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还那么远吗-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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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堂远吗?”
“远!”
“它在哪里呢?”
“不知道,或者在天上,或者就在梦里。”
“可是我的梦里从来没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和天堂一样。”
“那是因为你心中还没有这样一个天堂。”
“你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的?”
“也不知道,不过,天堂一定会有很多跳舞的小仙女,会有很多很多小野菊花,还有人说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
“真好,那我们去天堂好么?”
“天堂太远,不是每个人都能到得了的啊!”
他忽然扭过头来,战战兢兢的望着我。草丛里绿茵茵的叶子被四周包围过来的风拂过去,窸窸窣窣一阵细微柔软的响动,使他黑黝黝的眼睛也生动了许多。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诚挚的看着我,他问:“像我这样的人能去天堂么?我真怕……”
我也扭过头去看他,他是我眼中的一条闪闪发亮的小水渠,总是那样曲折,又纯粹。
“我们要一起去天堂。”我说。
“行么?”他半信半疑的问。
我点点头,将手拼成一颗心的形状,像韩国人都喜欢做的那种动作一样。我把手臂抬起来,让这颗用手指勾勒起来的心对着天空,太阳正好,阳光立刻就穿透了它。我看见深秋里晴朗的天空很高很远,那么,天堂也一样应该很远了,是不是在那大团大团软绵绵的云朵后面呢?是不是有我最喜欢的小野菊花漫山遍野呢?那真是一个让我无限遐想的地方啊!如果说一生都在追求俗世中一些炙手可热的事物,那总是像潮水一样滚到怀里,最终却纷纷跌落,而我们追求了很多次的爱情,却是眼角一条越来越深的纹路,会一直伴随你,跟着你,从现在,到永久,而我们重新相会的地点,会不会是遥远的天堂呢?
他把手指也拼成一颗心,同我的合到一起。我们举起手臂,躺在很深的草丛中,天空蔚蓝蔚蓝的,层层叠叠的冰蓝色像女孩脸上掉下来的一块淡淡的胭脂,晕在了眼睛深处。在我们身边的那些草丛里,却有更多的“心”,是我们用两片很长的草叶编成的结,我们称这些结为“心结”,把我们心里的秘密,或者痛苦愁绪用小纸条写好了塞进那些大大小小的结里面,那的确是我们做过的最幼稚的一件事情,我看到那些结犹如蝴蝶一样仿佛要飞起来。然后,我们在小树林中间的这块草地上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豁然和欢愉。仿佛世界不断的缩小着,最后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
只是,他一定不知道,我将更为重要的一个秘密藏进了其中的一个结里,我想那一定是解不开的一个结,四年前是,四年后也是。这个躲躲藏藏的小秘密,它会像一只美丽的孤鸟从天空飞过,接着遁形到黑夜里。他不会知道,是从那个时候起,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就被打进了那个结里。
“很多年以后我们还会这样看天空吗?”
“会的,如果我们还相爱。”
“那时候的天空还是这个样子的么?”
“也许吧!如果地球还绕着太阳公转,水还自西向东流。”
“呵呵,碧落,我们都十八了还这样幼稚。”
“不过,余佳,你以后看天空的时候还会记得我么?”
“会,一定会的!”
上面这些都是发生在四年前的事情,四年的时间太长,就像一幕电影的淡出,一切都那么无缘无故的趟过去了。而今我再站到小树林中间的这块草地上,往事像白绒毛一般徐徐飞起来,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起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只是再想起来,那时候的喜悦还是会像甘甜的泉水平顺的流动了很久以后蓦然跌落到细微的感觉里。
这里,甚至是连离郊也不知道的地方,我和他相爱的时候他清楚我的所有,清楚我胸口正中间心窝处的那颗绿豆般大小的黑痣,清楚我喜欢穿的粉红色绣大朵芍药花的雪纺裙子,从我们相爱至今,好像也有四年了,这真是一个长得有些累赘的年月。离郊和余佳是铁杆儿的好兄弟,他们上厕所要一道儿,逃学打架一起筹谋,被学校记过时也被校长同时批评并要求其他的学生引以为戒。但是四年后的今天,有关于余佳的记忆却像个小气泡一样从水底渐渐的浮起来,越来越明显了。
抬手看看表,一惊,我得赶过去,在下午四点以前,从这儿到宜昌市最森严冷峻的监狱,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我采了一把这个秋天刚刚开出来的新鲜的野菊花,就在走出小树林的狭窄的小路旁边。
2
离郊把手从我面前伸过去,把车窗关上。他问:“碧落,你一点都不冷吗?”
我冲他微微一笑,今天明明是有一点小太阳的,可是那光一点都不劲猛,灌进来依然携着深秋里飕飕的冷气。
车里的人不多,不像平时一样拥挤。售票员凶狠的盯着我们看着,是个细眉细眼的高挑姑娘。也许是因为刚下过雨的天,车上的人都裹着一身的湿气和乡土气味一头扎进来,有的扛大包的棉絮和一篮子上市里去卖的鸡蛋,而我则踩着未干的泥土上来,一定是将车里弄脏了,所以她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我看,或者是因为我竟不知从什么地方摘了一大把野菊花带到车上,她应该一点都不喜欢野菊花浓郁刺鼻的香味,所以她频频皱眉,拿手在鼻子前面狠狠的扇两下扇去这个味道,我于是将车窗再一次打开,我想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她就会收敛一下她厌恶极了的表情。
野菊花像乖巧的孩子,温驯的躺在我的手里。花瓣还是很新鲜,带着露水,或者是隔夜的雨水。一小朵一小朵的缀在枝头摇摇晃晃,宛如小孩子明媚的脸颊。
他应该还会喜欢,我想,像我一样的喜欢。
离郊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右手,握得紧紧的,我发现他的手也抖动了起来。是太冷吗?他也冷起来了吗?
他问:“碧落,一定要这样吗?这样做真的能够帮助他吗?”
我想了一想,的确,四年不见,或者余佳根本就忘了我,还有曾经的那份情意,也早就荒芜没有谁去照料了。但是不管怎样,是我欠他的,我应该因此为他做点什么,不管凑效不凑效,能不能使他重新做人,我都会认认真真的去试一试。
于是我回答离郊,我说:“离郊你不要怪我,我们都只是为了帮助他。”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他说。手忽然松开我的,身子往后一躺,就斜倚在软绵绵的靠背上叹息一声。
“不放心什么呢?我们不都是说好了吗?”
他扭过头来,迷离的目光里有一些淡淡的忧愁像荧光一样闪闪烁烁,他说:“我怕你再一次爱上他。”
“不会的,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反过来握住离郊的手。
“如果,如果他再爱上你呢?如果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你的爱呢?”
“你知道他后来交过别的女朋友的。”
“可是——”
我立即打断他的话,“离郊,你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只是为了帮助他。”
离郊终于点点头,明显是那样沉重。从我们决定这么做的时候起,这样的忧虑就不断的涨高,难以控制的高,像心中忽然隆起来的一座尖锐的小山峰,一不小心就戳破了天空里柔软轻漫的云朵,我们总是轻微的感觉到痛,痛,或者再久一点,就都会好些的吧!
提前了几分钟到达了监狱门口。我站在簌簌风中,感觉空气还是潮潮的,刚刚还算晴好的太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隐蔽到黑压压的云层后面去了。野菊花的茎梗被我握得热起来,如果再没有充足的水分,它们就会蔫掉,就没有先前那样好看了。
离郊和我并排站着,我们有些急切的望着监狱门口,那里有两个站岗的士兵肩上扛着长铁杆儿的枪,身子挺得直直的,目光凝结在一个点上,甚至都不斜过来看一看我们,看一看一个抱着大捧野菊花焦灼的姑娘。
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总有一股萧杀的气息,和暴力,血腥,破裂,绝望这样的词语有关的东西,它们生生的牵连着彼此。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灰色的高墙,围墙脚下绵延一片的凤尾草,以及整片天空上方飘荡回旋的号子。我一直觉得监狱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大心房,许多人被关在里面教化,悔悟,或者继续放荡不羁,一蹶不振。它是一切罪恶的容器。
我无法想象余佳竟在里面关押了一年多了,就因为没有钱花然后偷窃学校老师的摩托车出去转卖,为此他被学校开除,一个原本优秀上进的学生就一败涂地,沉沦至此,后来在社会上打架结社,滋事生非,和一票流氓一起别着亮铮铮的足有半米长的刀子去打架,砍伤了学校里一个富家子弟,然后就被抓起来关进了监狱。我怎么也不相信余佳会是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人,离郊告诉我,他说余佳本来以为打完了那场架就可以分到几百块钱,就可以给他妈妈买一份像样的生日礼物,他妈妈看上了一条水红色的蚕丝裙子,他颤抖的捏着那些还沾染着燥热的血液味道的钞票买了那件衣服回来,他提着衣服回家的时候发现全身都出了冷汗。他本来是要讨他妈妈欢心的,因为从小到大,妈妈对他都冷冷淡淡漠不关心的样子,总是指着他的头骂他懦弱无能胸无大志,和他爸爸一样什么事也做不好做不成一点也不像个男人。他于是常常低声下气,直到再也不能忍气吞声了就一挥袖子离家出走,常常是好几天也不回家不去学校。的确,余佳曾经是一个温柔善和的男生,他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羞羞怯怯,不大声讲话也很少说话,总是一副微笑的神情,眼睛也总是轻轻闪躲,仿佛怕惊扰了谁一样。可是他后来就渐渐变得戾气十足,他的倨傲之心慢慢就占了领衔的位置,将他温和的脾气一点点的镇压了下去,销毁。回到他买衣服回家的时候,他推开门进去竟然看见他妈妈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躺在客厅的沙发里纠缠,一整个屋子都像一场战争中摇摇欲坠的堡垒一样,他们放纵,他们旁若无人。他终于知道妈妈曾经偷偷在半夜里写的情信是寄给了谁的,这个一直在暗处觊觎的男人,终于冠冕堂皇的走进了他的家,搅起了一地肮脏的灰尘。余佳看到这耻辱的一幕,就恼羞成怒了,他冲过去将赤裸着身体的妈妈一把拽起来甩到了墙角里去,然后把那个男人按在地上用他买给妈妈的裙子勒住男人的脖子,死死的勒住。他像一条发怒的狮子一样失去理智而面红耳赤。他从来没有像那样猛烈过,他是要杀死那个男人的。他一手打碎男人为了给妈妈过生日特意买来的红酒瓶子,他抖索的握着那个锋利的瓶子朝向他爬过来求饶的妈妈喊,你再过来我连你一起杀死!她啜泣着,皮肤闪着月色一样冷白的光芒,她匆匆裹了件衣服去报警,她以为她儿子会将她心爱的男人勒死的,所以她不顾一切报了警,她没想到的是,余佳竟然束手就擒,他一点也没有反抗,那个男人也没有死,送去医院急救了,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经过他妈妈身边的时候还阴恻恻的笑着,笑得很满足,他说,你看,你儿子总算像个男人了吧?!
这些事情都是离郊去探监的时候,余佳亲口告诉他的,余佳还说呆在牢房里可真好啊!比整天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听那些狗屁不通的老师讲废话要畅快多了,牢房里的人都不是书呆子不用学习乏味的染色体配对和化学方程式,他们精通十八般技艺,他要好好向他们学习,出来以后就可以好好在社会上混一把了。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出狱以后不可以再过以前那样的生活了,离郊不只一次的对我说。他说是余佳的妈妈害了他,使他对女人一律缺失了信心,他觉得所有的女人都下贱如腐臭过期的食物。所以他后来交了好一些女朋友,却都弃之如草履,他再也不认为有哪个女人是需要尊重的了,大家都是两条迷失在深海里的鱼,凑拢来彼此碰碰鼻子,碰碰身体,碰碰那颗动乱的心,然后揩干腥臊的鳞片,滑溜溜的擦身而过,或者再也不会相见。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心跳越来越快了,时间到了,他就要出来了。风依然是很大的,从监狱旁边的底矮的楼群中席卷过来,像不被驯服的疯狗一样到处咬人。野菊花被风扫过,花瓣碎碎的,凋了一地。
铁门哐啷一声被打开,我们如愿以偿的等到了他,那个依然瘦瘦高高的男子。
他拎着一个旧旧的淡蓝色大包,皱巴巴的带着烟灰香。他像电视剧里所有的被释放的囚犯一样邋遢萎靡,神情疲倦,仿佛没有睡过一个饱觉,脸色苍白也仿佛没有晒过一天太阳。他穿着一件土黄色夹衣,领子竖得高高的,把脖子和半张脸都埋了进去。由此我看见他的脸像一块干旱了很久而撕裂出一道道口子的贫瘠土地一般,皱黄,毫无生气,他的头发应该是太长时间没有修剪了,随意的落进颈窝里得像一蓬杂乱无章的水藻,他抬起他的眼睛来看到我们的时候,我觉察到他眼睛深处一闪而过的凄凉和惊惶,他随即将眼睑垂下来,一如迅速覆盖下来的昏黄的天色,呈半月形遮掩住了震颤的心绪。
我向他走过去的时候,双腿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晃动。我越向他走近,他就越将下巴抵进领子里去,他甚至不抬眼看我,仿佛根本不认识一样,这使我的心狠狠的一揪。这是余佳,这是我曾经认识的余佳吗?他已经变了,变成一个我不仔细看就认不出来的人了!
我的嘴唇轻轻开启了一下,却未能喊出声音来。他从我身边绕过去,绕到离郊面前说:“你干吗来呢?接我出狱不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
离郊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是兄弟就别说这种话!”
“是兄弟就请我喝酒吧!那瓶酒藏了有四年了吧!”他回敬他一拳,两人就搂着肩膀笑起来,把我当透明人儿一样。
“走吧!”他把包往肩膀上一甩,就勾住离郊的脖子转身走。
“等等!”离郊拉住他。他尴尬的看看我,又看看余佳。
“你女朋友吗?”余佳轻佻的问,却始终不肯扭过头来看一看我。
“不是!”我竟不假思索的,急急的说,并再一次试图向他靠近,“我是碧落啊!余佳,你不记得我了么?”
他这才稍稍的扭过头来,目光迅速的从我的脸上斜扫过去,末了,他说:“真不好意思啊!恐怕是我脑子总被磕破,有些东西就跟血一样流干净啦!所以记性又坏了一些了。”
我不知道是我太幼稚了,还是他这些年来已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