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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一代名妓柳如是-第30部分

小说: 一代名妓柳如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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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东君爽然地笑起来,从盒内取出簪子,斜插在阿秀发间,把她拉到妆镜前说:“你看,配上这支簪,你更好看了!收下吧。”    
    阿秀想到自己是受朱姨太派遣,来窥探老爷和柳小姐动静的,但柳小姐待自己十分和气,又赏这么贵重的礼物,心里很是不安,说:“你要使得着奴婢,只管吩咐!奴婢谢谢了。”    
    文宴从下午延续到夜阑。半野堂中,弦歌朗朗,笑语晏晏,觥筹交错,银烛摇红。    
    谦益以主人的身份为文宴首先献诗,题为《寒夕文宴,再叠前韵,我闻室落成,延河东君居之》。    
    他诵过之后,参加文宴的人,争相和咏,诗篇像雪片一样,飘落到河东君的面前。    
    半野堂淹没在酒海里,醉迷在诗谷中。宾主如醉如狂,举杯痛饮,忘了人间还有苦难和不幸。河东君为酬答主人的盛情,拿出自己的绝技,给文宴助兴。她一会儿弹丝吹奏;一会儿度曲放歌;一会儿狂舞。惊得四座眼花缭乱,如醉如痴。    
    这时,窗外的竹丛中,立着一个黑影,借助竹叶的掩映,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堂内的活动。文宴接近尾声,河东君已烂醉如泥,被阿娟和仆妇搀扶送到我闻室时,那个黑影又偷偷地跟踪到我闻室外潜藏到另一丛竹影中。    
    河东君被搀走后,谦益的门生们余兴未尽。他们对河东君的才艺赞不绝口,一齐向老师进言,敦促他趁此吉日良辰与河东君合卺。    
    谦益早就心醉醉,意绵绵,早日得到她,是他的愿望,可是,河东君还没有肯定应承他,怎能如此行事呢?但他又多么希望今晚能与河东君一醉蓬山啊!门生的提议,击中了他心里那块难言之隐,他意怏怏地低着头。    
    嘉燧碰了他一下。    
    他仿佛突然看到了希望,抬起头,求援地望着嘉燧说:“松园老,弟寄望于你这位月老。只有兄台能说动她!”    
    门生们一齐鼓掌叫好,鼓动嘉燧去见河东君。    
    说孟阳是月老,也是也不是。四年前他专程来虞山向谦益传话,把河东君介绍给他。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她。此次邂逅虞山,见谦益将她延请进家,他又突然感到种怅然若失的悲哀,忆起了她游嘉定时他们游宴的快乐,特别是他做东那日的情景宛如就在眼前。河东君酒喝多了,就像今日这样,醉得软绵绵,仆妇把她扶回西厢房。那夜,他怎么也不能入眠,几次三番下床,想去她窗下听听她的呼吸,想借月光窥一眼她的睡态。可是,他心跳得厉害,像做了亏心事。此刻,他触景生情,感到是那样提不起精神。她再也不会去游嘉定了,再也不会歇息在他家了!她的美丽,她的歌喉,她的才华,都将为谦益独享了,留给他的只有那缕难忘的回忆了。他无精打采地站起来说:“老夫尽力去说合吧!”起身往我闻室走去。    
    河东君筋疲力尽地斜靠在书房的躺椅上。阿娟在一匙一匙地给她喂醒酒汤,嘴里唠唠叨叨嗔怪着:“你的病还没有好,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要是再发病,看你怎的是好?”    
    阿秀立在椅边,紧紧握着河东君的手。    
    嘉燧在画桌边悄悄坐下。阿娟的话,使他又是心痛,又是愧悔。他仿佛理解了河东君,她并不满意谦益,她这是想借酒浇愁,以乐来驱忧,想从尘世的痛苦中得到片刻的解脱。一种难忍的痛苦压迫着他,也迫使着他鼓足勇气来规劝她,早早结束这样的生活。    
    他移步到河东君的椅前,轻声地说:“柳子,牧斋是诚心诚意想娶你呢!”    
    河东君脸色苍白,突然一歪身子,“哇”的一声吐开了。    
    他待河东君缓过气来,又说:“孩子,你该醒了!不要错失良机呀!”    
    河东君撑开无力的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你是在劝我嫁给他?”    
    “既然你已住进了他家,你看,这新筑的我闻室多雅致,文宴的气氛多热烈,今天又是吉日,宾朋无不兴高采烈,何不趁此良辰,行了花烛之礼?”    
    河东君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湖水,涌了出来,继而又捂住脸痛哭。    
    嘉燧慌了手脚,不安地看着她说:“你还有何迟疑的呢?结束飘零,应该是高兴的事呀!”    
    河东君突然止住了哭声,转过身,以灼灼的目光直逼着孟阳说:“松园老,你今天的举止真叫学生怀疑,是不是想同他一道来算计我呢?”    
    嘉燧尴尬地往后退着。河东君从来没有这样无礼地对待过他,他的嘴唇哆嗦着:“算我多事!”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河东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她挣扎着爬起来,追上去:“先生等等……”    
    阿娟没扶稳,河东君跌倒在地上。    
    嘉燧这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河东君撑起身子,说:“恕我失礼了!孟阳老。这些年,我尝尽了人间的苦涩,我岂能就如此不明不白地跟了他,让我的求索付之东流呢?别人不知我,难道先生你也不知我心吗?钱学士有情于我,敬重我,视我为儒生、国士,可谓是知己知音。可是,他要娶我,就得以正妻礼仪来娶。若以我为姬妾,我宁愿飘零而终!”    
    嘉燧哑然了。扶起河东君,眼中滚下两滴老泪。他在想,牧斋的原配陈夫人曾两次受过朝廷的诰封,大明的礼制,可以允许姬妾成群,但不许两房正室。陈夫人尚健在,这是一个多么棘手的难题哟!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49节 计驱城南柳(1)

    半野堂的烛光,偶尔闪进窗外的竹丛,滑过潜藏在那里的黑影,竹丛突然一亮,那张满月似的白脸,叫人一眼就认出她是钱谦益的宠妾朱姨娘。    
    自从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她就意识到自己即将要失去老头儿的宠幸,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她知道,要保住自己在老头心里的位置,就得阻止住老头儿纳娶那个小妖精。要实现这一目的,她一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她苦思冥想,只有调唆陈夫人一起来反对这桩婚事,或许能成。她非常了解陈夫人,她禀性懦弱,过去受过王姨太的欺负,对她的恃宠骄纵也忍让为怀。她好像看破了红尘,迷上佛法,一心一意吃素诵经,还招了个赤足尼姑解空空在家养着,整天参禅讲论。虽是主母,却不理家事。她是丈夫舅舅的内侄女儿,大家闺秀,从小接受三从四德的古训,非常关注钱氏的门风、丈夫的声誉。只要拿到柳氏有损害钱氏利益的真凭实据,向陈氏一抖落,就好计议对策。    
    河东君在文宴上放诞不羁的举止,使她吃惊,又叫她暗暗高兴,仅此足以让陈夫人吓得目瞪口呆,钱家哪能容如此荡妇!    
    第二天一早,她就打轿去了老宅,跪扑在陈夫人面前,把她亲眼所见所闻,详详细细禀告给她。最后还说,这是一摊祸水!若不尽早将她赶走,让老爷把她纳入内室,那将给钱家带来灾祸,老爷名声扫地。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声泪俱下地乞求着说:“夫人是钱府的惟一主母,你一定得想法阻止这桩婚事。决不能让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败坏了钱氏家风,祸害子孙后代!”    
    朱姨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哭诉,果然打动了陈夫人。她想,朱姨娘平时虽然争强斗宠,但她一心为钱氏的昌盛着想,难能可贵。她当然不赞成丈夫纳这种女人,但她不能出面阻止。她是贤淑的女人,不是妒妇。她痛苦地叹息了一声,双手扶起朱姨娘,说:“起来,大家来计议计议,总有办法的!”    
    朱姨娘自以为得计,一反往常的强横傲慢,再次跪下去给陈夫人磕了个头。巴结地说:“姐姐是钱家的保护菩萨,只要姐姐这句话,钱家子孙就得救了!”    
    陈氏叫人把解空空请来,大家一道商量如何才能劝阻住老爷纳柳氏。    
    解空空帮助她们想起了十几年前发生在钱府里的一件事:    
    天启末年,谦益因东林事发,削职归田,等待处置。全家人惶然无措,围坐啼哭。他的头生子正生病,发着高烧。那孩子突然望着他说:“爹勿怕,明年就拜新皇帝,新皇帝好!”    
    谦益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儿子回答说:“影壁上的公公都穿上了朝服坐在楼下呢!”    
    果然,第二年崇祯即位,谦益被起用为礼部左侍郎。    
    此后,谦益就极为相信童言。    
    解空空由此想到一条对策。她说:“老尼我敢担保,如此一来,老爷是决不会留下她的。”    
    世界上的许多事,仿佛都遵循一种规律:容易求得的,往往不被珍惜;反之,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则倍具引力。    
    谦益在进入桑榆晚照之年,遇到了像河东君这样一个才貌俱全的知音女子,他以阅尽人间沧桑的眼力,认准了她是块无价之玉,是旷代的佳人兼才女。能得到她,是人生最大的快事。因而他的追求不同于年轻人那样无理智的狂热,但却远比年轻人迫切和执著,甚至表现出一种勇敢的牺牲精神。程嘉燧转达河东君的企求后,他很难受,他没有怪罪她想入非非,也没说她是有意难为他。不管怎样,他也舍不得放弃她,但现在,他又无能满足她的要求。他的嫡妻虽因他的削籍被追回了诰封。但她仍是正室,她又没有犯过七出的过错,大明的礼制不许有两房正室,这就是他的苦衷所在。他正在为复起活动,朝野又有这个呼声,复起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怎敢去触犯礼制,惹动众怒呢!他矛盾重重,惶惶终宵。河东君自文宴豪饮过后,身体一直不适,他为此焦虑,又感到一种因祸得福的快慰,她可以留下来同他度岁了!    
    他一面请医为她治病,一面劝慰她,对她表现了百般的怜爱和尊重。她是重情义的,他相信真诚定会赢得她的欢心,也许,有一天她会同情他的难处,归服于他。他根本没想到,在他的家里,正酝酿了一个驱柳的计谋。    
    冬至那天,他回到老宅进士第同家人一道祭祀祖先。参拜过先人灵位之后,他的十二岁的儿子孙爱突然对他说:“爹爹,孩儿看到了公公、太公公了!”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拉住他的手问:“你说什么?”    
    负责照顾儿子的老仆立即躬身上前说:“昨日傍晚时分,老奴跟少爷从荣木楼前经过,听到木兰树下有人呼唤少爷。抬头一看,三个着红袍戴乌纱帽的神人坐在那里,奴仆立即拉着少爷叩头。只听有个声音说:‘我等是你的太公、曾公,令尔告诉尔父,立即斥去城南之柳,实为家门之福。’等奴仆再次抬头来看时,已不见影了!”    
    老仆说完,孙爱即指着祖先灵位叫喊着说:“公公们又来了,爹爹——”说着便向后堂陈夫人房里奔去。    
    钱谦益立时全身悚栗,匍匐在地,仿佛他的面前真的站立着诸位祖先,他说:“不孝子孙给列祖列宗叩首请安。”    
    谦益惶惶地离开老宅回半野堂,坐在肩舆里仍然神魂不定。这“城南之柳”出自谷子敬吕洞宾三度城南柳杂剧,此剧中的柳树精为杨氏子。河东君本姓杨,访半野堂时,又着男子装,“城南之柳”不是指河东君吗?祖宗显灵,要他立即赶走河东君,这怎的是好?他颓然地倒靠在肩舆的后背上。一边是祖宗的威灵、家族的祸福;一边是河东君,她那绝世的才华,她那杰出的意志,她的美貌,她多病虚弱的身体!对河东君的爱终于战胜了对祖先的虔诚和恐惧。他毅然地留下河东君,以从未有过的勇气违抗了祖宗的意旨。他嘱咐仆妇不要把这件事泄露给河东君。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50节 计驱城南柳(2)

    河东君自从舍舟迁入我闻室后,就用她特有的机敏和宽厚,使阿园、阿秀和一些谙悉钱府内幕的仆妇信服她,因而探清了钱府的枝枝节节,对钱谦益这个人,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论条件,他是符合她选婿标准的,除了有两千多亩田产,还有店号和一支出海从事番贸的船队,可谓常熟首富;他有文名,门生遍朝野,他有救国抱负,有匡济宏谋,在士大夫中不乏他的拥护者、追随者,他有复起的希望。这是她动心的所在。这也是她愿以命运、下半生幸福作赌注,下访半野堂的主要因由。他不是传说中的姬妾成群,只有一妻一妾,可那个朱姨太却是个粗俗咬群的泼妇,而他又有风流教主之称,对于女人,喜新厌旧。她已听说被休回娘家的王姨太的事。崇祯二年,他起用为礼部左侍郎,盛装朝服,踌躇满志地问宠妾王姨太:“我像谁?”王氏看着他的黑脸,恃宠逗趣地说:“像个钟馗!”一句戏言惹怒了他,遂被休回娘家。现在他宠着朱姨太,听说还在外面拈花惹草。这且不去论说,男人谁不是这样。现在他是一心一意想得到她,处处讨她欢心,她自感能左右他。假若她向他让步了,做了如同奴婢的小星,今后她又怎能驾驭他,掣肘他?她又怎能独立于世,谈何借助他的声望、影响去实现她的政治抱负!她已探知,她不受他妻妾的欢迎,只因他一意孤行,她们敢怒不敢言而已。他长她三十六春,一旦他先她而逝,她又如何能在钱府立足?她是尝过等级的冷酷和无情的。每每想起这些,就会忆起松江南园小红楼的生活,那种掺和有甜酸苦辣的滋味就壅塞心中。牧斋能体会她的痛苦吗?不理解她的不幸的能称为知己?不管他多么急切,她也决不能对自己提出的条件让步!今日退后一步,明日就得坠下悬崖。既然这样,她也就不能久留此地。那些发端于心的深处的微妙之情,不好明言,只能寄托于诗中。十二月二十四日立春之日,她写了首诗,题为:    
     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    
    裁红晕碧泪漫漫,    
    南国春来正薄寒。    
    此去柳花如梦里,    
    向来烟月是愁端。    
    画堂消息何人晓,    
    翠帐容颜独自看。    
    珍重君家兰桂室,    
    东风次取一凭阑。①    
    她的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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