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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崇祯大败局-第41部分

小说: 崇祯大败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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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长叹一声,又躺倒了:“唉,以为坐船如走平地,总比骑马舒服,不想却是难受十倍。这还是风平浪静,若赶上大风浪,怕是肠子也要吐出来。我东江士兵守此孤岛,制敌侧背,实是大不易呀!”
“我等与督师不同,早已习惯了。”
“今日是不能与将军共醉了,舟中亦不便张筵,本部院歇上一晚,想来明日也就好了。明日借将军帐房于岛岸一饮吧。”
毛文龙抱拳道:“是,本镇告辞。本镇带来些币帛酒肴,已搬上督师座舰,聊表敬意。”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袁崇焕觉着身上清爽了许多。昨日一天粒米未进,感觉腹中饥饿,便走出船舱,准备吩咐备饭,却见何可纲、郭广守在舱门口。二人见他出来,上前一揖道:“大人可复原了?”
袁崇焕拍拍脑袋,笑道:“这儿复原了,”又拍拍肚子,“这不舒服。备……”“饭”字被噎在了嗓子眼儿,但见岸上一片“毛”字大旗上下翻飞,旗下数千士兵排成数列横队,个个挺胸凸肚。近岸处东江将官排成两列纵队,形成一条通道,毛文龙骑一匹雪花骢,挎紫电剑,立于当中。
袁崇焕道:“不吃饭了,更衣登岸!”
见袁崇焕出来,毛文龙手一抬:“放炮!”数十挂鞭炮立时大响。袁崇焕笑盈盈离船登岸,他的部下何可纲、郭广差半步随在两侧,杨正朝、张思顺跟随身后。两列将官双手抱拳单膝下跪,齐声高呼:“拜见督师大人!”毛文龙下马跨前一步,道:“本镇参见督师!”张思顺心中暗骂:“这老小子还不下跪,还敢自称本镇,不知死的老东西!”
“众位将军请起!”袁崇焕两手虚抬一抬,转头问毛文龙,“镇下各官来了多少?”
“共一百二十人。”
袁崇焕指向队列最前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督师,卑职叫毛敷奏,毛大帅麾下旗鼓中军。”
“你也姓毛?毛将军公子么?”
毛文龙咧嘴大笑,举手横着一挥,说道:“他们都姓毛,俱是敝户子孙!”袁崇焕也咧嘴一笑,向毛敷奏等道:“你们哪里都姓毛,不过是出于不得已。你原姓什么?”
“回督师,卑职原姓徐。”
袁崇焕抬手拍了拍毛敷奏前胸:“这样好汉,俱人人可用!”然后转向众将,“我宁前的官有许多俸,兵有许多粮,尚不能饱。你们海外劳苦,每人每月只得米一斛,甚至家有数口,俱分食这米,情实痛酸,请受本部院一拜!”说着深揖下去。
毛敷奏已是眼含热泪,带头跪下,身后一百二十人一起跪下。袁崇焕双手扶住毛敷奏道:“快快请起!”待众人起来,又道,“本部院此次带来补发饷银十万两。只要你们一心为国家出力,自后不愁无饷!”
“谢督师!”
袁崇焕走到士兵队列前,赞道:“呵,好齐整的队伍,好雄壮的军容!毛将军治军有方啊。”
“都赖皇上天威!”毛文龙嘴上说着,心说原本琢磨和你开仗的,不带精壮行么?
听到“皇上”二字,全体士兵刀枪高举,振臂三呼“吾皇万岁!”
毛文龙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伸手道:“请督师上山入大帐。”袁崇焕抬头望去,见山上有一座庙,问道:“那是什么庙?”
“龙王庙。”
“好,我东江将士靠了这大海,才有了立足之地,也才成为一支牵制鞑子的海上之师,以后还要靠龙王的保佑,所以这龙王爷不能不拜。走,先拜龙王。”
“督师拜龙王,本镇先安排小的们去备下供品。”
“不必了,本部院不知山上有龙王庙,不知者不怪嘛。龙王富有大海,心胸宽着呢,知我心诚,必不计较。”众人上山进庙,见案上燃着蜡烛,摆着散香,袁崇焕道:“看来这庙是时常有人照应着。”
“我等就靠龙王照应了,怎么能不照应龙王呢?”毛文龙说罢哈哈大笑。
“不可喧哗!”袁崇焕道,然后拾起三支香,就着蜡烛点燃,双膝跪倒,身后众人也一起跪倒,袁崇焕口中念念有词:
“龙王在上,袁崇焕不知龙王金身在此,未备心意,只此一香一拜。王知崇焕意诚,必不责怪。祈王保我大明江山永固,四海升平!保我东江将士平安,固我边防!”然后又心中默祷龙王保佑此行计划成功,三叩首后,起身将香插入香炉,转身出了龙王庙,向众人道:“本朝开国,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初在鄱阳湖、采石矶大战,后来一直打到漠北。水战固然胜,马步战也胜,才能驱逐胡元,统一中国。现在我辽东水师只能在水上自守,鞑子不下海,难道能赶他们入海打水战么?所以水师必须也能陆战。”
毛文龙可不想听这些,一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伸手将袁崇焕延入帐房。正厅已摆下一张圆桌,毛文龙道:“来到东江,文龙是主,督师是客,今日本镇为督师接风。”
“什么?”何可纲大怒,“东江不是袁大帅的辖地么?”郭广也怒目而视。袁崇焕抬手制止,微笑不语,毛文龙也不计较。
二人分东西坐了,毛文龙道:“督师昨日水米未进,今早想来也起得晚,未及进食。”随即一招手,“摆食上酒!”
酒菜摆龙式上来。“不错,早是饿慌了。”袁崇焕答着,伸头看菜,见是烧笋鹅,蘑菇炖笋鸡,芝麻凉糕,有一碟一碗却是不曾见过,“这两道菜是什么?”
“这是清炒雄鸭腰子,是补身体虚劳亏损的上品。督师昨日过劳了,给督师补补身子。这是白煮猪肉,所谓‘冬不白煮夏不熝’。还有一种‘包儿饭’,是辽东俗尚,将精肥肉、葱、姜、蒜切碎拌饭,以莴苣大叶裹之蒸熟,喝过酒后再与督师品尝。北方习俗,五月降五毒,当饮朱砂、雄黄、菖蒲酒。今日请督师饮菖蒲酒。”
“好是好,只是本部院心中有话要说与将军,请屏退左右。”
“那督师身后……”毛文龙指着何可纲、郭广、杨正朝、张思顺。
袁崇焕扭头对四人道:“你们随这几位弟兄去吃饭。”
“对,你们都去吃饭,”毛文龙冲着手下吼道,“伺候好了督师带来的弟兄。有不周到处,我扒了你们皮!”
待众人退出,毛文龙举杯道:“这头杯酒,本镇先恭贺督师加授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衔。督师有话,请饮了这杯说。”
“多谢!今日理当尽兴。酒席宴上无老少,又只你我二人,咱们只作兄弟间的推心置腹,如何?”
“那敢情好,文龙就高攀了!”
“不过,崇焕不胜酒力,各自量力而行,干!”二人碰杯一饮而尽。袁崇焕放下杯,看着毛文龙大大咧咧举壶斟满,忽然长吁一声,念出数句来:
杏花飞帘散馀春,明月入户寻幽人。
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
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
山城薄酒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
洞箫声断月明中,唯忧月落酒杯空。
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
“督师在念诗?”
“这是苏子瞻的一首古体诗。”
“谁是苏子瞻?”
“前宋大词家苏东坡。”
“啊,苏东坡文龙可知道,只是这诗文龙听不懂。”
袁崇焕略觉扫兴,心想你毛文龙也是读过几年书的,都就饭吃了?他是想借诗劝毛文龙见好就收,不要落个“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不想这呆鹅却不懂,便道:“崇焕知毛将军行伍出身,好,再拣一首白俗之作读来。”遂朗声道: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好听,好听。”毛文龙笑容可掬,“文龙虽是个粗人,但这首诗听懂了,是督师大作么?”
袁崇焕笑道:“还是苏东坡的。”
“只是‘但寻牛矢觅归路’一句不大懂。”
“酒喝多了,找不着家了,只好循着有牛粪的路走。‘牛矢’就是牛拉的屎。”
“哈!好诗,好诗!原来这大文人也说粗话,还入了诗,有趣有趣!请督师再吟一首苏东坡的。”毛文龙举杯饮尽。
“不是吟,是读。”袁崇焕有些着恼,这蠢驴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好,就再读一首苏轼的。”袁崇焕端杯起身背手踱步,朗声道: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栏槛倚崔嵬。
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
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
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
毛文龙摇摇头,道:“这首就不懂了。”
“宋元祐八年,哲宗亲政,重新启用新党。苏轼属旧党,第二年就被贬惠州,再贬儋耳。元符三年,哲宗去世,徽宗继位,起复元祐党人,苏轼接到除书,内迁廉州。但他虽是‘报国心犹在’,却‘心似已灰之木’,当年的豪气全无,只求一饱饭,一栖身地,第二年就死了。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那是!他一介书生,无兵无地,能怎着?”
袁崇焕这个气呀,这小子是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只有摊开话明摆着说了,“听说将军强抢民女为妾,可有此事?”
“这是哪个嚼老子舌根?文龙是收了一女,可不是民女,更不是强抢,是她爹巴结文龙,主动送的。说起来还是督师当的大媒,哈哈哈……”这话把袁崇焕说个云里雾里,刚要发问,毛文龙又道:“督师禁海,她那当皮货商的爹无商可做,便想谋个官儿,就把女儿送与我,这不是督师保的媒吗?哈哈哈……文龙给了他个水师参将。”
这家伙倒是全不忌口,当吃就吃,想说就说,全无心肺,只有再挑明些了:“崇焕有一良方,不知患者肯服此药否?”
“督师要给文龙服药?文龙有何病?”
“心病。”
毛文龙一拍大腿,嘿嘿笑道:“不错!文龙海外八年,屡立微功,却被谗言,心中哀痛,有苦难言,何药可医?”
“将军久劳边塞,不思故地乎?杭州西湖尽有乐地。”
毛文龙先一愣,继而大笑,再干一杯,叹息道:“久有此心,但文龙久在前敌,唯有我知道东江情势,了解鞑子用兵。再者,目今朝鲜文弱,等灭了东夷,可袭而据之,亦是文龙要做之事。诸事做毕,才是文龙归乡之日。”
“大敌压境,朝廷无暇远略。至于毛将军所做和要做之事,朝廷当有代劳者。”
“此处谁代得?”
“自然有人代得。”见毛文龙狂傲不逊,袁崇焕言语间亦带了火气,“功遂身退天之道,何况将军微功不多,劳师糜饷不少。审量其宜,能无履薄临深之感?将军就不惧雷霆之怒,斧钺之严么?”
毛文龙二目圆睁,手按剑柄道:“依督师所说,文龙不唯是多余之人,简直是有罪之人了!可皇上却不是如此说,何来雷霆之怒?督师有尚方剑,文龙亦有尚方剑,哪个敢加我斧钺!”
见毛文龙动了肝火,袁崇焕知道劝无用,激亦无用,只好强压下怒火,举杯道:“酒伤肝,将军喝醉了,才有这般大火气。将军虽是皇上信任之人,但辽东海外只你我两人之事,必同心共济方可成功。崇焕不过是提醒将军为而不恃,功而不居,我二人才能相协,事才可为。”
毛文龙松开按剑的手,向后一靠:“哼!被谗言,乏粮饷,缺器械,少马匹,如何相协?”
袁崇焕探身向前道:“只要将军同意整编营伍,服从节制,设置道厅,其他事都包在崇焕身上,如何?”
毛文龙先是盯了袁崇焕半天,才道:“文龙还是不大明白,请督师细说。”
“更定营制,另设移镇,分东西节制。设东江饷部,专责由宁远运达钱粮,并设道厅稽查兵马钱粮实数。”
毛文龙又仰尽一杯,慢悠悠道:“本镇哪有不服从督师节制的事?只是东江营伍俱为一家,恩义相连,不知督师如何整编,难不成要拆散我一家人?至于别设移镇,督师为统一事权,才把关内关外诸镇合为两镇,却要将东江一镇再分两镇,分明是督师要分本镇的职权。东江往登莱买粮很方便,所以设置道厅一节,不过是疑本镇冒领冒报。督师如此猜忌,何来相协?”
“此话差了。我大明二十一镇,哪个没有司粮草的道员?这是为向朝廷有个交代,好堵了人家嘴。至于分镇,是因宁远皮岛水陆遥远,仓促事起转调费时,贻误时间,至成大错。受命临敌,理当审时度势,攻防布阵随事更移。好吧,既然毛将军有疑虑,诸事暂缓。”袁崇焕端杯起身道:“这里现有多少兵士?”
毛文龙警觉起来,“督师何故问起这个?”
“明日阅东江将士骑射后本部院就要回去了,回去之前本部院要犒赏在岛将士!”
毛文龙才放松下来,也站起身道:“谢督师!加上我从皮岛带来的,共三千五百人。”

屠龙祭龙
袁崇焕的大帐设于双岛最高处的山上,转天吃过早饭,毛文龙就来见他,二人并肩站在山上观骑射。山下较场人喊马嘶,往来驰骋,骑术射技不论,倒也十分热闹。
阅兵毕,袁崇焕吩咐颁赏,毛文龙道:“本镇去叫孩儿们来向督师谢赏。”袁崇焕点点头,返身进屋。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参将谢尚政进来道:“禀大帅,毛将军率东江将官谢赏来了。”袁崇焕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只道了一个“请”字。
毛文龙大步进来,一边抱拳揖着一边走,扯开高门大嗓道:“督师啊,文龙率小的们谢赏来啦!”
“好,好!给毛大人看座。”袁崇焕放下笔,“足数赏的么?”
毛文龙大咧咧地坐下,说道:“按督师吩咐,将官每人五两,校官每人三两,兵士每人一钱。”
“既如此,镇下各官何不俱来见?”
谢尚政听着,不等毛文龙回答就跑了出去,一帮高矮胖瘦老少不等的军官就脚跟脚进来了,齐齐地作揖躬腰道:“谢督师大人赏!”
“本部院是代圣上行赏,要谢就谢圣上。”
众人又齐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袁崇焕突然正色道:“请尚方剑!”郭广高声答应,从剑架上取下尚方剑,立于袁崇焕身后,众人都愣住了。
袁崇焕道:“毛文龙,你知罪么?”刚还是一副踌躇模样的毛文龙神色大变,噌地站起,厉声喝道:“本镇何罪?”
“本部院节制四镇,清严海禁,实恐天津登莱受心腹之患。请设东江饷部,乃是边镇之例,朝廷制度,钱粮由宁远达东江亦很方便。昨日与你相商,你却必欲解银自往登莱籴买。设移镇分东西节制,定营制以确定编制,设道厅稽查兵马钱粮实数,俱不见允。终不然只管混账过去,废坏朝廷许多钱粮,不见一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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