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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我们不是天使-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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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界限阶级,都有罪恶。

心伟说下去:“舅舅有两个儿子不晓得多想进父亲的公司,每个周末都来磨着母亲说同一句话:‘可是心伟是一点儿血缘都没有的外人’,听得我耳朵生老茧。”

“你看你还不是为了面皮薄。”

“不,我到大学图书馆从头做起,一样孝顺父母,可是理直气壮。”

“图书馆,你?”

“不比你在夜总会任职更可笑呀。”

邱晴叹口气,“贡太太要失望了。”

“朱外婆还没有回来?”心伟想起问。

“没有,她在乡间好像很愉快,乐不思蜀。”

“人的良心未泯,我们喜欢接近出生地,我们喜欢回去死。”

“你说什么,”邱晴骤然变色,“外婆是要活到七老八十的,你别胡诌。”

心伟噤声,这就是他同她的分别,她的内心有一角落十分原始迷信神秘,沾染了出生地的气氛,心伟没有这种负累。

“来,说些高兴点儿的事,听说你男朋友开白色开篷车?”

邱晴冷冷问:“你还没有把私家侦探辞退?”

朱外婆尚未自鱼米之乡返来,报章上如火如荼刊载着中英双方谈判的消息。

麦裕杰问她:“老屋改建后两个单位都没有卖掉?”

邱晴摇摇头。

“要卖不出去了。”

“不妨,我从未打算要赚这个钱,我用来自住,”邱晴停一停,“我之所以可以这样骄纵放肆,全然是因为有靠山的缘故,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她的靠山是姐姐邱雨。

麦裕杰知道。

“我派人去看过外婆。”

“她可好?”邱晴非常关心。

“她似不想返来,我的人看见她坐在古槐树下晒太阳,身边围着五六七个小孩,她似找到平安喜乐,乐得一坐整下午直到黄昏亲人唤她吃饭,天天如是乐此不疲,双脚接触出生地泥土似有魔法传给她力量似的。”

邱晴没有话说,她不愿离开城寨,可能也是这个道理。

“她的母亲,她母亲的母亲,可能都在同一棵槐树下乘过凉,谁知道,也许古人仍然抽空回树下与她接触,看样子,外婆回来的机会不大了。”

“作为跳舞场老板,你实在想得太多了。”

话还未说完,欢场生意便一落千丈。

客人忽然都回家陪妻子吃饭去了,舞厅场面冷落,小姐与小姐们相拥而舞解个闷气,同时也把邱晴拖落水,教她交际舞。

邱晴并无这方面天才,一支华尔兹学得腰酸背痛还是鸡手鸭脚。

只有庞大支出倒水般流失使邱晴心惊肉跳,她问麦裕杰:“这可怕的不景气会否过去?”

麦裕杰很镇定,“一定会过去,但届时宇宙夜总会是否存在就颇成疑问。”

邱晴的心一沉,“多年的心血努力。”

“大不了重操故业。”

“我就是怕你会讲这句话。”

“你怕,你关心?”

“麦裕杰,这不是讲俏皮话的时候了。”

“俏皮,你认为我俏皮。”

“你喝得太多。”邱晴别转头去。

“也许因为老酒从不让我失望。”

“我有让你失望吗?杰哥,你说说看。”

“没有,你没让我失望,错在我对你盼望太多。”

那小小孩子,同情怜悯的目光,一如她对待受伤的鸽子,濒死的小狗,她每次都以那样动人的眼神看着他,温柔之外简直不是一个儿童可以拥有,她成为失意落魄人的守护天使。

麦裕杰惋惜地说:“你已失去那样的眼神了。”

邱晴啼笑皆非,“你差不多要破产,还在担心这些无关重要的事。”

麦裕杰说:“醉酒的人一颗心最清纯,你可相信?”

邱晴不去理他。

外头只余一桌日本客人。

情况还比贡家好。

贡健康做生意手法靠货如轮转,几个大型建筑地盘一停工,材料堆积,货主催促付款,贡氏公司出现空前窘境。

贡心伟忽然长大了,把那一份活泼收起来,下班就乖乖回家陪贡太太,想尽办法使她展眉。

邱晴悄悄问:“贡先生呢?”

“避锋头去了。”

“人在哪里?”

“三藩市。”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无限期。我们正设法变卖一些东西以度难关,没想到十五年根基老公司会一下子倒台。”

“现在有现金真像做皇帝一样,多好多贱的东西都有。”

贡心伟苦笑,“这是我第一堂活生生的经济课,昨日大学发了薪水,我原封不动给母亲做开销,”他感喟,“啤酒网球玫瑰日子终于已成过去。”

邱晴爱煞她的兄弟,他的苦难在她眼中无论如何还是小儿科。

她轻轻自手袋取出一叠钞票,拉开他抽屉,放进去,大学里薪水自校长往下数,没有不菲薄的,念那么多书,做那么多功课,还不如表演艺人或投机分子随手捞一票,那是真正有理想才能坚忍的工作。

邱晴若无其事地问:“你那穿白衣读莱莉亚的女友呢?”

“一句话里有不知多少谬误,第一,她不是我的女友,我从来不喜欢好此虚假的人物。第二,她从头到尾未曾进过莱莉亚的门槛,统统是虚张声势,自抬身价。第三,我拒与该人见面已经长远,怎会知道她的近况。”

“你不会相信,这样的人,曾经使我无限自卑。”邱晴伏在桌子上微微笑。

“别怪你自己,数年前社会智力仍然落后,装模作样亦可在短时间内哄骗一小撮人,到了今天,没有实力真要靠边站,小小绰头已不管用。”

“心伟,英雄不再论出身了吧?”

贡心伟讶异地问:“你想逐鹿中原?”

“是啊,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两兄妹哈哈大笑起来。

贡太太端茶进来,不禁说:“年轻真好,已经到这种田地了,还笑得出来。”

心伟搔搔头,“哭也没用,不如笑了再说。”

贡太太坐下,“我也这么想,可是笑得像哭。”

心伟搂着他妈,“有我在呢,真要逃难,我背着你走。”

邱晴听了感动得别转头去。

贡太太呜咽一下,才笑道:“幸亏你另外有一份职业,不然两父子一齐背债可怎么办!”

当时一个轻率的决定,恍似无关重要,日后连锁关系慢慢浮现,时常叫当事人捏一把汗。

“是,”邱晴说,“幸亏我没有说服他。”

宇宙夜总会生意继续萧条,邱晴详细看过簿子,认为尚可支撑,超过一年,则属不智。

麦裕杰问:“这里如果解散你打算干什么?”

邱晴微笑“我不知道,或许投考公务员。”

麦裕杰说:“政府早已冻结增长率,别做梦了。”

“我们何去何从?”

“我想搬到三藩市去。”

“你绝对不是他们对手,重新找地盘,谈何容易。”

“我也不能留在这里束手待毙。”

“这个不景气才不会把你杀死。”

“政治气候有变化吗?”

邱晴不语。

“你想想看,青帮哪里去了?洪门又如何消声匿迹?统统是前车之鉴。”

“也许你该转行。”

“不行,”他挥挥手,“我喜欢女人,只有做这一行才可以天天接近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听她们诉苦抱怨,看她们发嗲撤娇,没有她们,生活没有意义。”

这可能也是很多人从事电影行业的原因。

邱晴揶揄他,“这真是你的事业危机不是?”

“我考虑撤退,小晴,你可要与我共进退。”



  







我们不是天使8





一定要走吗?邱晴恋恋不舍,她们母女牺牲那么多,才挣回今日自由,好不容易等到城寨两字不再使人耸然动容,伯母们不再当她妖女看待,本市刚进入实事求是的全盛时代……要走了吗?

“我不走。”邱晴说。

麦裕杰诧异,“你想我把这地盘交给你?”

“我自幼在舞场长大,表面的风光旖旎,背后的辛酸眼泪,我全知道。”

麦裕杰忽而仰头笑起来,“我真没想到,我满以为你毕业出来要去教书,与我们永久脱离关系。”

邱晴任他笑个够。

“我想都没想过会是你。”

“现在开始想吧。”

“小晴,邱雨会怎么想?”

“姐姐会为我骄傲。”

“好,今天起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上来,我把所知道的,都教给你,只是我怀疑,还有什么是你所不知道的。”

邱晴正式跟麦裕杰学艺,他毫无保留地教她,把他的连络网交给她,把所有的朋友介绍给她认识,带她去拜会,为她作保。

外头人深深诧异,年轻的女郎看上去似中区一般写字楼里主持决策的管理阶层人物,谈吐衣着姿势,都与这个行业的传统作风没有一丝相似。

她最令人不安的一套谢进谢出,请前请后,讲话不带一个脏字,声线绝不提高,即遇有争辩,她的声音仍然小小,但却不由人不听她说话。

他们想,这要不是个不动声色的厉害角色,要不就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

麦裕杰对邱晴却具有无限信心,他把着她的手,自描红部开始,以高速高压,希望她在最快时间内修毕全程。

每天他们留在办公室直到深夜。

过了十二点,便有女孩子来接麦裕杰。

麦裕杰喜欢的女孩子属同类型,他爱挑年轻、健硕、美貌得带点野性那种。

邱晴暗暗好笑,你问十个男人,保证十个想法与麦裕杰相同。

她们且都对麦裕杰痴心,坐在办公室外等一个多小时不愿离开,踢掉高跟鞋,一边喝酒一边瞌睡,歪斜地躺卧在沙发椅上,漂亮的衣裳团得稀稀皱,但是面孔仍然美如花苞,没有办法,这是她们活生生天赋本钱。

邱晴揶揄麦裕杰,“你殊不寂寞。”

“男人应当寂寞吗?”

“你要做的闲事太多,好似已忘记正经大事。”

“这世上有什么大事,真要听你这个有学问的女子说上一说。”

“譬如说,凶手还没有落网。”

麦裕杰马上收敛笑容,握住邱晴的手,压向桌面,渐渐加力,“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邱晴觉得疼痛,忍住不出声,过一会儿,他放开她,在门口找到来等他的女孩,双双离去。

邱晴眼眶内有泪水,过一会儿,终于吞下肚子里去。

第二天,他们又从头开始。

麦裕杰给她看公司的印章,“其中三枚在会计处,写字台左边底格抽屉里收着全套图样。”

邱晴拉开抽屉,一翻,看到只饼干盒子,好不熟悉,锌铁皮制成,狭狭长长,漆印的彩图已经掉了一半,邱晴温柔地捧它出来。

她说,“你仍保存它。”

麦裕杰抬起头来,看一眼说:“是。”

邱晴顺手打开它,那把手枪仍在盒内,她吓一跳。

“别担心,这把手枪现在领有执照。”

是,麦裕杰已是正当商人,邱晴盖上盒盖。

“把它放回原处,枪内有六粒子弹,当心留神,这间写字楼里一切事物,将来都由你承继。”

邱晴放好盒子,推上抽屉。

“我有一个请求。”

他很少这样客气。

邱晴看着他,“如果合理,一定答应你。”

“我想带走邱雨的骨灰。”

邱晴的心一酸,她抬起头,考虑一会儿,“母亲与姐姐最好在一块儿。”

“那么都交给我吧。”

邱晴点点头。

麦裕杰松口气,转过头去,良久,他才说:“支票由你共会计部两人签名才生效,公司的资金……”

邱晴没有听进去,他势在必行,很快就要离开她,过去有段日子,由姐姐去世直到今日他都可以说属于她,看样子他终于要挣脱枷锁,而这副锁的另一头,铐在邱晴的腕上,他自由,等于她自由。

邱晴不自觉地握着自己的手腕,没有麦裕杰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你并没有听仔细,”麦裕杰见她出神,“你在想男朋友。”

邱晴抬起头来,既好气又好笑。

“你不会有足够时间笼络他们,”麦裕杰预言,“这几盘生意在未来十年会使你疲于奔命。”

邱晴不语。

“你那些男友,”麦裕杰又讪笑,“他们只是小男孩,无时不需要异性呵护照顾,没有一个是真正男人。”

邱晴说:“我知道真正男人要浑身上下纹满花纹,抽屉拉开来起码有一把枪。”

“又要吵起来了。”

“我同你做一项交易,杰哥,从今日起,我不笑你的朋友,你也别理我的朋友。”

麦裕杰沉默一会儿,答道:“我走了以后,你就没有这种烦恼。”

每次到贡家,邱晴都悄悄把现款放进抽屉里。

她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姐姐帮她的感觉,是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心伟同她这样说:“我家有个聚宝盆,喏,就是这只旧书桌右边第三格抽屉,这边的钞票花光了会重新长出来。”

邱晴木无表情,“那有什么不好。”

“你说得对,不过将来我会设法偿还。”

“市道正在好转,你父亲也该回来了。”

“小妹,我很佩服你。”

“母亲与姐姐呢?是她们为我们铺的路。”

“是,”贡心伟承认,“她们在彼时彼地,只能做到那样。”

“所以我们可以活下去,比她们做得更好。”

邱晴忽而落下泪来。

同样的跳舞事业,今日与昨日的包装全然不同,经营手法也趋现代化,邱晴把管理科学搬出来应用,设立一套较为完整的制度,吸引质优职员。

就是在这个时候,邱晴发觉前来应征的女孩子不但受过教育,且思想成熟。

记得她在这个年龄,还努力把整个世界分成光暗两面,总希望阳光照到身上,新一代思想完全不同,她们只有目的,不理青红皂白,要光的时候,信手开电灯,要多大的电伏都有,再也没有人问:像你这样好好的女子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邱晴发觉全市各行各业的人都志同道合急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得最高的名同利,走捷径当然要不择手段,付出代价,假面具统统卸下,交易直接赤裸,不下于她那一行。

邱晴把母亲与姐姐的照片放大搁在写字台上。

现在,女孩子看到案头银镜框内镶的照片会说:“这是谁?服装美极了,似齐格飞歌舞团。”她们再也想不到,那个地方叫新华声。

除了心伟,也只有白色开篷车主能与她谈心事。

他仍把她载到山顶去看雾港。

她笑说:“你不换掉这辆老爷车?”

他反问:“你为什么不搬到山顶?”

“有这个必要吗?”

“就是没有。”

开篷车的主人现在是一间建筑公司的合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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