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芳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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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不是现在才听到。
就在芳菲投靠到秦氏本家这几年来,时不时就听人说她这个孤女是“扫把星”,克死了家里所有的长辈。
现在秦家死了人,又莫名其妙的牵扯到自个头上来了。
如果是原来的那个芳菲,一定会因为芳苓与众人的态度感到极度难过吧。可惜现在住在芳菲体内的,是一个坚强的灵魂,哪会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掉一滴眼泪?
她冷冷的注视着芳苓,说:“你如今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但是请不要胡乱攀咬,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你该恨的,是那些山贼,而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芳苓激动得近乎疯狂,“若不是你死皮赖脸的跟着去,秦家怎么会遇到山贼,我娘怎么会死!老祖宗,到现在还卧床不起!连服侍你的丫头,也都被你连累死了!”
芳菲脸上终于变色,她疾声问孙嬷嬷:“春喜……死了?”
孙嬷嬷迟疑了一下,无奈的点点头。
芳菲心里一阵酸楚,她没想到……
春喜不过才十二岁……在这些年里,春喜对自己这个不得势的小主人一直忠心耿耿。这回却没能躲过去……
不过,芳菲伤心管伤心,也没圣母到把错往自己身上担着的地步。杀死春喜的,是山贼,不是她。她为何要为这些人的惨死负责任?
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吗,更何况她只是个十岁幼童罢了!
这些人居然不去怨恨真正罪恶的山贼,却来怪一个才十岁的小孩子?这是什么样的逻辑?
“好啦,不要吵了!”
一个身形富态的白胖中年男子大步迈进正厅,芳菲认得他便是秦家大老爷秦易绅,轮辈分,她该叫他一声大伯父。
芳苓被父亲一吼,果然安静了许多,只是仍在不停抽泣。
秦大老爷一样身着丧服,面沉如水。他环视厅中众人一眼,对那两个搀着芳苓的妇人说:“先把三姑娘送回房去!”
秦大老爷在秦家的权威仅次于秦老夫人,他一发话,谁都得乖乖听着。
他又让其他的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做事,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芳菲。
芳菲低眉顺眼的站着,不知这位身为族长的大伯父会如何对待自己。
“七丫头,这几位是?”
秦大老爷一发问,不等芳菲回答,朱善就抢在前头说:“小人姓朱,是跟着我家公子从外地来阳城办事的。昨儿我家公子也被贼人袭击,同样掉下了山坡,小人等几人去寻找公子时顺道救起了秦姑娘。”
昨晚到秦家送信的,也是朱善的手下而不是府衙里的官兵,所以秦大老爷还不知道侄女儿在府衙后宅里过了一夜。
听得朱善回话,秦大老爷拱手说:“秦某人替我过世的堂弟一家,谢过朱壮士。我那堂弟只剩七丫头这滴骨血,要是她有个好歹,秦某人真是愧对他托孤之意了。”
无论如何,秦大老爷当着外人这样表态,还算得体,不愧是一族之长。
朱善推辞了秦大老爷让人捧来的谢礼,率领部下告辞离去。秦大老爷见他衣着华贵,谈吐不凡,这样的人物竟是人家的奴仆,可见他的主人不是寻常富户。想到此处,秦大老爷也不坚持,只是亲自将朱善几人送到大门外才回来。
孙嬷嬷早得了秦大老爷的吩咐,伺候芳菲回她的偏院休息。
芳菲一回到院子,春雨就快步迎了出来。芳菲见她两眼红红,肿的像两只桃子一般,知道她一方面是担忧自己的安危,另一方面是伤心春喜的辞世。芳菲也是极为难过,强忍下心中苦痛安抚了春雨好一会儿。
芳菲在偏院里休养了两天,便想着去探望秦老夫人。谁知才去到秦老夫人的院子门口,就被婆子拦了下来,说老祖宗精神太差,谁也不见。
她只得回转,还没走几步,就看见芳苓和芳芝从秦老夫人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顿时了然——不是谁也不见,是不想见她罢了。
秦老夫人……芳菲还以为这个老祖宗能统管后宅数十年,该是有些手段和见识的,谁知她和那些愚夫愚妇也没什么区别。都把自个当成了扫把星,怕自己会“克”她。
前些天秦老夫人还说要“补偿”自己,就在那天去上香的时候,俩人也相谈甚欢。说起来,自己还是为了救她才失足掉下山坡的……转眼间,她就把自己狠狠推开了不理。
呵!
芳菲心中冷笑。如今这个宅子,从秦老夫人这位老祖宗往下,个个都对自己唯恐避之而不及,生怕沾上自己什么晦气。就连她院子里新来的两个粗使丫鬟和孙嬷嬷,都对她能避则避,轻易不近她的身。
只有春雨,待她一如往昔。
“呼……”
芳菲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感觉越来越憋屈了。原来的芳菲不过是被人无视而已,现在的她,周围却全都是敌视的目光。
要不是她心志坚忍,早就要发疯了。
这些无聊人越传越玄乎,把她说得极为不堪。什么生而丧母、继而丧祖,父亲命途多舛,劳累半生一事无成,潦倒而死……然后,这些全都变成了她的错!
多么可笑,但又多么无奈!
芳菲看着院子里的高墙。有时她甚至在想,也许自己应该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爬出去,远离这一帮可怕的长舌愚人,从此到处流浪也比现在的日子要好得多!
“姑娘……外头有客人说要请您出去见上一见。”
孙嬷嬷小心翼翼的走到离芳菲几步远的地方,低声禀报道。
芳菲皱了皱眉,就是他们这种把她当成病菌一样的态度,让她没法子不心烦。
“什么人?”
芳菲一边随着孙嬷嬷往外走,一边问道。
居然会有外客说要见她?
孙嬷嬷回答说:“陆家的。”
“陆家?”
芳菲没反应过来,这陆家是什么亲戚?
孙嬷嬷奇怪的瞅了芳菲一眼,提醒说:“就是……姑娘您那个陆家。”
孙嬷嬷说得隐晦,芳菲看了看她的表情,又想了好一会,才猛然想了起来!
啊……“那个陆家”!
是她的“未来夫家”啊!
正文 第十二章:陆家
芳菲父亲生前,便已经替她定下了一门亲事。
按理说来,时人并不提倡定这种“娃娃亲”。因为当时年幼的孩子,十个里头总有两三个是养不大的。要是给女儿订下的“小夫君”年幼夭折,这女孩儿还没出嫁就会担上“克夫”之名,以后基本上也就难再议亲了。
但是芳菲的父亲秦双鹤明知定娃娃亲的弊处,还是执意替女儿定下亲事。原因就在于,这陆家少年的父亲陆月名,是秦双鹤自幼相知的同窗好友。
秦陆两家本来住的就近,秦双鹤和陆月名从小跟着同一个私塾先生开蒙。稍长以后,他们一起进学,一起入场,甚至在同一年考中了秀才……
就在他们中了秀才的那年,两人的妻子也同时怀孕了。
双喜临门的两人,决定再来一个“喜上加喜”,就是相仿古人来“指腹为婚”。
当时两家就约定好了——若同生男,则为手足;若皆生女,便结金兰;而若是一男一女,就做夫妻。
结果陆家的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陆寒。一个月后,芳菲降生。两家果然依照前盟,请来中人见证,给两个孩子订下了终生。
但是自那年考中秀才后,秦双鹤和陆月名的科举之路,再无寸进。
后来秦双鹤妻子老父相继去世,他自己也染病不起,秦家就此败落。秦家的族产被本家收回,芳菲来到秦家大宅依附本家生活。
而陆月名,在屡试不第后,终于放弃科举之念,继承父亲的医馆,当了一名坐堂大夫。
自古读书人就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说法,很多落第秀才都选择了从医作为退路。说实在的,这也不失为一条比较体面的退路——起码比在大街上卖字写信什么的要体面些……
几年前芳菲来到本家居住后,就没再见到陆家的人。但是,逢年过节,陆家都会捎些节礼过来。这证明陆家还记得有她这么个“儿媳妇”,没有悔婚的意思。
芳菲一面跟在孙嬷嬷后头往客厅走,一面回想着关于陆家的点点滴滴。
对于她这个“未来夫家”,芳菲一直是懵懵懂懂的没怎么放在心上。实在是因为她现在才十岁,谈婚论嫁什么的,为时尚早。所以,她虽然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却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
陆家的人突然要见她,到底是为什么?
“大老爷,七姑娘来了。”
孙嬷嬷向坐在客厅上首的秦大老爷躬身行礼,禀报芳菲已到。
芳菲抬眼望去,在客厅里除了秦大老爷之外,还有一个三十许的圆脸妇人。这妇人脸上肉呼呼的,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像两道缝儿似的,看着就挺和气。
“大伯父。”
芳菲朝秦大老爷微微一福,秦大老爷“唔”了一声算是回答。芳菲垂下眼帘,乖巧的站在一旁不说话。
“这就是七小姐吧?”
那圆脸妇人的声线略高,说话时给人感觉很是爽快。秦大老爷应道:“是了,这就是我家七姑娘。”
他又对芳菲说:“这位是陆家的管家娘子莫大娘。”
“莫大娘好。”芳菲淡淡打了个招呼。
莫大娘倒不计较她态度冷淡,依然笑呵呵的说:“多年不见,七小姐长成大姑娘了。说起来不怕七小姐怪责,您小的时候,奴婢还曾抱过您呢——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她脸色忽然暗淡下来,“要是令堂秦家娘子还在,见到七小姐出落得美人似的,不知道有多欢喜!秦家娘子待我们下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了,这么个善心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莫大娘一时高兴一时难过,倒弄得芳菲惊奇不已。在这秦家宅子里她见识了太多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像莫大娘这种性情中人却是见得少了。
她这番做派让爱讲究规矩的秦大老爷大皱眉头,却让芳菲心中对她生出几丝好感。
秦大老爷咳嗽一声,说:“莫大娘,死者已矣,还是向七姑娘说说你的来意吧。”
“是了是了,奴婢糊涂了……”莫大娘忙自责一番,才说:“听闻七小姐前些儿遇上了山贼受了伤,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我?受伤?”
芳菲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滚下山坡时是被刮蹭了不少地方,但大多只破了一层油皮而已。当天晚上在府衙里就有大夫来帮她处理好了,现在过去了好些天,都痊愈得差不多了。
秦大老爷在一旁说:“这孩子被吓坏了,如今身上还不大爽利呢。”
芳菲听秦大老爷这么说她,不知道他葫芦里想卖什么药。但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辩解什么,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莫大娘心疼的走过来拉着芳菲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说道:“可怜见的,七小姐看着气色是不大好呢,真得好好养着才行!”
“就是呀!唉,为了这侄女儿,我真是没少操心。她本来就是个多灾多病的,又经了这一遭,身体越发弱了。”秦大老爷叹息道。
芳菲不言不语,却将二人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她听得出莫大娘对她的关怀确是出自真心,可是她这大伯父所说的话,她却不敢苟同。来秦家这几年,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的死活?被山贼袭击后这些天里,他更是完全没理过她一星半点。
现在他这番作态,和他素日的行径可不是一回事啊。
秦大老爷不知芳菲暗中起了警惕之心,犹自说道:“莫大娘,你家老爷是个有心的,七姑娘有陆大夫这样的长辈,真是她的福气。”
莫大娘忙说:“秦老爷这话从何说起?七小姐迟早是陆家的人,我家老爷自然是关爱着的。昨儿听贵管家来说七小姐染病多日,老爷夫人都着急得不得了呢,今天早早就催着我出门过来看看七小姐了。”
芳菲听出了点端倪。
这莫大娘之所以过来,是因为秦大老爷派了管家去陆家,说了她遇匪受伤的事情。
问题来了——秦大老爷这么做,有何用意?
这位大老爷要是真有这么关心她,那她前几年也不至于过得凄苦辛酸了!
秦大老爷又说:“唉!本来照顾七姑娘的事,都是她祖母和伯母们在管着。可莫大娘你也知道,我母亲如今卧病不起,拙荆又……”
莫大娘见秦大老爷面露哀色,连连劝他节哀顺变。
“连我的二弟媳妇,也都受了伤,现在还没能下地。后宅现在是乱糟糟的,我在外头做事也顾不上她……真怕耽误了七姑娘的病情,那我可真是没脸去见黄泉下的堂弟一家了!这些,我昨天也都让管家跟你家老爷说过了……”
嗯?
有古怪,秦大老爷巴巴的托个管家去陆家说这些家务事做什么?
芳菲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隐约捕捉到了点什么,好像有些她所不能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了……
这时,她听得莫大娘开口说道:“是的是的,老爷和夫人昨儿已经商量好了。所以今儿才使唤奴婢来见七小姐。”
她看向芳菲,柔声问道:“七小姐,可愿意跟奴婢回陆家去休养一阵子?”
原来是这样!
芳菲心中大震,纠结了半天的疑问终于水落石出。
秦家的人,居然已经容不下她了,竟要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将她逐出家门!
她心里冷笑不止,但却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只露出疑惑的样子。
“这个……我为什么要去陆家呀?”
她装作不明白秦大老爷的用心,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这两个大人。
秦大老爷特地放柔了表情,和蔼的对她说道:“七丫头啊,你祖母和二伯母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三伯母忙着接手家务,我又要操办你大伯母的丧事……唉,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你都看见了。这样下去,你的病也养不好。陆家老爷是名医,你去陆家暂住一阵子,养好了身体再回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