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芳菲-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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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等陆月思赶到陆寒家中,才发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事情——陆寒把所有仆人的卖身契都还给了他们,把他们全放走了而住在这间宅子里的,已经不是陆寒,而是一户刚从外地搬来阳城的商贾。
那男主人面对陆月思关于陆寒的询问是一问三不知:“那小哥儿是个爽快人,一下子就跟我写了两年的租契。他去哪儿了?我怎么会知道,反正我交了房租给他,其他的我不管。”
陆月思一下子就蔫住了。
侄子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太老辣,太狠绝了
陆月思再一次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看似牲畜无害的小侄子。上次陆寒敢和他撕破脸对峙,就已经让陆月思感到意外。可是他真的没想过,陆寒为了不让他霸占他的田产,竟使出了这样壮士断腕的招数
“那个小兔崽子到底上哪儿去了”方氏歇斯底里的尖叫着,那些田地那些田地应该是他家的才对啊分家的时候,死老头子偏心分多了三成给老大,又把济世堂给了老大家,不就是因为老大是个秀才吗?秀才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考个举人,考个进士
现在陆寒把田地一卖,跑了个无影无踪,让他们上哪儿去找他?
“你快把那小混蛋找出来啊,死鬼”
方氏一直看不起自己的丈夫,总觉得丈夫要不是有自己这么个贤内助帮衬着,早不知道潦倒到什么地步了。现在这么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也办不好
陆月思颓丧地倒在椅子上:“没用的,找到他也没用。”
“为什么?”方氏还不死心。
陆月思只好跟自己其蠢无比的妻子解释,陆寒下个月马上就十五了。律法有定,男子十五,便算成人。自己这个叔叔,再难对陆寒的生活指手画脚了。何况他卖掉的田地,租出去的房产,都是从他父亲陆月思手上直接继承过来的,完完全全可以任由他处置。
“要是闹到官府,官府的人可不一定帮着咱们……”谁让死去的大哥曾经在官府里当过一个小吏呢?而且大哥尸骨未寒,自己就跟侄儿争产,这事情哪能见光
陆寒就是要让他无处下手,才会做出这样断了自己后路的事情。
方氏听丈夫说完,才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气似的瘫坐在一旁说不出话。
陆月思恨得咬牙切齿,愤愤地说:“他把祖产卖了,没人帮忙牵线,凭他手上那点银子,很难再买到便宜的田地。那点子钱也就够他过个一两年的我看他以后怎么活”
大多数人,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卖田地的,这也是陆寒一说卖地就马上有人过来接手的原因。
那点儿卖地钱,加上两年的房租,也不过是几十两银子……能吃个两三年就不错了
芳菲人在深闺,无法出去打探消息。萧卓又去考武举去了——据张端妍说,萧卓考上了武举人,正要进京去明年春天争取考个武进士——没有男子在外头帮她跑腿,芳菲根本得不到陆寒的任何信息。
不管陆寒是不是她的未婚夫,芳菲都觉得她有义务好好照顾他。想当年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陆月名夫妇对她是何等的关怀?如今两老故世,她不能替他们把陆寒照顾好,芳菲深感内疚。
最后她总算想到了一个人,就是替她掌管花园事务的佳味斋二掌柜方和。
芳菲借着去给佳味斋送冬天新的药膳菜单的名义,来到佳味斋找方和。方和在外头跑了好些日子,找到了被陆寒遣散的一个家人——也就是陆家原来的厨娘三姑。她如今成了自由身,便和她当陆家马夫的丈夫一起开了家小吃铺子。
从三姑那儿才知道,陆寒是到乡下去住了,但她只知道大概去了哪条村子,具体的地址也说不清。
方和又跑到乡下去一户一户人家地探听,跑得腿都快断了,总算在一户农家里找到了陆寒。
“方掌柜,真是辛苦你了”
芳菲等了大半个月,好容易得了陆寒的消息,心里好过不少。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块一两重的银子递给方掌柜:“这是你这些天的辛苦钱,就请你收下吧”
方掌柜连忙推说不要。芳菲很诚恳得说:“方掌柜,这都是你应得的,怎么能不要呢?往后的日子,我要请你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太明白世情。方掌柜或许是真心想帮她,一开始没想着要得她什么好处。可是她重重的谢了人家,人家当然会心生感激,往后才会更加尽心尽力的替她办事。所以,这点谢礼是绝不能省的。
芳菲一直认为,做大事的人不可锱铢必究,该大方时就要大方。小财不去,大财不来,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光当守财奴,是发不了家的……
她想着,一定要亲自去见陆寒一面,听听他的真实想法,还有他日后的打算。
他遇到的困难,芳菲已经猜到了一些。但……这样做,真的好吗?
十一月十七,是阿弥陀佛诞日。芳菲跟秦老夫人请示,说要到甘泉寺去上香礼佛,顺便替两件玉器开光,给后天上京的两位姐妹惠如和端妍戴上。
秦老夫人一听“甘泉寺”三字,就一阵哆嗦,几年前那场大祸她到现在都没忘记,时不时还会做恶梦。
“既然你有这个心意,那就去吧。”她一般不会过多的管束芳菲的行踪,也懒得去管了。芳菲再弄出点大事来,他们秦家的人都不用出去外头走动了。这几个月,孙氏根本就不敢跟外头的人来往,人家说她什么的都有,她都快郁闷坏了。
次日,芳菲带了春雨和春草,乘着秦家的马车去了甘泉寺。
她和两个丫鬟进了甘泉寺正殿烧了香,一个小沙弥走过来说:“施主,您前日叫人送来开光的两件玉器,正在小殿里供奉着。师傅说,还请您过去亲自念经才算虔诚。”
芳菲闻言说:“那好,就请小师傅带路吧。”
春雨春草正想跟着过去,芳菲说:“在小殿祈祷最讲究清净,你们就不要过来了。在这儿候着,我去念一百遍平安经就回来。”
春雨和春草二人见芳菲就在寺里活动,既然她都发了话,她们也就乖乖听从了。
芳菲跟着小沙弥转过了两道游廊,很快的就来到了甘泉寺的后门。小沙弥把芳菲送出了后门,那儿已经有方和雇来的马车在等着了。
“走快些”
芳菲催着方和赶紧上路,她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拖延。幸亏陆寒住的地方离甘泉寺不远,不然她这计策可就难以实行了。
方和驾着马车飞快地奔驰,芳菲被坎坷的山路颠簸得胃里一阵阵的翻滚,不由想起了自己头一回坐马车到甘泉寺来的情形。
那次来甘泉寺,她见到了最美的桂花林,也见到了那个人……
“到了”
方和勒住马车,在一家农户前停了下来。
芳菲强压下呕吐的感觉,一下子跳下马车,在方和的带领下往那农户走去。
这是一座最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那用枯枝扎成的柴扉根本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可以进去。她几步走过了垫满黄土的院子,走到屋门前喊了一声:“陆哥哥,你在不在?”
“吱呀”,屋门应声而开。
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陆寒,就站在简陋的茅屋里,目光灼灼的看着芳菲。
“芳菲妹妹……你来了。”
正文 第四十六章:诺言
第四十六章:诺言
土砖墙,茅草顶,昏暗的光线……
这间农舍和乡间所有的农舍一样残旧不堪,没有什么特别。
但在农舍中站着的陆寒却依然散发出他独有的光芒,并不因为身处陋室而显得粗鄙。他的粗布衣裳洗得很干净,无论是头发还是双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尘垢。
走进屋里,芳菲才发现,这间破旧的农舍也已经被陆寒打扫得纤尘不染。一桌,一床,一椅,还有地上的一个衣箱、一个书箱,这就是陆寒现在全部的家当。
“芳菲妹妹,你坐。”
陆寒请芳菲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就坐,他刚刚激动的表情现在已经稍微平复了下来。早在方和找上门来,说他是受芳菲所托来寻人的时候,陆寒就知道芳菲某天一定会出现的。
时间紧迫,芳菲来不及坐下了。方和自觉地退出房门外,把空间留给这一对少年男女。
他是市井中人,对于礼教并不太在意。而且秦家这位小姐对自己的未婚夫如此紧张,正是有情有义的表现,和那些暗行苟且之事的男女怎能一概而论?
“陆哥哥,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芳菲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出口埋怨。
陆寒轻声说:“芳菲妹妹,我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
他直言不讳的把叔父侵占了济世堂之后,还想谋夺他田产的事情说了出来——此刻,在陆寒心中,芳菲就是他最亲的亲人。
“只要那些田产还在我手里,叔父就会寝食难安,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找我的麻烦。我不是应付不了,可是将时间和精神花在这些事情上,不值得”
陆寒斩钉截铁地吐出“不值得”三个字,芳菲听后心中一震。
她听出了他的决心,第一次在陆寒身上感受到了他也有强硬的一面。是的,能够毅然将无数人视为立身根本的田产抛售出去,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本来就要具有比一般人更加大的魄力——尽管,这样的行为也许会被人视为败家子的作风,但芳菲绝不会这样看待陆寒。
一直以来,芳菲都将陆寒定位在弟弟的位子上。她会关心他,想照顾他,对他的事情极为关注……可是她刚刚才发觉,她竟没有真正在意过陆寒在想什么。
直到此刻,她才开始正视陆寒的内心,也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少年,而是一个青年人了。
“那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之所以选择在此地居住,一方面是想过几年清净日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村子里的村学里有位博学的老先生。”
陆寒解释说,这位老先生曾经到他以前读的学堂指点过他们读书。据说这位老先生是位致仕的翰林学士,学问极好,为人更是清正。因为他出身本村,又年老无子,便回到这儿来养老,顺便在村学里教教小孩子们识字。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里有一位翰林学士在隐居。我也是适逢其会,才无意中得知的。我上门去拜访了几趟,蒙他老人家不弃,已经将我收入门墙,做他的关门弟子了。”
芳菲听到此处,倒是极为惊喜:“陆哥哥,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准备好好去走科举这条路了?”
陆寒缓缓点头,将一声无言的叹息默默压在心中。
他曾经是个天真的孩童,因为开蒙时识字很快,写文章又容易上手,便对四书五经起了轻视之心。小的时候,一心只想着要去钻研医学,当个悬壶济世的名医,逍遥地过他的小日子。
但父母相继去世之后,他才明白自己过去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也终于理解了父亲一直逼着他去考科举的苦心。
在这世上,你不掌握足够的力量,便只有受人欺压的份儿
而要得到这种力量,他就必须要得到一定的社会地位——在一个官为贵,民为轻,商为贱的国度里,走上科举之途,是他必然的选择。而且,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他以前曾经两次报名考试,都因为父母的丧事要守孝而耽搁了,可那两次都是父亲逼他去考的。
现在,他终于自觉自愿的走上了这条道路,而且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卖掉祖产和把旧家租出去所得的钱财,如果省着用的话,刚好够他撑过三年。三年之后,他孝期已满,当可参加秋闱。
不破不立
只有斩断自己的一切后路,他才能凝聚起强大的自信,去争取那万千学子所渴望的高位。
芳菲对于陆寒潜心攻读,等待三年后的科考这一决定并不反对。以前他想当大夫,她觉得很好;现在他想考科举,她也认为不错。只要是他自己认定了要走的路,她都会支持他往下走。
她问了问他生活上的安排。陆寒说现在他一个人过,住在农舍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他从村里请了短工,每天给他扛足够的柴火过来,还帮他把两个大水缸挑满水。至于吃饭,他指了指隔壁的院子:“我跟邻家大娘说好了,我每月给她二钱银子,她管我一日三餐,他们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不行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肉”芳菲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这点钱你先拿着,你让她给你多做肉菜,补补身子读书最耗精神了,要是吃不好,很容易就变成一个瘦不拉几的瘦竹竿呢。我可不希望陆哥哥你变成那个样子。”
陆寒把那包银子推了回来,说:“好,我再给她添点银子,让她给我做肉菜。但这些钱我不能收,我的钱还是够用的。”
芳菲还想劝陆寒,但看见陆寒脸上坚决的神色,知道这事没得商量,只得把钱收了回去。算了,以后请方掌柜每个月挑多多的肉到邻家去,让那大娘给陆寒做好吃的就行,现在没必要坚持。
他有他骄傲的自尊,芳菲是懂得的。她也想通了,为什么他不来找她商量——男人总是不愿意让女人看见自己狼狈落魄的一面的……陆寒的心理确实是像芳菲所想的一样。
芳菲估摸了一下时间,知道自己不走是不行了,便对陆寒说:“既然陆哥哥你决定在此长住读书,也是好事。我今儿偷空出来,现在就要赶回去了,等改日有机会我再出来看你。”
陆寒知道芳菲一个女儿家要瞒着人出来一趟不知道有多难。芳菲举步将行,陆寒突然叫住了她:“芳菲妹妹”
“嗯?”
芳菲回头问陆寒:“陆哥哥还有什么事要托我办吗?”
陆寒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鼓足勇气说:“我向你发誓,我一定要取得功名,然后……用我的一生来保护你”
用我的一生……
来保护你。
这是芳菲听过的最直白的情话,最深沉的诺言。
她竟无法做出任何回答。在陆寒这句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