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主-嘉靖皇帝传-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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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听不见火烧的劈啪声和人们抢火的吆喝声。烈火烧过,万籁寂静,夜又恢复混沌。皇帝伸了伸懒腰,松展筋骨,舒服到极点,突然感觉疲惫,于是,丢下月英,酣然入睡。
章五十七 扶乩辨奸 私访严宅(1)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掀起珠帘一看,只见那后厅的正上方设着龙案宝座,上面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免冠小皇帝。他的两边站着配有锦衣校服的小侍卫,身后站着两位撑着黄盖伞的女童。
嘉靖皇帝住了近二十年的永寿宫被一枝香烛而烧,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事并不是指追查责任,在皇宫里除了皇帝,谁也不敢提出查找失火的原因。问题是皇帝再住到哪儿去呢?第二天,皇帝因为眷恋月英,不能没有一个住处,不得不临时搬进玉熙殿。那里久不住人,宫殿狭小不说,且十分潮湿,对皇帝的关节大大不利。皇帝住在里面,整天感到如有跳蚤相随,身上极为不舒服。没有一个大臣主动为皇帝的住处操心,皇帝实在憋不住,宣召内阁首辅严嵩和次辅徐阶到玉熙殿体验一番,询问他们应该怎么办?
严嵩坐着肩舆进了禁苑。这乘华丽的肩舆是他八十岁生日时,皇帝特别赏赐的。皇帝对他恩宠不减,一刻也离不开他。虽然皇帝对于自己以后要住在哪里,早已有了想法,但还是要听听辅臣们的意见。
严嵩位居朝廷二十多年,与儿子严世蕃一起,每次将皇帝的心事都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即使欲加害于人,所写奏疏也总能正中皇帝下怀,让人感到皇帝对严嵩是言听计从。这次前往禁苑,儿子世蕃正在为母亲守孝,不能与他商议,不知皇帝又要出什么难题,结果会如何呢,严嵩不得而知。实际上,对皇帝以后应该住在哪里,作为首辅的严嵩已经想过,眼下正在重修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工程浩大,用度无数,早已掏空国库,哪里还有多余的财力去重修永寿宫?按理说皇帝应该借此机会回到大内去,这也是朝廷文武百官,公卿大臣的主张。但严嵩知道,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发生的杨金英等宫女谋杀皇帝的“宫闱之变”后,皇帝不敢再回到大内,一提起大内,就心惊胆战,如果盲目建议皇帝回到大内,那不正犯了皇帝的大忌吗?严嵩觉得应排除众公卿大臣要求皇帝回到大内,恢复朝仪,视理朝政的意见,站在皇帝一边为皇帝考虑,这样才能得到皇帝的欢心。于是,严嵩向皇帝建议道:“皇上不如去住南宫(即重华宫)吧,那里刚刚修葺一新,环境幽雅,正合适。”严嵩为自己考虑得周到细致而扬扬得意,认为这个建议一定会博得皇帝的欢心。
不料,嘉靖皇帝一听,龙颜大变,怒容道:“你这是要把朕关起来吗?”
耄耋之年的严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瞪着眼睛,不懂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徐阶一听却惊出一身冷汗。
明朝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八月,土木堡之役英宗被瓦剌俘虏而去,为了朝廷的安稳,英宗的母亲孙太后于两天后传旨,册立仅有两岁的朱见深为皇太子(即后来的宪宗皇帝、嘉靖皇帝的祖父),但朱见深当皇太子不到两年,便被叔叔景帝朱祁钰废掉,贬封为沂王,朱见深和母亲周氏都被赶出东宫,搬入宫外的沂王府居住。不久,大臣于谦等人在国难当头之际,率军奋力反击,终于把蒙古军打得一败涂地。瓦剌摄于大明的威力,英宗才得以从漠北回到北京,想着弟弟一定会把皇位让出来的。此时的景帝已经坐上皇位,握着实权,哪会轻易将皇位让出来?为了不失兄弟和气,他耍了一个诡计,名誉上尊称英宗为太上皇,实则将他软禁在南宫内,不许他召见百官,不许他过问朝政,不得轻易出门。景帝暗中派人巡视看守,切断了他同宫外的一切联系,孤独无聊的英宗就这样过着“太上皇囚徒”生活。六年后,景帝朱祁钰重病在身,英宗朱祁镇感到时机成熟,密谋夺回皇位。正月十五日夜是一年一度的元宵游园,北京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灯山火海,全城老少都沉浸在欢乐之中,皇宫也放松了对英宗的监督。英宗在心腹太监的安排下,躲过景帝埋下的眼线,悄悄溜出南宫,来到奉天殿,重新登上天子宝座。亲信太监假传圣旨,把文武百官召集到大殿前,随即鼓乐喧天,钟声齐鸣,司礼太监高声宣布道:太上皇重登金殿,文武百官进殿朝拜!
就这样,英宗又夺回了失去多年的皇帝宝座,其子朱见深的太子地位也重新得到承认。
所以,在嘉靖皇帝看来,南宫乃是“逊位受锢之所”,那里是大大的不吉利呀。皇帝在心里对严嵩有了厌恶,由此对他更加失望。
聪明的徐阶读懂了皇帝的心思,灵机一动献计说:“三大殿工程确实浩大,但我们正好可以利用工程剩余的材料修复永寿宫,臣估计不到百日便可完成。”徐阶这话正合皇帝的心思,立刻龙颜大喜,谕令马上动工。
严嵩一心为皇帝着想,却为此吃了苦头,心里并不服气。心想要修复永寿宫谈何容易,三大殿修复的材料就不够,那徐阶还想利用三大殿的剩余材料去修永寿宫,真是秦人奔月,异想天开呀。他想到时候我不给你钱,看你怎么修复。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为此,严嵩极力向皇帝推荐徐阶之子徐番担任永寿宫修复工程的重任。还是像害郑民一样,到时候完不成修复任务,皇帝不杀徐阶儿子的头,也要把他流放到烟瘴之地。
在工程的建设中,即使再用三大殿的余料,也还是要支付一定数量的现银的。一到工地要银子的时候,严嵩便暗中使绊子,迟迟不拨银两,以此来拖延工期。徐阶的儿子眼看工期一天天逼近,先将自己家里的银两拿出来垫付在工地上,再找严嵩去要。严嵩像挤膏药似的,一次只拨给一点,总想拖过百天。哪料在徐阶父子的努力下,不出百天,永寿宫却修复一新。皇帝欢喜异常,立即搬进去,并改名为“万寿宫”。在宫里大宴五日,以示庆贺,奖赏诸臣,意外地将徐阶之官加为少师,与严嵩平起平坐,而皇帝给严嵩仅加禄百石。
久经官场的严嵩哪有看不出官场苗头的?这次皇帝对徐阶另眼相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已经瓜黄掉价。他感到事态的发展明显对自己不妙,要想阻挡徐阶的上升是不可能的了,他日后必定取代自己。想到自己一生都在迎合皇帝,在朝廷陷害忠良,得罪了不少大臣官员,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自己入土前,总得为子孙们留条后路啊。于是他想起以前高兴的时候,曾得意扬扬作的一首打油诗:
有我福,无我寿;
有我寿,无我夫妇同白首;
有我夫妇同白首,无我子孙七八九;
有我子孙七八九,无我个个天街走。
现在,这些个个在天街走的子孙反而成了自己的大包袱,得依靠别人的照料了。严嵩苦笑一下,只得对徐阶改变策略。
这天,严嵩在府中摆上酒席,专门邀请徐阶。徐阶接到请柬,二话没说,恭恭敬敬地前去赴宴。一进严府,徐阶惊奇道:“严太师,客人们呢?”
严嵩尴尬地笑着说:“徐大人请坐,老夫谁也没有请,只请你一人。”
徐阶受宠若惊道:“多谢太师关爱,如此盛情,我受之有愧呀。”
宾主入席,严嵩执意要将徐阶安排在上首,他谦让了一会,也就接受了。徐阶正要举杯饮酒时,严嵩的子孙们突然齐刷刷地跪到他的周围,不断叩头。
徐阶惊诧道:“这……这是做什么嘛?”
严嵩举着透亮的红绿相间的玉雕酒杯,语重心长地对徐阶说:“我已经到了朝夕不保的年龄,膝下的儿孙今后就拜托徐公多多照顾了!”
徐阶忙站起来,高举着酒杯谦让道:“不敢当,不敢当。太师经验丰富,老当益壮,不必多虑!”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样给这老奸巨猾的严嵩以致命打击。
章五十七 扶乩辨奸 私访严宅(2)
要说弹劾严嵩,在朝廷大臣中历年就没有停止过,但光上疏皇帝,并没有什么用处,弄不好还落个杀头之罪,最轻的处罚也要被流放到边远荒蛮之地。徐阶要吸取三年前的教训,不能轻易指使手下亲信上疏,必须另想他法。他想,在朝廷中,大臣听皇帝的,皇帝听谁的呢?原来是听严嵩的,但他现在是最听神仙的。谁能代表神仙呢?当然是道士。那时候陶仲文已死一年多了,没有道士陪同皇帝修玄论道,总不是好事啊!徐阶据此定下计谋,抢在严嵩的前头,大胆向皇帝推荐了一名来自山东的道士蓝道行。
蓝道行在京城名气最大的是善于降紫姑扶乩。道教山山有仙,峰峰有神。据说这位紫姑就是主管厕所的女神,她的乩语是最灵验的。蓝道行向嘉靖皇帝介绍说,在扶乩之前,皇上必须把所要问的事情写在纸上密封好,让太监带到扶乩之处焚烧,再请求神仙降临,以乩语答复。如果乩语不准,不是道士不灵,而是送帖的人污秽不洁,神仙不愿意降临写意。皇帝一听,觉得这个蓝道行自有特点,而又与青词传神的道理相符,对他有了崇敬之心。皇帝按照扶乩的要求,写了几帖字句让他测试,果然次次准确,这引起嘉靖皇帝浓厚的兴趣。扶乩可以让神仙写出神意,他认为这才真正实现了与神通话的目的,比青词那种形式又进了一步。
嘉靖皇帝有好多话要与神仙讲啊,他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心里想的写在纸上,交给太监福顺送到蓝道行那儿。蓝道行按照自己的程序开始扶乩操作,他用细沙撒在地上,细沙上支一个小架子,架子上绑一支筷子,意为神仙用的神笔。然后焚烧纸条,自己微闭着眼睛,嘴里不住地念着咒语,不一会儿,果然看见那支筷子神奇般地挪动,在细沙上面画来画去。乩语出来了,再密封好由太监福顺送回去给皇帝验看。皇帝看了半天,不明这是何意,也就是说这乩语没有准确地表达出他的心思。于是对福顺训斥道:“你的手是不是很脏?看看你的鼻屎都出来了,难怪神仙不语哩!”接连几次,太监都要受到如此的训斥。
送纸条的太监福顺被皇帝怪罪了几次,感到做这事并不轻松,每次胆战心惊的,心想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小命难保啊!福顺慢慢学乖了,从此在拿到纸条时,偷偷地拆开看看皇帝到底写的是啥,再向蓝道行透露。从这次开始,降下的仙语都合皇帝的心思,于是龙颜大悦,对蓝道行的“道行”坚信不疑。
这天,徐阶与严嵩都在内阁办公,他看见严嵩将一本密札封好藏在长袖里,推测他一定有密奏呈给皇帝,徐阶抓住时机,想方设法给蓝道行通风报信。
嘉靖皇帝早就在思考严嵩的问题,现在感到扶乩的神语百发百中,这次将自己真正的心思写成纸条,密封好,让太监送过去给蓝道行。小太监福顺又故伎重演,将纸条的内容如实地告诉蓝道行。蓝道行又按照程序摆弄一番,扶乩出的神语预言说:“今日有奸臣奏事。”
嘉靖皇帝看后,正在纳闷,谁是奸臣呢?恰巧严嵩这时神秘进殿,他行了常规礼仪,从长袖中抽出密札送到皇帝的龙案上。皇帝直愣愣地盯了他一眼,感到眼前晃来晃去的严嵩确实像个奸臣。皇帝自问道,怎么朕的想法与神仙这么一致呢?
嘉靖皇帝开始对蓝道行尊崇有加了,专门将他请到万寿宫,要与他探讨扶乩的学问。那蓝道行夸口道:“皇上要学扶乩并不难,难的是怎样才能辨别忠奸啊!”
他这么一说,皇帝倒想起昨天的乩语,心想你只说有奸臣,并不知道是谁来奏事的,朕要考考你,看是真神还是假神。他对蓝道行说:“朕想请道士即刻占卜一下,在内阁辅臣中谁忠心耿耿,谁奸邪不轨呢?”
蓝道行故意走到宫殿的醮坛前,象征性地烧了一张纸,又仗剑舞了一会儿,掐指一算,惊慌地禀报道:“皇上,朝廷可有个叫严嵩的么?神仙说他们父子专权纳贿,危害社稷呀!”
皇帝一听,虽合自己的心思,却并没反映出来,只故作糊涂地问道:“玄玄上天,怎么不及早处置他们呢?”
蓝道行诡秘地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天正是要将他们留给皇上亲自处罚的呀!”
对于神道的指示,嘉靖皇帝坚信不疑,这更加增强了他除去严嵩父子的决心。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五月的一天不同寻常,都御史邹应龙一早出宫办事,在回宫途中,天公突然发怒,雷雨大作。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闪电像一把锋利的长剑将天空劈成两半。邹应龙没带任何雨具,就近钻进一户人家躲雨。一问才知道这家的主人是内侍太监福顺,此刻正好在家休息。大雨倾盆而下,天昏气闷得令人发躁,他们免不了闲谈起来。邹应龙看这内侍比较老实,大胆地向他打听宫内的情况说:“仁兄肯定听说过不少消息哟,能不能透露一点?”
这福顺正好是负责给蓝道行送纸条的那个人,他连连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呀!”
邹应龙听后,愈发感到好奇,故意激将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严嵩的人啊?”
这一说,太监果然松弛了许多,说道:“最近,皇帝密令蓝道行扶乩,问的是天下何以不治?”
福顺又道,“神仙回答说:是因为没有使用贤才,不肖的人没有除掉。’
皇上又问:‘谁是贤,谁是不肖呢?’
神仙说:‘贤能的人如徐阶、杨博,不肖的人如严氏父子。’
皇帝叹口气道:‘朕也知道严氏父子很贪婪,那么天帝怎么不处死他们呢?’
神仙回答说:‘我如果处死了他们,就会加深重用他们的人的罪责,所以才留给你自己处置的呀。’”
那太监福顺说:“皇帝听了,沉吟了好一会,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这是什么意思呢?雨停后,邹应龙回到家里,不思茶饭,整夜想着这件事。妻子奇怪地说:“看你淋了雨是不是中邪了?去看看医生吧。”但他动也不动,只是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如果皇帝真的动了心,要除掉严氏父子,抢先上疏,弹劾严嵩,自然可以荣立奇功啊。但是如果并不像太监所说的那样,皇帝仍然宠着他呢?想想从前的沈炼、杨继盛,还有前几年的吴时中等人,被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要扳倒严嵩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呀!邹应龙就这样想着想着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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