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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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只看扳着指头数一二三了!史高人到了晚年几乎成神,见天在古坟野冢里头游走。到最后几乎可以说不光为自己安排了死后的地穴,同时也考虑了来世托生的家舍!你看乃本事大也不大?但时代不同了,到我们这辈人手里却无人敢再言高人二字了!如今我等都是凡人,你也莫言请教不请教,还是一同研讨研讨吧!〃
杨文彰一听这话,慌忙取出报纸呈给老先生看。老先生大模大样地接了,捋着胡须先念了一遍,倒是有几处生疏的字文当着杨文彰的面不好对付,只得胡乱黏糊了过去。读完,啧啧赞道:〃好诗!好诗!〃却见那诗写的是:
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廓。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杨文彰见吕老先生的神情,不觉肃敬,道:〃老先生给咱解说个一二,也好让迷梦中人觉醒!〃吕老先生沉吟,说道:〃从毛泽东主席这首诗看,他老人家也是一位高人。〃杨文彰催促道:〃那就请讲解讲解!〃吕老先生脸上闪过一线慌乱,一时哎哎连声,终了也只好放开胆量,用手指头点着灯下的报章,硬着头皮胡蒙开来:
〃'鸟儿问答',鸟儿原是一个名称。我想,我想毛主席他老人家在皇城里头局圈着,不与凡人见面,孤得慌了,一天,看见树梢上一只鸟儿,一问一答。然后将问答的结果,写出一首诗来。杨校长你看得是?〃杨文彰连连点头。吕作臣见他认可,心想,天大的道理,或许也就我老汉说得在理呢!想到这里,胆子便大起来。接着道:〃嘿,起头这两枚字文用得却鬼,不过我老汉却眼熟,在哪卷书上见过。'羊角'二字意思却再明了不过。'青天'二字倒是有包青天或者青天大老爷的讲究,这年头不再允人讲了。'城廓'二字在咱这儿是人便晓,在咱西南的老虎岭上便立有一座。接下来这两三句却是畅晓的,说往日打仗放枪的情形。'怎么得了'这一句写得极见功力,一般手笔是做不出来的。'我要飞跃'似乎可以和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联系起来考虑。'借问君去何方'写得极好,有古韵的!再接下来却是十二分的好懂了,三家人坐在一起吃着烧熟的土豆。哎,土豆这一句却甭说,咱鄢崮村恐怕无人能懂,然而我却是晓得的,指的就是咱这里的洋芋。只是像主席人家的生活,洋芋我想却是要剥掉皮以后再吃的。吃不饱了再端上一盘牛肉来,看看,显见得生活与我们百姓的不同。'不须放屁'嘛,落脚在这里却是有些难解,不过这样落脚也够大胆的,或许是吃饱了不许放屁?这可能讲的是待人接客时的礼式,或许指的是国家政策上的事情,不让放便不放也好,回家再放也可。这最后的一句极有味道,就是毛主席逮着勺把子,让你们人民看一看,天翻哩嘛地覆哩!或许是……〃
《骚土》第四十七章 (3)
立刻注册新浪免费邮箱,激活1G空间不待吕作臣老先生解说完毕,杨文彰便有些忍俊不禁,几次没扑哧出笑声来。老先生也不敢抬头看他,只顾一气演绎下去。待解道〃毛主席逮住勺把子〃的说法,杨文彰只觉得像是儿戏,连忙拍手叫道:〃解得好,解得好!我长见识了!〃将老先生止住。老先生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先是胆怯,但看清杨文彰恭维的神色,便又得意地笑将起来,像走出考场的小学生,用袖筒擦去满脑门子的汗水。
接下杨文彰胡乱奉承几句,夹了报纸便告辞出来。杨文彰出了吕家的院门,终不忍哈哈大笑出声来,一面笑一面走。绕过几条槐院,踏上回校的直路,肚里的笑声还是不住地格格往外喷发。杨文彰自道:〃幸亏是在夜间,村中没有行人,若在白天被人撞见,岂不怀疑我神经有了毛病?〃正想着,却见一棵高大的皂角树下立着一男一女,那男的认不出来,女的却是他教过的学生王青苗,小名猫娃。青年男女的这种事情还是避得越远越好,想到这里,故意绕过一条胡同,往前直走,却不防迎面撞上一人。此人在白晃晃的雪光下面,拦住他,二话不说哈哈大笑起来。杨文彰抬头一看,好古怪个人物!只看生得如何,这里有诗为证:天生丑陋皮囊,地造日怪肚肠。
遇人未言先笑,点头哈腰投降。
说的便是开篇提到的那位鄢崮老叟。冬天夜长,这老叟睡不着觉,提着棋兜排村子寻人玩耍。因看见杨文彰缩头缩脑、猴摸獠抢的走路模样,不觉笑出声来。杨文彰遂问他道:〃你笑什么?〃他反问杨文彰道:〃你笑什么?〃杨文彰却是诧异,说道:〃你怎晓得我笑了?〃老叟说道:〃你笑了这一路,能看见的何止我老汉一人。〃杨文彰知晓这老叟字文虽比不得吕作臣深邃,却也另有一些能耐。要说这老叟的本事,村中有几句顺口溜说得最是确切。其言曰:读过一场古,受过寒窗苦;操过一张琴,见过山间云;用过一杆笔,写过村头曲;弈过一副棋,走过万人敌;使过一把刀,练过满身膘;唱过一折戏,挂过遮马屁;敲过一阵钟,当过人前疯;扶过一张犁,吆过黑毛驴;支过一口锅,卖过油烙馍;耍过一只猴,住过小洋楼;猎过一条狼,做过娃娃王;生过一场病,差点要了命!
杨文彰知道这老叟务马遛猴啥都弄过,便多少有些敬他,回去时候尚早,于是叫住老叟,开口将刚才在吕作臣老先生处的经历叙了一遍。老叟听罢默然一笑,道:〃解得好,解得好!〃杨文彰惊得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叫道:〃吕老先生满口胡言,你倒极力赞他,这是为何?〃老叟道:〃我笑这老糊涂却真敢混解!毛主席的诗词但细说何其了得。以我老汉个人的看法,是古往今来最见心性的了!不信你等着看,老人家终当以一个词人留芳百世。其余不论,单就他那气势就难得极了,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过那吕老先生混说之间也不见得没有一条见地。行文如行棋,观文如观棋。明白糊涂糊涂明白,常也是自料不到的。原因是自己便混在其中,或是行车或是走马,或是卫士或是立卒,自以为解者常是不解。那立在外围的不解者,仗着与己无涉的原因,便敢于胡乱道来,瞎雀碰到谷穗上,偶尔解之。倒也不鲜。〃杨文彰听罢,似有片刻醒悟,说道:〃以你看天下的文章,行内人竟也是无法做解了?〃老叟道:〃杨校长你看得过了!不过老汉我也不敢自道高深。我这半生挖土耩地流汗种谷,你问有何经历,敢与你言谈文章之事?不过是仗着人在外围身份微贱胆大而已。所以我的话你也甭往耳朵里去,只当一阵西北风吹过耳边罢了。探讨为文之道,历史上当首推南梁的刘勰看得地道。刘高僧所著《文心雕龙》五十篇,言之所及,空灵幽远;喻之所涉,匠心惟最。视阔万里而不遗鲰小,吞吐八荒而不失翔实;坐地辨理有高逸之风仪,行步切证若凡尘之顿悟。不遮不掩极是大方。后代学人发凡启蒙,不啻为一卷真经。又过千四百年,晚清之末南人王静安所作《人间词话》一册,又是最经心不过,文章一二两句便是镶金缀玉飞霞流瑞。看相也是得道中人。及到后来百十年里谦谦君子芸芸众生,察文常淤于虚衍,议理莫过于较真,舌长指短资性差矣,所缺者,大多又为〃骨气〃二字。鄢崮村人看是绾不起裤裆,通常人说是提不起纲来。文章只觉都是些舔笔调墨的清水贵人,或是那蛀书销册的地头混子把持。这班人物极又喜树旗标宗,懒得做那寂苦的文章。一席之地一墙之隔便自道天阔海宽,且将那千年文章盛事全然不见,弄不懂的就来一卷大文,这个学者之研究那个先生之探讨,到头来又都是狗屁不通。若说要做文章,有性情人最好。有性情而又不失凡心者更好。古来有见地有成就的文人骚客,无一不是流失民间,与勾栏瓦肆的通常百姓厮混,博古通今雅俗并用,且不以文章自重。一杯水酒一篇道理,一架豆棚一卷文章;图的就是个好听好看,娱的就是那村间耄髫。然活生生若拖泥带水,泪纷纷若飘花坠地。感时伤世,漾漾若泄瀑就川;怜花惜玉,盈盈若眉间蓄愤。总都是不得意不得已而为之。……〃杨文彰听着听着即刻迷糊其中了,后来便叫道:〃老先生且慢说,待我听确实了!〃老叟笑笑道:〃好了,不言了不言了,我得下我的棋去了!〃说罢转身,自走开去。杨文彰望着老叟窝缩的背影,怅叹一番回校不提。
《骚土》第四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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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烂孩误抓双奸识好人
仇外济独钟一枝为猫娃
贺根斗赶到奚巧云家中,一进院门,看见院当间散散乱乱地堆放着一些烧焦的断椽残瓦破壶烂罐。奚巧云腰间拴围一副麻袋片子,正在那里捞抓。贺根斗不待走近,便朝奚巧云使
眉弄眼,呀呀地叫起来:〃好我的大妹子哩,你这加起来值不了五毛钱的家当,还收拾它做什么?但听我一句话,我叫你有吃有喝,全县闻名!〃
奚巧云埋头干她的活,背对着贺根斗不搭不理。贺根斗几个大步跨了上去,夺下奚巧云手里的一只瓦罐,说道:〃我看你真是穷迷糊了!我对你八八八九九九说的话,你咋听不到耳朵去呢?〃奚巧云是何许人物,岂能忍受贺根斗这样小看她?她平生最忌讳的就是人说她家穷,贺根斗正点到她的痛眼儿上。她转过布灰的脸面,夺回瓦罐,一口黑唾沫当即便啐在贺根斗脸上,道:〃呸!你说的你妈的腿,这叫人话吗?〃贺根斗急了,一只手抬起擦脸,一只手伸上去便将那奚巧云揪了。奚巧云蝎蜇了一般地大声叫道:〃这大天白日的你想干啥?〃贺根斗力大,一面拽一面训斥她道:〃贼婆娘,他妈的天大的好事寻到门上了你还糊涂哩!〃说着将奚巧云拽到窑里。
正巧,这情形被奚巧云八岁的儿子蛋蛋看见了,蛋蛋跑到村东的坡地里,对正在拉粪的父亲马烂孩说:〃大,大,快回呀快回呀,贺主任把我妈拽到窑里了!〃也是娃碎不懂事,当着这么多的社员这样说话。马烂孩失色问道:〃为咋?〃蛋蛋说: 〃不晓,我看着他对我妈说了一句话,说完就把我妈拽到窑里了!〃社员们哄声笑了。马烂孩大怒,嘴里骂道:〃早知这狗日的没安好心,去年夏天在麦场碾麦,为说一句话,把我娃他妈拽到麦垛后面,缠住不放!〃说罢放下架子车,大步流星赶回家中。一踏进门,只见贺根斗与自家婆娘俩人面对面坐在热炕上,两人已经是心领神会呈现喜色。马烂孩沉下脸,心里念道:〃狗日的快啊!〃
婆娘见烂孩进门,便喊道:〃老马啊,贺主任看咱来了,快给贺主任取烟锅!〃马烂孩断然说道:〃没烟锅!〃婆娘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我看你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马烂孩道:〃什么好人心?〃贺根斗哈哈大笑,说道:〃我说你这条老狗,生这么大个的狗鼻子却咋闻不出味道来呢?〃马烂孩问道:〃什么事?〃婆娘跳下炕,捅了下男人的腰窝,欢喜地说:〃甭问了,快给贺主任取烟锅!〃贺根斗对马烂孩道:〃甭取了,我不吸!这是密电码,你两口儿今夜里在被窝里好好谈吧,我得走了!不过巧云你却得早点过来,这是组织上使用你的关键时候,抓紧点,一步都不能差的,一步撵不上步步撵不上!〃奚巧云道:〃那可不是!〃贺根斗下炕,被巧云送出门外。分手的时候,那巧云一看四岸(边)无人,便揪了把贺根斗的衣服,悄声对贺根斗说:〃要早知道你有心提携我,有些话也该对你说了!〃文化大革命〃夺权那会儿俺在山东老家也疯过一阵儿的,那时俺年轻,整日不沾家,天黑就在'敢死队'大宿舍里住下,腰里别着两把盒子枪,大街上走来走去。男人们跟在我屁股后面,像群丢了魂儿的野鬼!你知道人私下里叫俺什么?叫'双枪老太婆'!你以为是咋!〃
奚巧云说这话时嘴吹着贺根斗的耳朵,弄得他心里甜甜的痒痒的,单这点感觉就和旁的女人不同。于是也附和她说:〃看来你参加革命的年代早了!我没认错,你与旁的女人确实有些不同,然而你在鄢崮村窝缩在女人堆里多年,也该出头露面了!下午早一点来,到我办公室里咱俩细谈!〃
却说杨文彰那天雪夜,看见的那一男一女到底是谁?说出来大家也都熟识。女的便是王骡那千娇百媚的女儿猫娃,男的便是在外路挣到大钱回来过年的歪鸡。歪鸡穿着军大氅,戴着手表,日前又从县上买回一张名为〃一头沉〃的办公桌子,给家徒四壁任啥没有的家庭里平添了些光辉。腰间挂了一串钥匙链子,一副当掌柜的模样。这在鄢崮村是首开先河,被大家纷纷惊羡。惊羡之余,又猜测他的那办公桌里到底藏着多少票子。
原来是那天傍晚,大队部里又在排戏。猫娃年纪尚幼,只跟着跑场子。歪鸡也到大队部里看热闹。高大的身架在人群中一立,竟是分外扎眼,少不得被村里许多婆娘女子偷看。男人若是到了二十八九的年纪,事业有成,孤身独处,可不就是一件宝贝。歪鸡自己也能感觉出来,遂有些得意扬扬。这期间,只见排练的人群中立着一个女子,生相是秀眉大眼,灵唇俐齿,十二分的美妙。歪鸡留意看她一回,却不想她正朝他探看。男女这一对光,恰似打雷闪电,分外惊心。歪鸡刹那间晕头昏脑了,向结伴而来的黑蛋询问:〃东面立的那个穿小红袄的女娃是谁家的?〃黑蛋道:〃她你不认得了?王骡家的猫娃!〃歪鸡啧声说道:〃哎哟,我真的不认得了!前年我刚回来时不就一个碎娃嘛,可咋长得这么高了?〃黑蛋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歪鸡不言语了,再待那猫娃朝自己看时,心头一乱,慌忙退了出来。
歪鸡一个人在白亮的雪路上独行。想到自己幼年里丧母,长这么大,没受过女人如此宠爱,再一想自己的身份和贫寒的家境,竟生出如许的伤感来。正走,突然听到背后有人〃歪鸡哥歪鸡哥〃地喊他,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正是刚才与他眉目传情的猫娃追了来。
《骚土》第四十八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