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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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北不置可否,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淡漠又疏离。
徐辰笑了笑,把杯子稍往上举了举,头往下低了低,到了一个合适的、端庄的高度,嘴唇就要触碰到那青玉似的杯壁。
霎那间他突然站起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杯子,顺势往地上用力一摔:“别喝了!”
精致的杯子顿时粉身碎骨,热茶慢慢地朝四周爬散开去,在地上拖出了一个狰狞的图案。
他冷静的面具也同时碎了,露出一张愤怒的面孔,带了一点受伤的表情:
“我承认是我下的毒,行了罢?!”
三〇、无敌厚脸皮
徐辰仍旧跪坐在地上,仰脸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杯子,是不是?”
她知道徐老爹每日晨起会去花园里溜达几圈,之后必要去花厅喝上一小壶茶。这个杯子,便是她从花厅里拿来的、徐定文专用的茶杯。望北说过那毒难洗,今日上午又是徐老爷发作的时候,恐怕下毒不久,杯子上会有残留。
“是!是老爷的。”他的眼中,墨色的眸子快被赤色的怒火吞噬,“好,你够狠,不惜用自己作饵!如今你抓到我了,赶紧去向老爷告发罢!”
“我是会去告诉老爷子。”她坦然地迎着他愈盛的怒火站起来,“我会告诉他,他心爱的龙泉青瓷杯让我给失手跌碎了,请他节哀顺变,换一个杯子用用。”
这杯子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杯底外沿釉色基本已经脱尽,一望便知是徐老爷长年累月地取放之故。望北一向谨慎,却没有把它毁尸灭迹,想来是老爷子很喜爱它,若是这杯子突然不见了反而更容易受到追究之故。
他料不到她会这么说,突然搞不清楚她来质问他的理由了。为什么要帮他隐瞒?她如今是徐家大小姐,生活富足,无忧无虑,安安心心地等着嫁进周家,看起来对现状很满意,总不至于是来帮他谋害衣食父母的罢。
“十八,先前老爷总是心口疼,也是你捣的鬼?”
“……是。”
“光是我知道的发病,从五月份的时候就开始了,恐怕那之前还有罢?”她记得小周将军的红豆手链送到徐府的那一回,徐老爷便说是常发之症了。
他有点破罐子破摔似的,带着些绝望,直言不讳道:“是,一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投毒是大恶,按律当斩。如今他的命已经掌握在她的手心里了,只要她向老爷告发,不,甚至只要有意无意地把人们怀疑的目光引到他的身上,他便活不过今年的冬天。
徐辰拿了把笤帚,细细地把蹦了一地的碎瓷片和黏在地上的茶叶扫进簸箕里。天热,地上的水渍很快便淡了,只留下一个若有若无的浅色印子。
收拾完狼藉的地面,她重又在他对面坐好,以一声重重的叹息作为开头:“唉……你费尽心机,用了一年的时间慢慢地折磨徐老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恨他?杀父之仇?你说你流浪的时候被他捡到收容下来,他对你的恩情应当如同再生父母;夺妻之恨?”她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也不对,看你对姑娘家的事愣头愣脑的,不像是成过亲的模样。”
她只知道杀父夺妻是大仇,却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报的是自己的仇,杀身之仇。
望北并不想辩白什么,头并没有低下半点,眼睛却垂下看着地面,一语不发。地上的茶水印子很快就没了,清清爽爽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要是他能当前世的那些事也都不存在就好了。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徐辰摸清了他的脾气,对于他不肯多说的事,他的嘴巴就像是上了拉链,被卡死了的拉链,打不开就是打不开,再努力也是白费劲。人人都有不愿被别人窥探的秘密,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各触到伤心事,两人对坐无言久久。
矮几上的苏合香静悄悄地燃着,一缕香烟越燃越细长,袅娜地升腾成一线。在它完全中断之前,徐辰终于打破了僵局:“这事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能判断其中的是非曲直,或许你真的有非杀了老爷子不可的理由……”
“我没打算要他的命。”望北冷静地低声道,“我只是让他时不时感受一下锥心的痛。”
“好吧,你没打算杀他。”她其实觉得这样漫长的折磨已经比一刀杀了老爷子还让他痛苦了,“说起来,我突然出现顶替了徐小姐位置,又自说自话地决定留下来,到今日把你叫过来质问,好像一直在碍你的事。你和老爷的恩怨,和徐家的恩怨,从头到尾我都不清楚,我一个路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望北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点光亮:“你的意思是,你不会插手了?”她竟肯为了他装聋作哑么?……
“但是,”很多事,碎碎念的铺垫,重点还是在这个转折的词后面,“我相信因果报应,相信冥冥之中必有定数。若是老爷曾亏欠你,不用你动手,老天爷自然不会放过他;你用这样阴毒的手段害他,只会给你自己招来报应。”
他眼睛里的光,又慢慢地暗淡了下去。望北看着她摇了摇头,“你不像是相信报应的人。”
“怎么不像了?其实开始你猜对了,我就是庵堂里逃出来的姑子,”她做了个在胸前合掌的姿势,念一句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看你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年纪轻轻就跟个小老头一样了。”
她不合时宜的玩笑激怒了他,冷笑一声,道:“报应?我早就不相信了!徐定文早年昧着良心做下的事有多少,怎么不见有报应落到他头上?他如今暂时放下屠刀成佛了,以前犯下的罪孽就一笔勾销了是不是?!”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徐辰嘴角的笑意苦似黄连,“老天爷一桩一桩,算得可精明着呢。”
她本来是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有为女青年,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
在他眼中看来,她的苦笑却是词穷之后的尴尬。望北对她愈加失望,负气道:“你不用跟我讲这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直接说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不想让徐定文死便罢了!”
徐辰蹭地一声站起来,隔着一张矮几,向他探过身去。
他以为自己的话激怒了她,惹得她要动手打他。想想也是,她如今毕竟是主子,要打个下人,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不过同她共享了一些秘密,在一个屋顶上乘过几晚凉,就能忘形了?真是活该。
他一动不动地等她的手招呼过来。
却不料徐辰手掌的目标根本不是他的脸,而是往下走,捞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他料不到她有这么一出,眼睛瞪得滚圆,一动不动地直直望着她:“你、你干什么?”
“你摸摸看……”她低声说着,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这是要做什么?色/诱么?为了那个老头子,需要做到这地步么?!他应该怒斥她一句“寡廉鲜耻!”的,可是当指腹触到她的皮肤,光洁的、柔软的皮肤,他内心居然挣扎了。
“……怎么样?”她似乎总是在笑,一笑,他的手心里就握了个浅浅的梨涡,“够厚吧?看在我有四两重的面子上,恳请你停手罢。”
望北冷着脸把手抽回来,大力用茶盘里的手巾擦了擦:“不错,确实是天下无双的厚脸皮。”
她笑眯眯地问:“那就是答应了?”
“你才说了你不便插手,为何突然又让我停下?”他的眉头皱起来,“给我个理由。”
“刚才你也说了,因为我贪恋徐家的锦衣玉食咯。”她说话的样子大大方方的,好像爱慕虚荣这事一点都不可耻,“而且我从小缺钙长大缺爱,能有个关爱我的人稀罕得不得了,从私心上,我不想她的日子难过。”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话中谈到的对象已经转到了徐夫人身上。徐老爷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对她来说就是天塌了罢。
望北却不知道她话中是“她”不是“他”,只当绕来绕去,她还是承认被徐定文提供的锦绣生活给收买了,不由失望万分。这样贪慕虚荣,与徐小姐有什么区别!
“行不行呀?”她绕到他面前问。
他不说话。
徐辰半蹲下来,脸对着脸,锲而不舍的:“行或是不行,给个反应嘛。”
“好。”还没有想清楚,一个“好”字便已脱了口。她并没有逼迫他,他却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她期待的眼睛。这代表什么?他暗自惊心,却没有打算纠正已经说出口的话,不仅如此,“……若这就是你的希望,我答应你。”
若这就是你的希望……他的心底一片苦涩。
因为她一句话,他放弃了计划了好几年的复仇。望北忽然发觉,他正在慢慢地往老路上踏去。明知是一条不归路,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踏上去了。
徐辰百思不得其解。为他好的话说了一箩筐,根本就不听劝;怀着“既然你冤枉我我就坐实了给你看”的心理,恶作剧一样认下爱慕虚荣的罪名,反而轻而易举地就让他听从了。
少年的心思也很难猜啊。
果然从那天之后开始,徐老爷的心痛之症便再也没有发作过。徐夫人高兴得直念佛,说这是菩萨庇佑。
但对于徐老爷来说,这一年并不是被菩萨庇佑的一年。先是女儿的婚期又被延后,接着自己又无故心痛,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到了十月初的时候,在外打点生意的儿子又带来消息说,遇上了一个极难缠的大客户,处处刁难,快要谈成一笔生意时却又突然翻脸,非要徐家的大东家到波斯与他当面谈。
徐定文只好拖着刚有点起色的身体,匆匆带了几个人赶往波斯。
望北也是随行中的一员。车队出发前,徐夫人和徐辰来为徐老爷送别。徐夫人哭得场面一团糟糕,他本想趁乱同徐辰悄悄地、单独地告别,告诉她此去不过一个多月,但她忙着哄小孩子一样安抚徐夫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样也好。他本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
三一、毒经注(二) 虞美人
取杏仁七个,麝香一钱,蛇床子五钱,白矾非子二钱,瓦上烘焙至三分焦,碾为细末,另取母丁香、山茱萸、肉桂各三粒,椎碎,去渣留汁,和入细末中捏制成丸,莲子大小。日光下暴晒,从午至申,半天可得。
最难消受美人恩,是为媚毒。用时取一碗冷水服下。药烈且见效快,一丸最宜,两情相浓,男女欢美;两丸则过,可用于牲畜配种矣。
——《唐唐毒经注·虞美人》
三二、一朝被蛇咬
对于徐辰的婚期往后拖延这件事,艾肆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贤侄女,听说你今年还是嫁不出去?哈哈……”他笑得手中把玩着的一把折扇也跌落在地,“人人都说徐家小姐貌美,徐老爷给的嫁妆丰厚,定下的人家又是极好的,只可惜命中八字生得苦,每次快成亲了总有各种理由耽搁下来。我起先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他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你今年快十九了罢?告诉你个内幕消息,后越国的这次动乱没个三四年不能停息。要是你的那个未婚夫君一直脱不开身,可怜的,你就要生生拖成二字打头的老姑娘了。怎么样,不如趁着徐姑娘还没有蹉跎成徐娘之前,投奔到叔叔怀里来?我艾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哟~”
徐辰撇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眼,抱了艾暮,转身往外走:“小暮,我们花园里玩去,不要理会怪叔叔,当心被教坏了。”
平日里同她很亲近的小萝莉却持了不同意见,挣扎着胖乎乎的短胳膊短腿,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在她怀里扭过来扭过去,就是不愿意她抱。徐辰只好把她放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俯身问道:“刚才小暮说什么呢?别急,慢慢的,讲清楚。”
艾暮年纪小,学说话的时候又常常跟着艾肆在各地跑,讲的话里常常混了稀奇古怪的方言发音。在长安住了小半年,长大了一些,她嘴中出现的中原话词汇才越来越多,渐渐地能让人听懂了,只是一着急,仍旧吴语蜀话一齐冒,黏糊糊地乱成一团。
小姑娘的脖子很细,却顶着个大大的脑袋,头上两团圆圆的髻子,简直像是Q版的人物。她大概觉得仰着个大脑袋抬头看徐辰太累了,抓着扶手,摇摇摆摆地在椅子上站了起来。
好了,这高度差不多,可以平等对话了。她吭哧吭哧地说道:“阿吉背巴俺了,俺阁阁修啦,熟女和熟女罗罗巴巴的,不好,不好。”
徐辰从头到尾只听得懂“不好”两个字。艾肆却是兄妹连心——照十八的说法或许是父女连心——如此高难度的浆糊居然一字不落地听懂了,翻译道:“她说的是,‘姐姐别抱我了,我哥哥说了,淑女和淑女搂搂抱抱的,不好,不好。’”
“小熟女,熟女为什么不能让另外一个熟女抱?”徐辰故意学着她说话。
艾暮摇头晃脑的:“阁阁修,不愣浪会,熟女系楼给军机巴的。”
徐辰仍旧是听不懂,向翻译先生寻求帮助。
“咳,臭丫头,记得这么清楚做什么。”艾肆嘀咕,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向徐辰双目炯炯地问道,“你要听,你确定要听?”
徐辰忙喊停:“算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我还是不听了。”
但艾肆作为情场上一朵奇葩,与形形色色女性相处中早就养成了一样怪脾气,偏偏喜欢逆着别人的意愿做事。她让他不要说,他还非说不可了:“她讲的是‘不能浪费,淑女是留给君子抱的。’”
艾暮大力点头,表示就是这句话。
居然还点头……喂,这孩子已然被教坏了啊!徐辰剜了他一眼,“你自己不正经就算了,还打算教坏妹妹吗?有你这样当兄长的么?”
艾肆从地上捡起沉香木的扇子,刷地打开,从扇面后眯眼打量她:“贤侄女,我发现你这训人的样子跟我死去的老娘有七分像。欸,只可怜小暮一生下来,还没被她抱上一抱,我娘她就去了。我倒尚可,好歹被她关爱了二十几年,小暮连她的长得是圆是方都不记得了。”
额,又是丧母的孩子。难怪性格扭曲成这样。
出于人道主义,徐辰正打算安慰他几句,他接下去的话却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俗话说长嫂如母,贤侄女你发发善心,给我妹妹一份迟到的母爱嘛。你知道的,从小没娘的孩子容易走歪路……”
“怪叔叔已经没有救了,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