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还那么远吗-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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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了?”坐起来问。
她立即从旁边的木桶里拧了一条毛巾来擦擦我的额头,慌忙说:“你别动,身上那么多伤口,昨天夜里我刚给你全身都清洗过,也上了些药,你再乱动,伤口又裂开了。”
我于是乖乖的靠着床头坐着,问她:“你怎么会来?”
“幸好我来了!”她咂咂嘴说:“是小鱼把我找来的,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帮你,你身上那么多伤,也需要擦药。”
我于是明白过来,向屋外看了看,惶惶的问:“小鱼,小鱼他在哪里?”
“别担心别担心,小鱼去林子里砍树了,他说再过两天船就可以建好了。我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就是一只白狐狸吗?”
我牵强的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明白那只白狐狸对首领的意义!”
“可是那只狐狸真的是你杀死的吗?”
仰了仰头,闭上眼睛说:“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杀死的。”
可是——竺儿异常真诚的说:“可是至少我不认为是你杀死的,小鱼也不认为。”
“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挽不回了,而且这样一逃首领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低头想了一想说:“他们暂时不会找到这里,这片林子很少有人来,比较隐秘。”
“希望吧!希望这一切误会都能化解,我们就可以不用再逃亡了。”我说,扭头看到床边那只小竹篮里的香草结,那么多好看的香草结,都快要将小竹篮装满了。
信手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我对竺儿说:“真好看,你教教我怎样编这些香草结吧!”
竺儿欣喜的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停下手里编着的香草,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问:“可是,你有喜欢的人吗?这些结是要挂在心爱的人的窗前的。”
我想了想,将编了一半的香草结放回到小竹篮子里,放到那些香草结上面,我看见它像一颗拼凑不起来的心,一份完整不了的爱。
“曾经有过!”我黯然回答,起身走到小木屋的门口,倚着门,槭树的红色叶子缤纷飘落,在柔和的风里从草地的这边飞舞到另一边,也落到台阶和小木屋的屋顶上,燕尾蝶在屋前的篱笆里穿栏而过,骤然发现篱笆里新插的葡萄藤已经长出了一些藤枝来,向那些篱笆攀缘过去,还有一些蔬菜、野冬青和草莓,都破土发芽了,我一直以为需要很长时间的,所以一早就将那些种子埋了进去,想象着它们开花结果的样子,那该是多么峥嵘美好的一幕,一切事物都沿着我的梦想前行着,小鸟也飞来了,纷纷落在草地上,叫声啁啾,还有一两只索性飞过来,轻轻停到肩膀上面,那酥酥痒痒的感觉,使我的心一下子就明朗起来,像天空中最为分明的那绺太阳光一样,从心中飘过去。我又看到了忙碌中的小鱼,他几乎顾不得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我走近他,他直起身体看到我,笑容浮上来。
“你好了?”
我点一点头,用系在脖子上的那条红色的丝绒围巾的一角拭去他脸上淋漓的汗水。
“小鱼,别太累了,我们不一定要坐船离开的。”
“你不想走了?”他紧张的问。
我看一看他身后的小树林,看一看树林背后那远方的大雪山,我寻思了少许说:“其实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村子,更不明白既然我喜欢这里为什么还要离开。小鱼你告诉我,这一些都是必须的吗?”
他愣愣的看着我,我从衣袖里拿出那块羊脂玉吉祥牌,抚摩那几行小字,情生,情灭,情不自禁。缘来,缘去,缘定三生。我喃喃的问:“真的是这样吗?我们三生的情缘都已经被安排好了,只是我们自己还不知道么?而这一生又究竟是我的哪一生呢?我恍恍惚惚的说着。可是,可是余佳——”
“记住!”他忽然使劲的捏住我的手,把那块凉凉的玉一起捏在他的手里,他说:“我是小鱼,不是余佳,你不可以再忘了!”
“小鱼?”我再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的看他,从上到下,如果我还没有记错,以前的那个余佳,就是现在的这个小鱼了。这两个人已经越来越接近,已经到了我几乎分辨不出的地步———孤傲,霸道,冷僻,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我都没有察觉到,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以前的那个世界摆渡,它们越发靠近了。呵呵,这究竟好是不好呢?
竺儿说:“你有什么心愿就编进这些香草结里吧!它能帮你实现心愿。”
“真的能吗?”我将信将疑的说:“不瞒你说,我曾经也编过这样的结,可是它只是将更多的事情打进这个结里,至今也解不开。”
竺儿将一把新鲜的还带着汁水的香草塞进我手中说:“可是你要一直相信,香草结总有一天会为你缔结一份美好的姻缘。我们村子里的人正因为有这样纯直的信念,才会将每一天都过得平坦自然,因为有许多的爱在前面,就算这里的梦都很小,我们也愿意留下来不走。”
我被她那么诚挚的,一脸憧憬的样子感染了,她总像一株绽放在你身边的色彩浓烈,香味馥郁的不知名的路边小花,使你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并要欢欢喜喜的亲近她的芳泽。我于是决定编香草结,短短一个晚上,它们就在我身边越聚越多,在微薄的灯光下我将它们在木地板上拼成一颗心的形状,我记得以前在超级市场看到过用草莓拼凑的心,装点得十分精美,那以后我就想象着要用草莓拼一颗心装在小竹篮里送给心爱的人,而此时的这些香草结正好实现了我的心愿,红滟滟的坠落在这里,在他的梦里。小鱼白天工作太累了,一整夜都睡得很沉,他应该是做了一些不太好的梦,总是蹙眉咬牙的,翻来覆去,我有几次放下手中的香草结想将他从梦中带出来,他却仿佛陷得很深,任我怎么摇他他也不醒,只听见他吃力的呓语:“别弹了,别弹了,你究竟想要我们怎么样?你说,你说啊!”
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些声音,那是古筝的弦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我很好奇,在这个只弹奏竖琴的村子,怎么还会有人弹古筝,而且调子那样凄婉幽雅,那应该是一个技艺精湛娴熟的人才能弹奏如此动人的曲子。我于是起身打开小木屋的门,在黎明还不算遥远的时候,越过湿润的青草地,走进了荆棘丛生的小树林里,衣裙拂过雾气里宁静的黑暗,脸贴着滚过来的露水拥去丛林罅隙中的一抹微白,天乍然明亮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那条小溪边,那是我刚来这个村子昏厥的地方,应该过去很长的时间了,却不知为何溪畔各种各样的菊花还是开得繁茂,应该还要更茂盛一些,只是那些花瓣飞在古筝悠扬的弦音里,乐此不疲。她侧对着我,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她身边的菊花像潮汐一样向她漫过去,她神情淡定,一簇浅笑盈盈然的含在唇边。
“菡萏?”我惊讶的问。
“你应该叫我圣女!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叫我的名字,但一定不是你!”
我向她走去,走进那些菊花丛中。古筝的声音仿佛眼前的淙淙流水一样灌满了耳朵,她的袖子是非常长的水袖,像片白色的云飘过古筝那轻轻震动的弦。
“这里这么多种菊花,你随便挑一支吧!”她说。
我毫不犹豫的折了一支小雏菊。她问:“你为什么要折雏菊?”
“因为喜欢雏菊,它是野生的花朵,总是生长在荒杂的地方,不起眼,却最独立顽强,可以说它不美,但它就是最简单纯粹的植物。”
“还有么?”她问。
我想了想说:“也许,正是因为它离世间很远,心无旁骛。”
“是么?”
“嗯!你应该知道,雏菊,它也叫小野菊。”
乐声戛然而止,我看到了在她手指落下去的地方,赫然显现的是那一枝鲜艳的桃花,那枝桃花就印在古筝上面,而我所惊异的并不仅仅是这,还有古筝上的裂痕,它应该是重新修补过的,才有那么粗糙的纹裂。盯紧了它,仿佛另一个世界泊过来的一根救生的浮木,我感觉全身都绷紧起来,酸痛像白色的水鸟一阵一阵的掠过。要哭了,是的,这酸痛是不约而至的宾客让人措手不及,我于是拧紧自己让自己从缝隙里逃生出去。
“这把古筝——”我却不由自主的说:“我见过!”
“是么?”她站起来,将古筝抱到怀里,对我笑笑说:“若不是十年前那场雪崩,我最心爱的这把古筝就不会被雪压断,它的声音也就不会变得这样嘶哑凄婉。”
“八年前的雪崩?”
“是的!”她说,她就站在那块大青石上,迎着从山谷里卷过来潮湿的风,向我讲述了八年前发生的故事。
八年前,一直居住在雪山上的菡萏遇到了她一生之中最不能逃离的男人,她像他的猎物一样被他擒在了手里。菡萏自幼无父无母,从小就和山洞里的一窝白狐狸生活在一起,她从来没有下过山,几乎没有接触过人群,那个时候的菡萏尚不懂人类的语言,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欢笑,她靠食用山上的雪蚕和雪莲花,饮用冰川水存活下来,也因此她出落得轻灵美丽,肌肤晶莹笑靥绵薄眉目如画,她穿的衣服也是小白狐从山下叼回来的柚叶制作的,有时候她自己会用雪蚕的丝给自己做一件衣裳,那衣裳几乎薄地透明,轻轻的罩在她纤薄瘦弱的身体上,她对着冰碛湖里水为自己梳洗打扮,常常会独自迷恋自己清秀的脸庞和乌黑的长头发,它们泄在她的背部和肩膀上,使她看起来是那样楚楚动人。但是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纵使雪山上惯常的冷她能够抵御并且平安的度过去,可是这一年她却觉得她已经不能适应这样的天气了,雪花覆盖了她的肩膀和胸脯,她开始将自己缩在冰碛湖旁边的冰槽里,那个时时跟随着她,与她为伴的小白狐因为心疼她,便跑下山去为她寻找人类的衣服,可是小白狐刚刚跑到云杉树林里,就被一只飞来的利煎射中了小腿,它吓坏了,赶紧往雪山上跑回去,而那个男人就骑着马向它一路猛追过去了。
直到他发现了她。
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槽谷里瑟瑟发抖,小白狐猛地藏到她的身后去。他于是跳下马,放下背后的弓箭,上前将她从槽谷中抱出来,他发现她和雪花一样轻飘飘的,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住她,并俯下头来亲吻她发白的嘴唇。她那一刻感觉到他的温暖,是从未有过的,她起先的害怕都不翼而飞了,那样像羽毛一样的温暖使她贪恋和悸颤,她缩在他怀中是他天生的尤物。他觉得她就是雪山赐给他的礼物,尤其是看见她嚼食雪莲的时候,他就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她就是雪山上的一朵罕见的雪莲花,是那么珍稀的宝贝,他于是叫她菡萏,菡萏,多么好听的一个名字,它是莲花的另外一个叫法,叫起来的时候像一团绵软的云飘出去。
他从此滞留在雪山上,与她日日缠绵,相互填充着彼此。他开始教她喊他的名字:远,远……菡萏用心的咀嚼着这个字,它是一颗昂贵的珍珠,一件暖融融的衾衣,是蒙在她脸上的一层霜露,是在她舌尖缓缓融化的一小片雪花。她记住了这个名字,因为这是她最心爱的男人的名字啊!
而现在就可以回到那把古筝的话题上来了。菡萏因为不会语言,他很难与她交流,尽管她常常很柔顺的贴在他面前使他怜爱,终于他还是决定为她做点什么,于是这把古筝就诞生了,他砍来树木,扯了几根韧性很好的马尾毛,经过三天三夜的削割打造,就完成了这把古筝。她常常在湖边为他弹奏,他便能从那样优美的弦音里听出她对他的需要,她绵绵长长的爱。
蓝天,绵延的雪峰,清澈的湖泊,以及她美丽的笑容都像一个永远也做不完的好梦。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不会离开这个诱人的天地,直到山下传来他父亲病势的噩耗,他连夜骑马赶了回去。
回到村子里,他顺利的继承了父亲首领的位置,村子里越来越多的事物纠缠着他使他分身乏术,直到第二年秋暮冬初的时候他再次上山去。他到雪山上的山洞里没有找到菡萏,他慌了,雪山上的雪下得特别大,呼啸的寒风使他寸步难行。他本来是循着白狐狸落在雪地上的脚印去找她的,可是雪太大了,不一下就覆盖了那些小脚印。雪蒙住了他的双眼,他听到隆隆的声音,久居这里的他知道山顶上的雪一定在不断的往下滑,雪崩,他立即就想到了这个词,他大声叫喊菡萏的名字,可是一场灾难还是降临了———
菡萏抱着她心爱的古筝从山上回来,带着她的小白狐,她手里捏着一支雪莲花,这枝雪莲花是多么不容易才找到的,山上的雪莲越来越少了,仿佛还有人也在找寻雪莲花,她发现了那些脚印,在山谷中的一朵被摘去的雪莲旁边,再加上她现在行动这样不方便,她能得到的食物就更少了,终于她还是拖着蹒跚的脚步从山上回到洞里来,可是到了洞门口她忽然听到洞里有人讲话的声音,她不敢回到洞里去,她害怕洞里的人看到她,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十分丑陋,滚圆滚圆的大肚子,脸上生出那么多褐色的雀斑,她已经很久没有梳洗整理自己了,她是如此的邋遢和不堪。于是,她退到洞旁边靠着一块大岩石坐下去,将古筝放到身旁,她感觉到岩石在震动,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快,这震动捣进她的肚子里,仿佛有一根针刺穿了她,她咬着嘴唇使自己不要叫出声音来,白狐狸在她身边焦急的转来转去,她艰难的伸出手摸一摸小白狐的头,虚弱的说:“小白放心,我不会死的。”然后孩子就诞生了,她看到了双腿间那个小小的血淋淋的孩子,不免惊愕。她把孩子揽到怀里,忽然扬起睫毛,无力而又满足的笑起来,因为他听到了萧萧的马蹄,越来越近的声音。
“远,你终于回来了呵!”
在雪崩到来之前,她将孩子塞进了她怀中的衣服里,让大块大块的雪从她的背上滚过去。
我在那一刹那看到她的眼泪飞入乱花丛中。往事是两片沉重的石磨,碾碎回头看的那一道惨白目光。看到她哭,我的心忽然就疼起来了,她从来都是笑脸迎人,那么多人将她当做圣女,对她顶礼膜拜,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她那些辛酸的故事,从山上下来之前,她就像海蚌一样将那些故事渗进自己柔软的肉腺里,它们是最粗糙的沙子磨疼了她,最终却凝结成为璀璨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