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还那么远吗-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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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喷到我脸上的血竟然是余佳的。那些人给了他致命的一刀后就撤走了,整个萧冷的大船上只剩下我和他。
我将他抱到我的怀里,声嘶力竭的喊着他的名字:“余佳,余佳,余佳……”
他流了那么多血,那血一直流淌开去,沿着船舷滴到滚腾的江水中。
我打开包飞快的掏出那条红围巾,将它一圈一圈紧紧的缠在他的伤口上,我一定要帮他止住这不断涌出来的鲜血,流进我的手心里沸腾起来,热热的,烫烫的。
“余佳,你会好的,余佳,我们都会好的!”我这样鼓励他,可是我自己却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在我怀里微微笑起来,那个笑浮在他嘴角仿佛风轻轻一吹就会飘走。
“碧落,有些东西其实我一直想摆脱的,可是怎么也摆脱不了,原来只有死……”
“谁说你会死的?谁说你会死的?!你说过要和我重新生活的,我们离开这里的,你不能撒谎,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必须撑下去,我们马上靠岸好不好?!”我说着说着颤抖的身体就覆到他的身体上,眼泪一直不听使唤的滚下来。
他把头扭过去,仰着,看天空,蔚蓝的天空仿佛一尾自由自在的小鱼,从一座山游过另一座山。
“天堂还有那么远吗?”他问,声音似乎跌回到身体里。
我使劲的摇头,摇头,我扑到他肩膀上。
“你别问我,我都不知道!”
“不过,碧落,天堂如果真有你说的那样好,我想我会在那里等着你的。”
心被狠狠的拧了一把,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崩塌,我害怕的看着它。
他在我耳边气若游丝的说:“碧落,我好想喝一口你说的带有——冰山雪莲香味的长江水。”
“好好好!你等一下,我马上舀来给你喝!”我放他平躺在甲板上,立即趴到船沿上,探出身体用手从江里捧了一捧水上来,这水竟然这样冷。我把水喂到他嘴里,更多的却沿着他的嘴角洒了出去,他张了张嘴唇,然后满足的笑了,他说:“碧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呢!不过,我却感觉我闻到的是菊花的香味啊!要不再给我喝一口看看?”
我于是再去舀水,可是我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合上了眼睛,脸已经白得像一层透明的窗纸。
我麻木的跪到他身边,让水从手指缝里一颗一颗的滴下去,滴到他干涸的嘴唇上一点点润湿。
我像劝说小孩子那样温柔的劝着他:“再喝一口吧余佳,喝完这一口水你就能活过来了,你听话好不好啊?”
最后我已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我的眼泪滚落到他的嘴唇上,那是一瓣永远也挽救不回来了的枯萎的叶脉。
可是他再也听不到我的话了,我的围巾还系在他的身体上,被血染得更红一些了,深深的红,就连上面那一簇针绣的小雏菊也成了红色。
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喃喃的:“余佳,听说去天堂的人都是曾经离开了天堂的人,那像一次归家,你信吗?”
我依然抱着他坐在船尾,船向更狭窄更深的山谷里驶去,波腾浪涌。抬头只能看见一小角的天空,有浓浓的白雾升腾上去,越聚越厚,将整个高耸的山峰笼罩起来了。那些石壁上顽强生长的花朵凋零的白色花瓣像江南的一阵淫雨,霏霏。还有山涧的泉水汇聚成一小个飞瀑,溅下来许多水花,溅在肩膀上,溅到头发里,溅满我身边零零碎碎悬浮着的时光。
土家族的姑娘趟过小溪和山涧,跨越云雾缭绕的山峰,在半山腰里仰起皎洁的脖子唱歌,唱着:小小鱼儿紫红腮,下水游到上水来,游过百张金丝网,躲过千竿钓鱼钩,阿哥钩我我上来。唱着就背了小背篓越走越远,优美的歌声却是永不止息的一脉回忆,是峡谷中一支沐水开放的雪梨花。
哗啦啦的水声从脚下一直绵延开去……
(她以为,天空的颜色是不会改变的,只有爱情,它是一只南来北往的小鸟儿,它蹦蹦跳跳到你肩膀上面,悄悄告诉你,这世界其实有两个,一个在你身边,一个在你心中,它说心中的那个世界是很难飞进去的。)
24
我一手提着纱裙的裙角,一手提着那把刀子,慌忙跑出去,跌进了槭树林的那一丛厚密的灌木丛里。
浑身都淋湿了,那从石壁上的罅隙中间飞下来的瀑布水,我想就是人们所说的圣泉之水,我已经在这里好好的清洗了一遍,从头到脚,水珠像璀璨的白色钻石嵌进我的皮肤。人人都说圣泉之水可以洁身,可以洗去身上的邪气或者晦气,可那只是对寻常人而言,对我仿佛根本毫无效用,我并不是寻常人,胸口正中央的那粒黑色的痣,它是我身上怎么也洗不去的,几乎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会当我是不祥人,我是从那些在我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人那里得知我过去的二十三年是什么样子的,刚一出生的时候,家里就失了火,那火把天上的云都烧成了通红。父亲将我抱出来以后,再回去接母亲的时候一起葬在了熊熊烈火之中。从此我便成为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慢慢长大了,尽管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没有害过人,他们也会在我路过的时候用扫把将我赶得远远的,向我扔蔬菜叶子和鸡蛋,还放狗咬我,用马车撞我,这些灾难我却都能避过,谁也不能伤害到我,反倒使我越来越坚强,并且和圣女庙的孙婆婆住在一起,她是一个负责每逢初一都给庙里点灯的老婆婆,圣女每个月的初一都会来寺庙中间那棵像云朵一样宽大的菩提树下的荷花形的高坛上向上天企求福泽,并将这些恩泽施予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孙婆婆不仅给寺庙里点灯,她还有一手好本领,她的刺绣功夫棒极了,她绣许多虫鱼鸟兽,花草树木,也绣鸳鸯和凤凰鸟,然后把这些绣好的手帕或者丝巾卖给那些到寺庙里烧香和参拜圣女的年轻姑娘们。孙婆婆是个善良的老人,她是看到我无倚无靠又被别人欺凌排挤才收留我的,后来她就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我碧落。
碧落?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从远方飘来的一团云彩,也仿佛夜深时候草原上来回摆荡的风声,念起来那样轻飘飘的宛若两只从舌尖飞出去的蝴蝶。
不知道是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二十三年的记忆被别人偷偷一换,就成了这样。可是我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不是这样子的,我记得我和余佳被人追杀,他死了,我抱着他坐在船尾,他全身都冰冷了,我看到他苍白的脸庞渐渐干瘪下去,知道他再也不能给我一个美好的微笑,我就那样难过,那难过此时还在我心中像火红的烙铁一样烙过去,它使我一直记得这个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男人。我们在船尾坐着,向峡谷里面驶去,他说的长江水仿佛是带着菊花香的,这一点我渐渐也认同了,的确越来越浓的菊花香取代了冰山雪莲的香味。
可是我为什么就到了这里?一个所有人都住小木屋的村落,并且在这里我也是叫碧落。
记得我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正躺在这条溪畔的菊花丛中,那么多种类的菊花,绣线菊,墨菊,金盏菊,还有我最最喜爱的小雏菊。那些花朵像潮汐一样覆盖过来遮挡住明晃晃的太阳,我睁开眼睛,才发现一切都变了,余佳不在身边,船也没了,那么浩大的长江也没有踪影了。然后我拂去睫毛和嘴唇上的花瓣,跑到瀑布下面的水潭里去洗脸,我看到水里倒影着的那个我,显然脸上还有狼藉的泪渍,疲倦和痛苦早已经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令我吃惊的却远不止这些,因为我浑身上下的装束都变了样,一袭水红色长长的纱裙一直垂到地上,并且在背后拖成一朵云朵一样飘逸的姿势。我的头发也长了,乌黑乌黑的,在头顶盘一个云髻,软软的垂下来呈一个半弧形,一支金色缀许多小小的碧绿色钻石的簪子从发髻里穿插过去,就仿佛和平鸽嘴里衔着的橄榄枝。
那是我第一次在这个水潭里洗澡,清凉,有山谷里的微风拂过来,从我光洁的肩膀上掠过,绕过我瘦细的腰肢,吹起我的长头发飞入瀑布的水花之中。仿佛那些侵入皮肤里的痛苦与罪就被洗去了,重新感觉到轻松如同拭去蒙满了灰尘的镜子,那个纤尘不染的我如此清晰的显露出来,眉是眉,眼是眼。
只是,再想起余佳来的时候,疼痛又像一只卯足了劲儿的鼹鼠钻到我心里打洞,一直到打穿它。
这是我第几次到瀑布下面的水潭里来洗澡我已经不记得了,若不是今天早上被村子里的那群人一直追赶,我也不会躲到这里来,也不会被水潭底下的那把刀划伤脚趾,我记得这把刀,它是我杀死唐老大的证据,可是我明明将它沉到了长江里了,却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再出现呢?我于是将它从水底捡起来,提着它跑出去,我要弄明白这件事。这里的一切都奇怪透了,我的记忆在另外一个地方,身体却在这里。虽然我以前是相信转世投胎这回事儿的,却不相信穿越时光隧道这种荒诞的事情,何况这一点也不像是穿越了时光隧道,我只感觉这个村落明明与我生活的那个世界是息息相关的,我甚至能偶尔闻到21世纪工业和金钱的味道,仿佛是从某个地缝或者某一个树丛后面一点一点渗进来的,但是它那么轻,那么薄薄的一片儿。
我跑到树林的灌木丛中跌进去,那些村民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他们一定也是沿着树林中间那条小路过来的,那条美丽的小路上有红松鼠跳来跳去,还有好多好多红色和白色的蘑菇在路边的树根或者草丛里生长,我每次都是小跑着过来,裙子和落下来的槭树树叶一起飘飘洒洒,那时候总是有松鼠和红蜻蜓围绕在身边,只有它们才把我当朋友看待,和我快乐的相处,从林子里一路穿梭过去,笑声和松鼠吱吱的叫声是那样清脆。在这里我感觉到温暖,是的,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唯一可以自由自在的地方。
疼,这疼是一直从脚趾传上来的。
我抓住树枝的手被另一只手覆盖住,抬头看见是他。
刚刚被草迷住了眼睛的我,立刻将眯着的眼睛瞪大了来看他,我不由得惊呼:“余佳?!”
他没有说话,目光灿若星晨,这么明亮的眼睛啊!充盈着真诚与善良。他在听到我叫他的时候只稍稍怔了一下,随即剥开灌木丛,将我的手拎起来,牵着我从树林的另一条小路跑出去,那是我一直没有发现的一条路,也不知道它将去往何处。我被他牵着奔跑的时候一种暖暖的感觉像一条欢快的小河流在身体里低吟浅唱,手腕上的小铃铛被风摇得泠泠的响,仿佛一支婉转的小夜曲。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啊!像那天余佳牵着我的手跑到运煤的大船上躲起来一样,义无返顾的,这美好的感觉挠醒了沉睡的喜悦,随着我们的脚步一起有节奏的跳跃起来。
我这样惊喜,余佳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他答应过我要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过生活的,他做到了,我们都做到了啊!简直像从天空中盘旋下来落到肩膀的一只百灵鸟,带给我这样大的欢喜。
我们一直沿着小树林往上跑,往高处,不知道跑了多久,我们所经过的地方都有层次的变化着,越往上去树木就越稀疏,慢慢变成榉树林,再是云杉,再往上是雪松,然后我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地,和远处巍峨的雪山。他带我到一片大草地上坐下来。我们呼呼的喘息着,却又相视而笑,这笑这样纯粹,我看到白白的阳光像把小伞在他眉峰撑开。
这里多么美呵,远远望去坐落在山脚下的村落,小木屋像蘑菇一样左一个右一个。山黝里的葡萄园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山坡上成片成片的向日葵以及鸢尾花,在风中摇曳。还有云杉林旁边骑马的男人,穿着马靴和灰黑色的袍子,牧羊的美丽姑娘将袖子捋到胳膊肘那儿,露出赛雪一样晶莹的肌肤。笑着笑着天空澄澈一片,古老的民谣给这个遗失的村落披上一件锦缎织衣。
“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呢?”他问。
我回头看看他,他把腿伸出去,白色的袍子上系一条镶金边的腰带,佩带着一枚上等的羊脂玉吉祥牌,上面似乎还雕着什么花卉,花卉下面是几行小字,因为隔着一定距离,看不清楚,但是从这块价值不斐的佩玉就可以看得出他一定有显赫的家世。可是这是余佳么?尽管他们有相同的长相,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贵族的,谦逊的,才华横溢的气质,余佳的那种颓废,阴暗,潮湿的气质与这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呢?”他再问。
我恍然回过神来,扭开头去回答他。
“我怎么知道呢?我只不过从山上摘了一些草莓,吃不完的送给一个小孩儿,没想到他今天早上就死了。可是那不关我的事啊!他们却都怪我,说是我害死了他。”
“你自己吃过了一点事都没有么?”
“没有啊!”我很不服气的站起来转了两个圈子,再跳一跳说:“你看我好好的,为什么那个小孩儿就死了呢?我真不明白,难道我真的是他们嘴里所说的小妖女?可是二十三年前在这里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根本不知道从前我在这个地方做过一些什么事情!”
他也站起来,问:“你就是碧落?”
“你也认得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我惊讶的问。
“从一出生就克死了双亲的秦碧落谁不认识呢?你出生的那天家就被大火烧毁了,从此沦落成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孤女。”
“你和他们说的一样,原来这些都是真的!”他是我来到这里第一个信任的人。
“不过——”他忽然神情严肃起来,他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他说:“不过你忘了吗?十年前,我见过你!”
“十年前?”我恍恍惚惚的说:“可我是一个月前才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的啊!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仿佛认识我,而且讨厌我。”
他再将我看了看,问:“你真的不是碧落么?你真的忘记十年前你被别人放狗咬伤了,昏迷了三天三夜,是我救了你,带你到村头的小河边,喂了河水给你喝你才醒过来的,这些你都不记得了么?”
我摇摇头,一脸茫然。
“你醒来的第一句话就说河水带着冰山雪莲的香味啊!”
“真的吗?我真的说过那样的话吗?”我猛地捉住他的手臂,激动万分,“你告诉我是哪条河,你让我去看看好吗?”
他的话燃起我心中的希望。
他将手指放在嘴唇里吹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