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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岁月匆匆-第35部分

小说: 岁月匆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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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是“全国大串联”。凭着县文革小组的条子,学生可以自由乘汽车、火车到全国各地去免费旅游,其中也混入不少在职的混混工,借此机会到处白吃白住。文革小组从中央到省、市、县,层层设立。你只要有县一级的条子,即可到市里、省里直到中央,去加盖公章,就成了“全国通行证”。风风光光地潇洒一回。但我却守着新婚的妻子,一步也不挪动。因为她是农村户口,在这里没有粮食供应。再何况她山东老家太穷,需要我经济支援。我必须每天上工挣钱。
元旦清晨,各路英雄陆陆续续聚集县委、县政府门口附近。起初人数不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县委马书记正要进入大门,被预伏在一旁的一中学生拦住。张宝增立即拥上,纠缠他,不让他进机关。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一套扩音设备,张宝增举起话筒就对马书记喊。高音喇叭传出的声音吸引了过往的群众,也将就在附近的“英雄们”招拢来。一时红旗飘扬,口号声此起彼伏,把马书记整得一愣一愣的。大冲击行动向马书记提出诸多问题,马书记频频点头,一一答应。连考虑都不考虑。也许只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或许是金蝉脱壳之计。他可能在想: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先把这帮孩子打发了再说。
元旦大冲击解散后,我们回到火车站旅社。大家想借此机会,到家属区去煽风点火,并一致公推由我发言。到了晚上,已经有人在家属区的空地上支了一张桌子,挑出一盏电灯。我被推到桌子跟前,非得让我说话。其实我并没有演讲口才,只好凭着一些大字报、传单上的内容,现场杜撰了几条刘少奇、邓小平“资产阶级司令部”的所谓罪状,提醒大家要提防我国变成修正主义,让老百姓“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讲话并不精彩。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面前讲过话的我,凭着一股血气,大喊大叫而已。结果,全场不过十多分钟,回到工地,嗓子却哑了三四天。
与此相呼应的,是全国、全军掀起学习毛主席著作热潮。《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大量印发,几乎每人都有两三套。我们基建队也开展了背颂《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为人民服务》老三篇活动。沙县一中学生组成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来我们工地演出,有毛主席语录歌配乐的舞蹈,快板等。工人中也有自编自演的山东快书《一袋红高粱》、表演唱《老俩口学毛选》等,都很有特色。我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加班,一边拉着胶轮车,
一边揣着小册子,背颂《为人民服务》,到登台时终于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
碎石拱涵工地结束后,我们的工地转到双溪伐木场去。工地分成三段:从双溪伐木场进口处的虎跳一直到王地,分三拨人马驻扎。我们班组住在王地的村民家里,单身汉住生产队的化肥仓库。另一拨人马住在伐木场的王地工区,和附近的空闲民房。大姑嫲嫲那一拨,则住在场部进口不远、自己搭盖的工棚里。
我们夫妻俩住在大队长新盖的二层楼房底下,正门进来的左厢房分成三间,第一间是小卖部,第三间是房东的厨房。这两间一间朝南,一间朝北,都比较明亮。中间的一间没有采光,较暗,作为我们的卧室。
小卖部来了一批贱价布,金春挑了一色黄洋布,剪了四尺,七拼八凑地裁成一件夏天小褂,自个儿手工缝好,穿上身,配以北京蓝的裤子,挺好看。当我们去大爷、大娘家走动时,姑娘媳妇见了,尤其是侄女儿,都说我们夫妻合穿一条裤子。因为我们俩没有同时穿出一色的裤子,直到有一天,我们都把北京蓝裤子穿出来,才打消了她们的疑虑。
一天晚上十一点多,中段的民房里炸开了锅,吵吵嚷嚷的象在唱大戏,把人们都吵醒了。上段、下段的工人和家属也都跑来观望。原来是两个安徽工人在争吵。一个是单身汉,妻子在老家,耐不住寂寞,趁着人家丈夫去打牌,偷偷摸摸到这一家去与他的妻子拉呱。丈夫回来了,这人还没走,被撞上了。丈夫非说他们俩有事,单身汉说没有。丈夫端起一大海碗凉水,逼着单身汉喝下。单身汉坚决不喝。那人瘦瘦的,没有单身汉粗壮,不是他的对手。此事吵吵一阵子,也就不了了之。据说,男女寻欢之后,男的要是喝了凉水,会中阴风不治而死。有没有依据,那单身汉不愿配合,也就不得而知了。
3
一个农民将一只四五十斤的病死猪埋了,被精瘦特黑的矮小个山东老王发现了。他鼓动三四个老乡,把死猪挖出来,趁黑夜在小溪边杀了洗了,在化肥仓外弄几块石头支个灶,煮了一大锅。因为妻子和他们是老乡,矮老王还特地跑到我住处板墙外,邀我去“赴宴”。我们新婚小俩口,亲热还来不及,能去吃死猪肉?我婉言谢绝了。谁知,一大锅肉五六个人,当晚吃了一多半,第二天一早准备起床出工,这些人全趴下了。班长王后传查问了此事,他们才招认出来,还下了保证,今后再不贪吃了。
夏天的中午有很长的休息时间。我和妻子在屋前的小溪洗好衣裳,学着小三子的样子,举起一把八磅锤,在露出水面的大鹅卵石上一敲,躲在卵石下纳凉的小鱼就晕了。翻开卵石,可以捉到几条小鱼,半个来小时,就有一大碗的收获。
双溪伐木场工地告一个段落之后,大队伍又折回潩洲。我们班组先修过水路面,然后再到三工区,修通往正地的路段。
在二工区(二叔住处)和三工区之间,是基建队的指挥部,由四幢大茅草房组成。大队伍都住在这里。我们三个班组则住在三工区,有的住养路班的平房,有的住大茅棚。我和闽清老吴夫妇及山东梁山的小侯新婚夫妇。住在伙房边搭盖的小竹棚里。
那一天,几个人顺着队部旁边的山路出去,要去砍伐木头。中途发现一口陷阱里挣扎着一只母野猪。他们纷纷捡来大小石头往陷阱里砸,终于把野猪砸死了。他们派人回来取绳子、杠子,又招呼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把野猪抬了回来。“一切缴获要归公”。大伙儿问遍了工人,只有莆田的铁匠老陈师傅会宰杀。几个山东大汉做帮手,杀白了还有三百斤上下,由大伙房煮了,每人分得一平碗。陈铁匠操刀大功在手,五只在腹中的胎儿归他独享。据说,吃了胎里的小猪会去除多种疾病,尤其是野猪。
4
金春即将分娩了。舅父来信说,让我把金春送去福州,只要付给他三百元,月子里的一切都由他打理。这也算是他对我的一点爱心或补偿吧!记得在我准备结婚之前,曾经给他去过信。他在来信中曾经告诉我,他要给定居南洋槟城的哥哥——我的大舅父去信,跟他要一点礼金,作为给唯一外甥的结婚贺礼。妻子是娶回来了,很久都没有两个舅父的消息。现在他突然来信,说是要给外甥媳妇服侍月子,也算是一个喜讯。
1967年12月初,踞临盆还有半个月,我将金春送去福州。在舅父家里,金春闲不住,就帮助舅母穿鸡毛。那是从居委会领来的鸡毛掸厂的外加工小件。到了月底,收到小表弟春金的来信,说孩子出世了,是个漂亮的女孩。12月20日子时生的。老奶奶给她取名叫品华,意为“品德端庄,华美秀气”。
到了1968年元旦,我借着放假,另请了几天假,去福州看望老婆孩子。晚上很晚才到福州,进了舅父家,上了楼,就是过去舅父母住的房间,妻子就躺在那张我过去为舅母捶过无数次大腿的床上。
我走近床边,看着孩子可爱的小脸,心里直乐。大表妹就在我的左边,她一只手逗着小孩的小脸,一面回过头来端详我,说:
“像极了。和依傧一模一样。”
“当然了,是我亲自制造的嘛!”我脱口而出,大表妹瞪了我一眼。
“怎么这样说话?”
我知道失言了。长期与干重活、粗活的工人在一起,要保持温文尔雅的谈吐,确实要随时警醒。
过了几天,华儿出生半个月了,金春要和我一起回沙县。家里人都反对,说是月子里的女人是禁不起风的。金春死缠硬磨,说在福州不习惯,吃食有许多禁忌。比如口渴了,一定要喝红糖开水。说是既解渴,又补血……。我只好跟舅父母商量。家里人看我们去意已决,也就不再反对。老奶奶特意交代说,女人月子里最要预防的是月里风。穿衣要紧身,不可喝凉水、吃冷食。因为,在这时候牙齿都是松动的,弄不好要落下终生的疾患。她还特地让我到横街对面、银湘埔巷口的和生余药店,备下两服生化汤。万一金春有个头疼脑热的,立即熬了给女人喝下。
我一切遵照大人的吩咐准备好了。这一天是1968年的元月7日。从蹬三轮车的邻居那里知道,从福州始发的列车已经七天没运行了。听说今天刚好要恢复售票,我们去沙县就有希望了。吃了早餐,小表弟骑着自行车去火车站售票处,我们夫妻就雇邻居的三轮车尾随。
当我们到达火车站时,售票处已经排起不短的队伍。虽然窗口还没开,又有传言说每个人只能买一张票,好在我们不缺人手,小表弟就和我一起去排队。金春抱着孩子,在花圃边守着自行车。
突然,两三辆卡车向候车大厅迎面冲来,对着大楼就开枪,一梭子弹扫出后,车辆就向左拐,顺着去闽侯的方向急驰而去。候车厅楼上的高音喇叭立即响了起来。痛斥“八二九红色造反总司令部”枪杀无辜旅客的罪行。候车厅正门厚厚的玻璃上击穿一个圆孔,子弹正中一名高个子旅客肩胛下的血池。他紧跑几步,刚到离进站处不远的开水桶边,轰然倒下了,地上流淌了一大滩的鲜血,左手旁丢下一张车票。车票上印着:“福州——三明”字样。
售票处骚动了一会儿,渐渐恢复平静。旅客们都不愿放弃停运一周以后的重新发车的机会。我们好不容易买到两张车票,进了候车厅,出了站台,穿过地道,到停在三道轨上的车厢里。车厢里的旅客并不多,这是加开的一次列车。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小表弟出去买了两份盒饭,打来一杯开水,将我们安顿下来,他就回去了。到了傍晚,听说今天又不发车,小表弟又骑着自行车来了。他四处打探消息,又给我们买了晚饭。
小表弟进进出出地,陪着我们到了晚上九点多,终于得到一个极不好的消息:这一趟列车不开了,要把车厢推到车库里去。车库离车站有两公里远。至于什么时候再发车,谁也说不准。
大部分旅客都下车了。小表弟也回去了。我们夫妻俩带着一个襁褓内的婴儿,去哪儿都不方便。何况我们还寄希望于来日,或许明日早晨车就会走的。我们将包被掖紧一点,继续留守在车厢里,和为数不多的旅客在一起过夜。
高音喇叭声讨“八二九红总司”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深夜。终于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静。那气氛就象处在殡仪馆里。列车启动了。我们以为要发车了,打开窗户向外张望,但列车却向着相反的方向——车库行进。
我和妻子互相关照着。我让她先睡,她让我先睡。她紧紧抱住女儿,我在朦胧中睡了一觉。
天,是亮了。早晨五点多钟光景。再没有人给我们打探消息。面对这列象搁浅海滩的死鲨鱼一样的列车,旅客们打开车门,松松散散地下了车。
有人问:“这是哪里啊?”大约他昨晚很早就睡着了,不知道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车库呗!”
“在车站南,还是车站北呀?”
“谁知道呢!”
“不管它是南是北,沿着铁轨走,准能到车站吧!”
“这建议不错。”
人们开始走动。我们夫妻也抱着孩子,沿着铁轨边缘窄窄的小道,向火车站走去。
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并不在意,继续走我们的路。
到了车站,还是无处打听列车运行的消息。我们信步走去,看到路边有摆地摊卖米粥的,觉得稀罕。这在当时是不许可的。也觉得欣慰,因为可以给金春母女补充热量。老人们说,分娩的女人不能吃白米粥,要喝红糖稀饭,正好有。我就买了一碗,让金春喝。她非得让我也喝,我就再买一碗。
肚子里有了一碗红糖稀饭垫底,心里稍稍安慰。到了该考虑何去何从的时候了。我和金春商量:在目前如此的窘境下,只有返回舅父母家去,把身体养好,打听到什么时候发车,再作打算。
刚要准备雇脚踏三轮车,我的头开始发热,晕乎乎地,身子还有些战栗。我们寻了一部脚踏三轮车,说好价钱,上了车,一直往南台舅父家去。
车子刚在门口停下,和急匆匆跑出门来的小表妹撞了个满怀。她二话不说,立即返回屋里,高声地向大人报信:
“奶奶、爸爸、妈妈,伊傧回来了!”她也不问我为什么又回来。毕竟她才九岁,因为她舍不得我离去,只要回来就行。
老奶奶、舅父、舅母,先后下楼,把我们迎进去。问长问短,问了孩子问大人,有不舒服的没有?
金春说:“俺倒没事,只是他受了风寒,还发烧呢!”
舅父当即招呼我上床躺下,去给我抓了一服感冒药,煎汤给我服下,并不见好。第二天,我自己去横街的洋中街道医院就诊,服了药,躺在床上休息。
当晚十一、二点左右,带着高音喇叭的宣传车,从横街高喊着口号路过。虽然我们家与横街的垂直距离也有一百多米,但高音的声浪仍将房间的窗玻璃震动得沙沙作响,控诉的说词也清晰可闻。他们说:
“革命的同志们,革命小将们!我们愤怒控诉:省军区司令韩先楚纵容士兵枪杀我青年学生的滔天罪行!……韩先楚罪该万死,砸烂韩先楚的狗头!……”吵闹声一直延续到凌晨三、四点钟,才有一小段的清静。
天亮以后,街头巷尾,各种议论都有:
“今年闰七,不吉不利呀!”
“多可惜的孩子呀!大学刚刚毕业,还没正式分配工作哪!”
“好好的孩子,都才十八、九岁哪。辛辛苦苦养活到现在,才领了两三个月的工资哪!”
“真是刘邓未死,拳垫(福州方言,邓与垫同音)先死啊!小小孩子,都凑哪门子热闹哟!”
…………
后来听说,事因一部分福州大学、福建师大的毕业生,为了捍卫党中央、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持枪冲击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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