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妓柳如是-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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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令她停止参与文会唱酬和出售书画。他说到这儿,加重了语气:“若有违逆,书画没收,本府将采取堵截措施,以维护我郡邑风范道德。”
“流氓!恶吏!”子龙在心里诅咒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河东君是个奇才,钱横想以收回驱逐令来达到控制河东君诗书画广为流传的目的。可子龙又不得不起身向钱横施礼,感谢他收回驱逐河东君的成命,但他认为两个停止无法执行。即使柳隐恪守禁令,但也无法禁止他人上门求书,也不能拒绝文友来访唱和!就是郡首下令张布于市,也不一定能堵截得了!
“啊?”钱横诡谲地反问道,“贤契,你的高见呢?”他暗自高兴陈子龙上当了。
“请大人斟酌自定吧!学生再次向大人致谢!承蒙大人厚爱,学生不胜感激,告辞了!”
子龙以为驱逐之事像一场风暴已经过去了。他虽然推迟了启程日期,减少了会试前的准备时间,毕竟还能赶上会试。钱大人对河东君的两个禁令,也许会不了了之,他也就没有向河东君提及此事,当即就准备启程。
可是,就在他即将启程之时,书市的榜栏上,突然出现了一纸禁止柳隐与文士唱酬吟咏和出售书画的文告。
河东君得知,嫣然一笑。看了在座的子龙、待问一眼,自我调侃地说:“柳隐时来运转了!就要走红了。知府大人为我宣扬,岂不要闻名遐迩,尽人皆知!”她从柜下捧出一坛酒,对阿娟说:“取杯来,得庆贺一番!”她先斟了两杯,捧到子龙和待问面前,“两位兄长,感谢你们为我奔波,小弟别无所有,只此一杯淡酒谢深情!”
阿娟也给她斟满一杯,她端起说:“来!满饮一杯!”
阿娟又给他们一一斟上,河东君又举起杯说:“这一杯,应为知府大人干!感谢他对我的厚爱!来!干!”
河东君爱酒,友人们常戏称她为酒仙。她一连喝了数杯,没有一点醉意,也看不出她在借酒浇愁,仿佛她真的很快乐,笑声朗朗,絮语不休:“我柳隐可称个人物了!有哪个女人能与我相匹敌?就是男子,也不尽能享有我这等荣耀!我竟上了知府大人签署的文告!知府大人真是把我看得相当的了不起了!用命令来驱逐我不成,又用文告来限制我的行动。仅此一点,可见柳隐存在的分量,存在的必要和光荣!陈、李二兄,我说得对吗?”
未等他们回答,她又吩咐阿娟:“斟酒!”
子龙见她显出了醉态,很是不安,他和待问即将北上去赴会试,留下她在这风浪口上,他很不放心。他一直没有把北去的具体日期告诉她,怕她经受不起。现在,他不得不说了,让她自我保重。他示意阿娟不要再给她斟酒,郑重其事地说:“河东君,后天我们就要启程往京师应试去,望你善自保重,以求平安无事!”
河东君的心仿佛被酒精点燃了又突然遇上了大雨,火苗蹿了两下,灭了。她在孟浪的酒境中清醒过来,感到一种钻心的孤独,有如一个就要被母亲抛下的婴孩,失去了依持,在接二连三的打击面前,就是他们的友情支撑着她去搏斗,去较量的!人的感情就是那么怪,日日相见,不易显现友情的深浅,一旦别离,就会产生一种难以割舍的依恋,往事也在瞬间涌上心来!
待问在一心一意为她题跋;子龙沉凝在她的诗稿中;待问爽朗的笑语,子龙亲切的注视,子龙策马向她奔来,挡住她面前的湖水,满眼的忧伤,她骑在马上,踽踽行吟在白龙潭堤埂上,子龙为她牵马。子龙的背影,久久占据了她的视线……
顷间,这一切又梦也似的消逝了。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子龙,她想高声呼唤:“带我去!”又想伸出双手去拽住子龙。可是,她双唇抖了抖又合上了,她的手臂怎么也抬不起来。当她的视线碰到子龙的目光,她慌乱了,羞怯地低下了头,声音也颤抖了:“后天?”
子龙点了下头:“此一去,不知何时归来。你们的日子,将作何安排?”
河东君心中装的尽是离情别绪,至于今后的生活,她没去想,想也无用,只得听其自然,天生我材必有用,知府不让卖书,也饿不死,她故作轻松地说:“祝二位兄长高攀桂蕊,金榜题名,柳隐一心在此专等捷报,望二兄早日衣锦荣归。”
待问插话说:“愚兄再给你写几张……”
“李兄对我的关照已够多的了,弟不敢再领受。俟兄衣锦荣归之时,再为小弟染翰挥毫吧!”她畅然一笑,“知府大人都如此器重于我,兄长为何这样小看我?”
“哈哈哈……柳弟!愚兄不得不甘拜下风了!”待问朗然地笑了起来。
子龙仍然默默地看着河东君。
离愁像洪水那样突然淹没了她,她亲自执壶为他们斟酒,端起杯说:“这杯淡酒,为两兄送行,祝愿二位一路平安,金榜高中,实现报效国家,施展雄才大略的抱负!远在白龙潭的小弟,专候佳音。”说着,泪水扑簌簌地滴进了酒里。她咕咕咚咚喝个干净,豪迈地一亮杯底说:“兄长不用记挂我的安危,弟有忘忧解愤的秘诀,又有逢凶化吉的良计。请两兄放心。”
送走两位友人,河东君仍然不能平静下来。子龙的影子就像自己的影子那样跟着她,她这才敢证实一股新的情流,早在她心底涌起,拭不掉,驱不去。子龙不似宋徵舆,他深沉,有种强大的自制力,他的爱总是深深隐藏在具体的关切和默默注视之中,她不是没有觉察,前车之鉴使她只能视为师友,兄长,知己。徵舆辜负了她的挚爱,挫伤了她的心,使她从幸福的狂热追求中冷却下来。子龙没有因此轻视她,而是以更为深沉的爱来安慰她受伤的心,鼓励她去继续追求幸福,然而,她却胆怯了,不敢去响应子龙的呼唤,她害怕等待着她的是更为苦难的深渊。
忆起陈夫人那像长着钩子似的锐利目光,她就不寒而栗,她是那个家庭冒昧的闯入者!可是,子龙的目光,又是那样使她不安。他的忧郁是因得不到她的呼应而起?还是因为远别而生?倘若那深藏在他心中的情涛影响了他的健康和前程,她又怎能对得起他的情意?河东君左思右想,愁思有如窗外秋风掀动的湖水,涟漪连着涟漪。幸福,爱情,总是那么诱人,明知前面是深渊,还要去跨越;它是那么使人不思悔改,那么叫人无力控制自己!她提笔在一张花笺上写了首题为《送别》的诗,把她的情,她的爱,思恋和离愁全都倾注在诗句里,这才感到四肢无力,精疲力竭!
河东君的诗句,有如夏日的甘霖,滋润着子龙渴望爱情枯干的心;河东君的诗句,有如星火,点燃了久贮在子龙心中爱的柴禾,烧得噼啪作响,他一连读了数遍,凝神有顷,挥笔写下了“予将北行,读柳子送别诗,离情壮怀,百感杂出,诗以志慨”的七古。
他仔细地将诗笺封好,令书童立即前往白龙潭舟中面呈河东君。
翌日,天将微明,子龙就到祖母高安人的卧榻前,向她拜别。他自幼丧母,是祖母把他抚养成人的,他非常敬爱她,一再嘱咐妻子要好好侍奉老人。又拜别了继母唐氏,再到父亲的灵位前,行了三跪九叩礼。便携带书童,仆夫往码头去与待问会合。他把报效国家的抱负都寄予在这次会试上,河东君的诗给他增添了新的力量,他就像个奔赴疆场的战士,心里充满了壮志豪情。
来到码头,待问的船早离岸了,他租赁的船就停在岸边。他让仆夫把书箱先担到船上,自己却迟迟不肯上船,频频向湖堤张望,他在期待。相见时难别亦难,他多么希望再见河东君一面啊!可是,湖堤像一条沉睡的长龙,静静地卧在朦胧的曙色里,不见首尾,那些有似龙鳍似的岸柳、丹枫,不时露出一点树梢,一会儿又被迷蒙的烟雾掩盖了。不见车舆,不见人影,他失望了,恋恋不舍地转过身,跳上了船。船离岸了,子龙还伫立船头。
是幻觉,还是看花了眼?子龙的心仿佛突然被人撮攫起来了,一阵狂喜!他看到有两个人影径直向码头匆匆赶来。啊!她还是来了,子龙激动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忙吩咐船夫:“停船!”
河东君也已看到了他,向他扬起手,高喊着:“望二位兄长早传捷报!”
待问隐约听到喊声,走出了船舱,可是,他的船已去远了。
河东君来到驳岸,已是气端吁吁,她扶着阿娟,从怀中取出诗笺,向子龙示意。子龙知道是和诗,恨不能立即读到,竟向她伸出双手。可是,船已离岸两丈多远,再长的手也够不到了!河东君灵机一动,弯腰拾起一片枫叶和一颗石子,用诗稿一裹,扔向子龙。
子龙拾起,迫不及待地读着,他激动得紧紧攥住了诗稿,声音抖颤地喊着:“河东君,等着吧!子龙决不负君!”
是夜,子龙抱着诗稿入梦。他做了一个好梦,金榜题名,身着红袍,自愿请缨,督军东塞。河东君与他同行,为他献计定策,惩处了里通外国的奸贼,罢免了贪生怕死作践百姓的边将,打败“索虏”,凯旋回朝,深得万岁的信任,又令他改革朝政,她同他一道起草奏章,清除了阉党残余,撤换了贪官污吏,破格起用了经济有用之才,国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清明、兴盛的局面。河东君受到了万岁的诰封,他偕河东君一道进宫谢恩,可是,河东君不知怎的,竟将赐予她的凤冠霞帔往万岁面前一掷……子龙惊叫一声:“你疯了!”慌忙“扑通”一声跪下请罪。
书童被他的喊叫声惊醒,扑到他的铺前,呼喊着:“相公,相公!你怎么啦?”
子龙两眼发呆,望着船舱的顶棚,他被刚才的梦威慑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压迫着他,这梦意味着什么呢?她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怎么也摆脱不掉河东君各式各样的身影,他越想越感到不安了。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25节 垂钓(1)
一股求书的热流冲击着河东君。这是知府那张告示引起的。往昔,河东君的名字只在文士圈中传扬,并不为一般百姓所熟悉。自从那张告示张贴后,她便成为松江郡会家喻户晓的人物了,人们无不想一睹她的风采,想索得她一纸墨宝。冬烘者所求,欲作为攻讦的凭据,告诫子弟晚辈,不受其影响的资佐;好奇者欲睹被府台称为邪书禁止流传的书法和被称为流妓的女人,到底是何种怪物?求得一纸,以慰新奇的欲望;再就是曾经见过河东君书艺的真正识货者,犹恐在此高压禁令之下,再也得不到她的墨宝,即使以高价,也愿索之;更多的则是善良的人们,他们关心河东君的命运,同情她的飘零,他们愤愤不平地发问:“不准她卖字求生,难道还要逼着她卖身谋生吗?”他们不为攻讦,不为新奇,也非书法艺术的鉴赏家,他们愿意拿一点钱买得一张,是把它作为对柳河东君的一种施舍和支援的善行。同情弱者,是人们的善良天性。在求书者中,河东君还结识了从嘉定专程而来的被称作嘉定四先生之一的画家、诗人、老师、歌叟的陈嘉燧老人,他们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
这些年,河东君与高才名士广为交游,她涉猎了大量的史书,《春秋》、《左传》、《汉书》、《史记》、《资治通鉴》,颇为了解历代权力执掌者的喜恶和他们制造的文狱。文狱,历代都有过,禁止过很多东西,戏曲、小说、书、画,他们不准许小民拥有这些文化,把一部分适合他们胃口的关闭在宫廷里,作为他们的特权享受,而将一部分人民大众喜欢的东西禁毁。但文字狱也没有让文明毁灭,珍贵的文化遗产还是被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河东君认识了个道理:有众生在,文化就不会被毁灭!统治阶级越是要禁止的东西,百姓就越是宝贝它。人民的意志有如长江大河滚滚前进的波澜,你要拦截它,它的浪头就会涌得更高,势如破竹。效果适得其反。
河东君之书,经这纸告示—禁止,蜚声郡会,身价百倍。在某种特定的历史情况下,百姓会产生一种错误的心理,以为官吏不喜欢的东西,肯定就是属于他们的了。其实也不尽然,这中间有很多复杂的背景,有尔虞我诈,有宗有派,各种货色齐全。而河东君自己明白,她的书之所以被禁,则完全是由于钱横的贪婪嫉才和公报私怨。她不服这口气。
子龙和待问的远别,对河东君来说,无疑是个打击,突然间加重了她流落的寂寞感。而且那种长期弥漫在她周围的不安全气氛也更加挤压着她。只有在拼命工作中,才能暂时从勃郁和威胁中解脱出来。只要一放下笔,子龙的影像就会随着他为她写的那些诗句悄悄潜来。
又是一个孤寂的夜晚,湖上很静,只有浪花轻柔的细语,他们的船几乎感觉不到晃动。她又拿出了子龙托人带来的诗笺。这四首题为《别录》的诗,就是回答她最后一首《送别》的。她读了多遍,每次读来,都有新的意境。她被寓于诗中的离情壮怀感染着,从中得到了激励和力量,使她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虽说知音难觅,但知音还是能求得到的。爱我所爱,想我所想的男儿还是有的。她虽然忙了一天,但只要一读子龙的诗,就会顿生疲劳散尽之感,精神也会为之激荡起来。这时,她不由自主地又拿起笔,在一张洁白的空纸上,工整地录下了子龙所赠《别录》中的一首,反复吟咏着其中两联:
我欲扬清音,
世俗当告谁?
同心多异路,
永为皓首期!
河东君又欣慰,又怅惘,子龙既表达了对她爱情永世不移的誓愿,但他又对自己的前途、抱负抒发了一种曲高和寡的苦闷和惆怅。河东君深为理解他那种忧国虑民求而不得的痛苦,感激他视自己为同志,把他欲扬清音的志向倾吐于她。
她珍爱地把它贴在书桌上方的墙上,每时每刻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