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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山河入梦-第23部分

小说: 山河入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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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往她怀里一揣,大声道:“签个屁!你去找白庭禹签吧!”谁知那姑娘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厉害角色,把白眼一翻,没大没小地顶撞道:“不签就不签,可县长您说话可得文明点。”
谭功达自知理亏,脸一红,也不作声,拎起公文包,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姚佩佩见县长还仰在椅子上,呼呼喘气,又咕咕咚咚地往肚子里灌凉茶,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不敢招惹他。就从抽屉里拿出那本《三国志》来,看了没几页,就听得谭功达在叫她。
“姚秘书,你下楼去替我买包烟上来。”
姚秘书问他买什么牌子的烟。
“就买大前门吧。”谭功达道:“三毛八分钱一包,待会儿回来我再给你钱。”
姚佩佩正想走,忽然想起自己半年前买的那包烟还没抽完,就对谭功达说:“县长,我这有包‘大生产’,您抽不抽?”
“‘大生产’也行啊,你拿过来吧。”谭功达说,“哎,佩佩,你这儿怎么会有烟?”
“我一个人心烦的时候抽着玩的。”
“这烟也能抽着玩吗?女孩子抽烟,让人看了多不好。”
姚秘书也不理他,从抽屉里找出那包烟来,走到谭功达的桌子边,递给他。谭功达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又看了姚秘书一眼,举着烟盒道:“要不你也来一根?”
“您要让我抽,那我可就真抽啦。”
“抽吧。”谭功达满不在乎地说。
姚佩佩迟疑了一下,心想还是算了,连一个普通的办事员都敢那么顶撞他,我要是再抽上烟,让人看见两个人在办公室吞云吐雾的,免不了又是一番闲话。她见谭功达的杯子里没水了,就抓过水瓶,给他续上水。她见谭功达脸色特别难看,就想找些闲话来,给他打打岔,因此笑道:“谭县长,听人说您上次在集市上,给我买了件什么礼物,怎么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送给我呀?”
“哦,你说的是那小泥人,”谭功达皱起眉头,“在夏庄的集市上,我是买了两个。可惜在回梅城的路上,让汽车颠碎了一只。”
不用说,碎了的那只照例算在我头上;那只好的,定然已落在了白小娴手中。要在平常,姚佩佩早就冷言冷语,怪话连篇了。可这会儿,她见谭功达余怒未消,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不料谭功达接着又说:“剩下的那只好的,还在我家中床头柜上摆着呢,明天我就给你带来。”
这么说,他没送给白小娴?
佩佩细细地琢磨着他的这句话,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转动着桌上的茶杯,呆呆地就出了神。
窗外的天黑沉沉的,不一会儿就下起大雨来。
“佩佩,若是有人调你去省里工作,你去不去?”谭功达一连划了好几根火柴,才把香烟点着。他说话的语气缓和多了。
“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姚佩佩转过身来望着他,“谁要调我去省城啊?”
“是钱副县长在党委会上提出来的,要调你去省干部培训学院学习。不过,已经叫我给他否决了。”

第二章 桃夭李也秾(35)

姚佩佩一听说钱大钧要调他去省城,心头一紧,吓得腿都软了。可又听说被谭功达拦住了,不禁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不过她嘴上倒是讪讪的,嗲声嗲气地道:“谭县长,你不让我去省里,是觉得我表现不够格呢?还是你用我用顺手了,舍不得让我走?”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可一说出口,收是收不回去了。她微微的飞红了脸,偷觑了谭功达一眼。好在那傻子极为迟钝,把手一挥,嚷嚷道:“不够格不够格!实事求是地说,的确不够格!你既不是劳模,又不是先进工作者,连个党员都不是,凭啥叫你去?”他这一嚷,姚佩佩不免又有点窝火,怏怏地转过身去,正要去读她的《三国志》,又听见谭功达叫她:
“姚秘书,”
“嗯。”
“说说看,你对未来都有什么考虑啊?有什么理想啊?”谭功达似乎忽然来了谈兴,可脸上依然阴云密布。
“没有想过。”姚佩佩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揶揄道:“我这样一个落后分子,什么理想不理想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悲观啊。要不得,要不得。”谭功达顿了顿,接着说:“我是想知道,你今后打算从事什么样的具体工作。我这个县长,能做到哪一天,不好说。另外,你也不能一辈子跟人当秘书。”
听他话里的意思,谭功达似乎已经在有意无意之中,为自己考虑后路了,心中不免隐隐有些凄凉。她把圆珠笔放在嘴里咬了咬,忽然笑道:“要说理想,我心里倒有一个,可我知道死活实现不了。”
“你说出来我听听。”
“我想逃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隐居起来。”
“你又没犯法,逃什么逃!”
“你怎么知道我没犯法?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犯法?我这种人,或许生下来就是有罪的呢!”姚佩佩说到这里,脸色陡变,心中忽然大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抛抛洒洒,落在了摊开的书页上。
谭功达一见她扑簌簌掉泪,就知道刚才哪句话不小心触动了她的伤怀,心里有些不忍,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得装出一副没听懂她话的样子来,问道:
“你到那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姚佩佩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道,“就这么隐姓埋名,过上一辈子。”
“干嘛还要隐姓埋名呢?”
“我讨厌见人。不论是什么人,我都讨厌。”
“这么说,连我,你也讨厌啰?”
“讨厌。你本来就挺讨厌的呀。”
谭功达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仍耐着性子逗她道:“你还不如干脆到山上,找个庙,去当尼姑呢!”
“山上的尼姑庙,不都让你们这些当官的给铲了吗?”佩佩反问道。
“这倒也是。不过佩佩,——”
“嗯。”
姚佩佩应了一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佩佩,你什么时候打算去实现你的理想,请你跟我也说一声。”
“干嘛跟您说?”
“我跟你一块去,好不好?”谭功达想了想,柔声道。
佩佩猛地一愣,心里一紧,就有些晕眩,失声道:“你真的要去?我,我可不是说着玩的……”
“我也是真心的。”
姚佩佩心里知道,谭功达再呆再傻,这话也不是随便说的。顿时五内翻搅,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涨红了脸,问道:“那,那你少不了也要带她一起去啰?”
“不带她去,就我们两个人。”
他们俩都明白,刚才他们所说的这个她指的是谁,谁都不愿意点破。仿佛轻而易举就绕开了一个巨大的障碍似的。
姚佩佩一时心慌意乱,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了。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玻璃窗上泻水如注,就像一张哭泣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佩佩定了定神,喃喃道:“不行,不能带你去,你到了岛上,一会儿要造大坝发电,一会儿又要建沼气池照明,还要铺上十七八条公路,挖上几百条运河。让你这么一折腾,好好的一片清静之地,马上被你弄得乌烟瘴气。你还得把岛上的狸子、獐子、野狼、猴子什么的召集起来,成天开会,咱们还不如不去呢!”
一番话说得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我就什么都不干,成天在家里听你说怪话。”
天哪!他竟然会说“在家里”!
接下来,两个人果然郑重其事地讨论起小岛的计划来。按照姚佩佩的设想,她要把小岛的每个角落全都种上紫云英。她说她一辈子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花。在阳光下,那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朵,犹如铺锦堆秀一般,漫山遍野,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这么说着,就好像他们此刻已经置身小岛。

第二章 桃夭李也秾(36)

他们一刻不停地说着话,等待屋外的雨停下来。
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黑暗将临……


第三章 菊残霜枝

第三章 菊残霜枝(1)

1
六月末的一天,谭功达在酣睡中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这似乎是一个恶作剧的糟糕开始:他把手伸到帐子外面,在黑暗中摸索着抓起电话,却听见一个小女孩在电话里唱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谭功达很快意识到,可能是电话串了线,因为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向他问道:
“怎么样,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全部的生活都在两只手上……嗯,你说话呀!”
谭功达昏睡未醒,太阳穴一阵剧烈的胀痛,愣了半天,一时竟没有听清电话是谁打来的。
“什么情况怎么样?你是谁?”
可对方立刻就发起火来,在话筒中叫道:“你他娘的这个县长是怎么当的?她去为地主缝一件羊皮长袄,又冷又饿,跌倒在雪地上。怪不得省里一连批转了三封要你辞职滚蛋的匿名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迷迷瞪瞪的!”
谭功达终于在那讨厌的歌声中,辨认出了聂凤至的声音。他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拉了一下灯绳,恍忽中看见墙上的挂钟已指向凌晨三点十分。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打电话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对方根本不容他多想,追问道:
“你现在在哪里?喂,你现在在哪里?你怎么不说话?经过了多少苦难的岁月,妈妈才看到今天的好光景,我问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睡觉啊!”谭功达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嗫嚅道:“我在睡觉。”
“睡觉?你说什么?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你在睡觉?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睡大觉!”
“出什么事了?聂书记?”
又是一阵咔咔的咳嗽声。聂凤至似乎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谭功达只得静静地等着他呼呼的喘息声平静下来。过了好一阵,对方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话筒里突然一片静默。小女孩的歌声也嘎然而止,谭功达徒劳地冲着话筒,喂喂喂地叫了半天,对方已没有了任何声息。或许是电话线被大风刮断了。
屋外大雨如注,狂风大作,又急又密的雨点嗖嗖地泼向窗户玻璃。水从窗缝中渗进来,把桌子上的一本《列宁选集》都浸湿了。院子的门被风撞地砰砰直响,他不时可以听到瓦片被风刮到地上而发出的碎裂声。谭功达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电话机出神。
聂凤至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谭功达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他在凌晨三点多钟给自己打来电话,这还是第一次。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谭功达撩起帐子,胡乱地擦了擦身上的汗珠,心脏仍在突突地狂跳。他竭力地回想着聂凤至在电话中跟他说过的每一个字,可嗡嗡叫着的蚊子和那该死的
歌词,搅得他大脑一片空白。电话断了线,外面的雨又下得这么大,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现在除了等待天亮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
他重新在床上躺下,随手抓过一张旧报纸来,心烦意乱地看了起来。在这张五月十二号出版的报纸上,他读到了如下新闻:
中国政府致电卡斯特罗,坚决支持古巴人民抗击美帝国主义侵略的正义事业
首都各界在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庆祝国际劳动节的盛大集会
中国与老挝建立外交关系
在不久前结束的第二十六届世界
乒乓球锦标赛上,庄则栋,邱钟惠分获男女单打冠军
清华大学举行建校五十周年校庆
国务院召开坚决纠正“五风”,坚决贯彻农业“十二条”座谈会
……
当谭功达想弄清纠正哪“五风”,贯彻哪“十二条”时,沉重的睡意再次向他袭来。他使劲地睁开眼睛。不,不,不能睡着!可他还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谭功达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照到了他的床头。他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就夹着公文包,趟着齐踝深的积水,去县里上班。田里的秧苗浸没在水中,池塘的水都漫到岸上来了。几个打着赤膊的年轻人,手里提着渔网,正在秧田里捉鱼。当他经过西津渡桥的时候,看见整座桥面都淹没在浑浊的洪水中,只露出了一截桥栏的铁桩。街道上也都积满了雨水。被大风吹折的树木横卧在街道上,一群人推着一辆熄了火的汽车,向前缓缓蠕动。供销社的柜台也泡在水里,两名女售货员高挽着裤腿,正用瓷碗往外舀水。看着她们的小腿在阳光下白得发青,谭功达心里不禁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第三章 菊残霜枝(2)

他走到县委大院的门口,已经九点多了,他看见门卫老常手里拿着一根通煤炉的铁条,正在疏通堵塞的阴沟。
“天漏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他笑着对谭功达说:“谭县长,怎么您没下乡去啊?”
谭功达没心思跟他搭讪,只是啊啊了两声,算是跟他打了招呼。他拎着凉鞋,歪歪扭扭地踩着院中一溜红砖,像跳舞似的上楼去了。办公楼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看不到一个人。就连平常在楼道里打扫卫生的两个清洁女工也不见了踪影。他顺着楼梯走到三楼,见办公室的门锁着,就意识到姚秘书没来上班。假如她临时外出,门通常是虚掩着的。他掏出钥匙,开了门,很快就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张姚佩佩留给他的便条:
我在县
医院。
她去县医院干什么?莫非是她生了什么病?谭功达疑虑重重地走到电话机前,给白庭禹、钱大钧、杨福妹逐一打了电话。和他心中不详的预感一样,电话没人接听。糟了!谭功达快步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对正在楼下捅阴沟的老常叫道:“老常,你上来一趟。”
不一会儿,他看见老常手里仍抓着那根铁条,两只手上沾满了污泥,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口。
“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他问到。
“人,什么人?”老常茫然不解地反问他。
“这办公楼里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
老常吃惊地望着他,眉毛都拧到一块了,半天才说:“不是下乡抢险去了吗?”
“抢险?抢什么险?”糟糕!谭功达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普济的水库大坝被洪水冲垮了。那个江水倒灌,这个冲走了两个村子,那个那个省里地委都派人来了。谭县长,你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吗?”
“你是说普济大坝决了堤?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不,前天。”老常道。
“死人没有?”
“怎么没死人?昨天小王从乡下回来说,就他运回来的重伤号,死在县医院的,就有两个。”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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