痘子呢。」湛露瞅著那婴孩,想逗他别哭,却发现他瘦弱面颊上除了一点一点的痘疤外,还非常潮红。她微愣,探手摸上他额头,「他发高热啊!你得赶紧带他去看大夫——」
「这里没有大夫。」妇人不再认为湛露有敌意,凄楚垂泪,「辽东这里是块死地,已经……已经被那些官玩完了!」或许是再也忍不住,她掩面痛哭。只听她哭喊道:
「他们把户里的男丁抓去代替逃亡的军户做徭役,家里没男人干活,却又向咱们课以重税,有时候甚至带著兵马四处搜刮,无法无天,掠夺这个村又去下一个!咱们怎么和他斗?怎么斗啊……」
湛露忧患抬眸,看著从那村落陆续出来探看的老弱妇孺。他们个个如乞丐般蓬头垢面,脸色衰颓,有布料能够遮身已经算不错了;再往里头望去,街巷墙塌瓦落,萧索冷涩,旁边那些居所破的破、残的残,有的没有门窗,有的只用稻草作屋顶,根本无法遮风避雨。
上官紫在後头看进一切,包括她僵硬的背脊,她身侧隐隐颤抖地握拳。
湛露闭了闭眼,随後睁开。
往怀中掏去,只有行军乾粮,她下意识地回头,道:
「上——将军,可不可以——」将他们带回军营妥善照顾?她想这么说,却又立刻明白这种一时心软的做法只会扰乱军营纪律,仅治标难治本,万万不可行。
上官紫睇视著她神色中细微的为难与挣扎,而後,扔了个小盒子给她。
「拿去。」
湛露伸手接下,镶有金边的檀木盒小巧精致,她疑惑地打开一看,草药的馨香立刻扑鼻而来。
「啊……是药膏。」透明的冻状物几无杂质,翠绿澄澈,更漫出芬芳,就算她不懂医术,也看得出是上等药物。领悟过来,她很快地将小盒子和乾粮一并递给妇人,道:「来,这些都给你。」
那妇人瞠大凹陷的双目,所能做的,也只是抖著声洒泪道谢:
「多谢……多谢!」
「不……」湛露欲言又止,自己只是送些乾粮这般渺小的帮助,实在承受不起那充满感激的谢意。目送妇人而去,她徐缓地踱回到自己座骑旁,牵著缰绳,睇向不远处那残破的村落,幽幽念道:「日照千门物色新,雪消山郭静风尘;闾阎处处闻萧鼓,辽海城头……也有春。」这诗里歌咏的辽东繁荣、祥世,如今在哪里?
在哪里?
「将军……容下官请问,你为难吗?」她极慢地转过头,直直瞅住俊美刚正的男子,眸光清澄,道:「在得知必须讨伐人民之时,在看过这样的景象以後,如果要你下令,你会感觉为难吗?」
上官紫闻言,内心有著轻细的撼摇震荡。领兵面对敌人时,犹豫和迟疑是大忌,若意志不够坚强,就没有资格指挥部属。
他经历过大小战役,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候准确命令,但是,保家卫国、抵御外侮是一回事,将刀刃对著自己国家的人民又是另一回事。
为何?为何她竟能看出他心里的为难?他沉默住。
她却轻声代他道出:
「你有的,对不对?」她深远又苍茫地轻喃:「我知道你有的……」说不出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一起目睹居民的情况,所以感同身受。
她就是知道他有。
上官紫带有深意地注视著她,说不出是何意念,他缓慢启唇道:「你看不过去,下不了手,这样软弱的慈悲为兵家大忌。又或者,你能够想出两全其美的方法,以不愧对你军人的身分,令其干戈载戢。」
这番似乎带有暗示的话语令她怔住,极是讶异地凝视著他,他亦不曾移开视线,承接她的注目。半晌,她整肃脸色,收复私情,拉鞍上马,对著上官紫的表情已然变换。
「将军教训得有理。」她道。
上官紫没有再开口,只是拉扯马头,往西边而去。
她跟在他的马後,斜阳将他的身影拉至她座旁。
※ ※ ※
「属下认为,咱们应该埋伏在金山,伺机取得制高处才能一举攻破。」
「金山?可是此处多有落石山崩,没有熟悉的人带路,恐有不妥。」
「那么,还是从辽河这个方向过去?此地险要,若是以这个方向,定能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嗯……」
数名将官发出同意的声音。
「将军,你以为如何?」副将开口询问。
上官紫盯著朱砂圈点的地图,沉吟一会,道:
「还有谁欲建言?」
一阵寂静後,湛露站到了前面,「将军,下官有意见。」
他眼里闪过微光,沉声道:「说。」
「启禀将军,下官以为,不该将干戈对著大明子民。」她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其余将官发言。
「你没弄错吧?咱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要平定民变啊!」
「是啊,若不干戈相对,难道以双手肉搏?」
「你这小子不是在说笑吧?」
「请各位听我一言。」她打断他们,处於众雄武男子环伺中,气势坚强却不致狂妄贲张,诚恳且认真地道:「所谓民变,民为何而变,必是由於他们有所请愿及要求,因无法得到回应,才导致不满,进而反抗,最後武装斗争。」
掌握众宫的注意,她用著清晰的语音,态度始终谦逊,徐徐道:
「辽东此地,有大明一代,经济有所发展,人民生活稳定;但曾几何时,这种景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残破、衰颓,请各位看看这个,」她拿出自己几夜没睡所画的图示,铺陈於大家面前,指道:「军户是辽东地区基本成员,所以军营田几乎是所有的耕田,这些圈起来的地方是朝廷营地,然而,有半数以上被官吏私吞。他们不仅侵占营田,更占军为己奴,使许多营田无人耕种,只能任其荒废。」
大明街所,辽东营田制,没有征战的时候,军户负责耕种田地,维持军粮生产,抛荒此一行为严重破坏营田。
营田荒废,就没有军粮,地处边疆要地,有何严重的影响不在话下。几名将宫闻言,似乎很是惊讶,再看著湛露旁边写的数字。
「这里的军户不仅徭役沉重,更多时候被官吏残酷当作奴仆,剥削他们的劳力,又课以重税,导致军人大量逃亡;军户减少,所分配要耕种的田地就更多,有的必须耕种离家五十里的营田,有的耕田之余还得修筑边墙城堡。」
「湛参赞,你说得那么多,无非是要让大夥儿了解辽东此地的困难,这又与平息民变有何关系?」其中一将官道。
「据下官所知,这次的民变,是由於矿监使陈河用激烈的掠夺手段,明目张胆地搜刮百姓。他暴政此地近十年,居民无法生存,才起而抗之。」她语气和缓,却难以教人阻住,「辽东此地为「神京左臂」,南当倭,北当虏,东有女真,九边重镇,特居首位,常驻军十万余;如此重要的军事要地,倘若民心不定,那么如何能担起边防重责?依下官之见,对百姓动武只会引起更大的抗争,倒不如,和他们谈条件。」
引此结论,众人皆是一愣!而上官紫则是微微扬起嘴角。
「谈条件?这要怎么谈?」有人问道。
湛露洞见症结,一语破的:
「既然他们不满的原因是陈河,那么,我们就将陈河拿下治罪,以平众怒。」
「将陈河治罪?」将官们面面相觑。陈河之所以那么嚣张,是因为他的背後有东厂撑腰,没人动得。他们不过是军队,没有司法权,更别说拿下他治罪了。
她看著上官紫,眸底微光烁烁,犹如向他下战书。道:「我身为参赞,就必须在军务军情方面给予适当意见。战争劳民伤财,且此次所要面对的又是自己国家的子民,试问前线士兵如何下手?而这,则是我所能想到不需流血冲突,而又最容易直接解决事情的方法。」
「这……」几个人交换眼神。纵然明知湛露说的确是有其道理,但——「将军,您认为呢?」
上官紫只是对住湛露坚凝的眸瞳,道:
「湛参赞,你可知若是当真将陈河捉拿,将会有什么後果?」
湛露却自如一笑,「禀将军,若是您真能将陈河拿下,回京之後,责任由下官扛,由下官来向兵部解释。」
「你扛?你认为兵部会削了你的职抵销此事?」他轻轻挑眉。
「不,我不会让兵部削了下官的职,更不会让将军及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