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大败局-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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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崇祯怒斥众臣,论功过定奖罚
辅臣辞官
“皇上,刘大人在外面跪了两个多时辰了……”王承恩小声道。
崇祯不理。自皇太极兵临城下,崇祯就再未临朝听政,只是自平台发出一道道诏命。而祖大寿率军东走,满桂战殁,崇祯就几近绝望了,谁也不召、谁也不谕、谁也不理了。大臣们看出皇上是彻底没主张了,王永光率先提出圣驾南迁南京,立刻就有监察御史高捷、田唯嘉、山东道御史史范、通政使张光岳等一帮人上疏附和。
崇祯也想到了这一步,但实在是太丢脸、太耻辱了。正举棋不定,礼部尚书何如宠首先上疏疾言痛批南迁之议,其中一句“臣死君,君死社稷,圣上是一代明主,怎能学那南宋小朝廷?”让身心俱惫的崇祯着实壮怀激烈了一阵子。
随后顺天府尹刘宗周又上疏道:“国势强弱,视人心安危。乞陛下出御皇极门,延见百僚,明言宗庙山陵在此,固守外无他计。”并在皇极门外俯伏待报,不肯退去。但感奋归感奋,无望还是无望,各路援军不是行动迟缓,就是遇敌而溃,更有甚者,没遇见敌人就一哄而散了。
朝上百官不是酒囊饭袋,就是乖巧藏私,紧要之时,无一可用之人。上朝有何用?眼中布满血丝的崇祯心中哀鸣:朕之勤政超过列祖列宗,为何反倒国事日颓,以至弄到都城不保的地步?难道真是我朱由检无德无行,上天不容?祖宗二百六十年的基业真要毁在我手里了?正在权衡不定,提督京营李凤翔小跑进文华殿,满面春风道:“皇上,皇上,金人跑了!”
“跑了?”满脸憔悴、面色恍白的崇祯愣了好半天,两眼放出光来,“真的跑了?”
“是真的。”
可能好多天没洗头了,崇祯向上推了推皂纱冕冠,使劲㧟(kuǎi)了㧟头皮:“不,不对!袁崇焕逮了,祖大寿跑了,对皇太极来说正其时也,怎么反倒撤兵了?金人诡诈,莫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皇上,祖大寿回来了!”
“啊?祖大寿?在哪儿?”
“从山海关到遵化,都被祖大寿收回了,正从遵化往京城赶呢,这是快马送来的祖大寿的塘报。”李凤翔递上大寿疏,崇祯刚要打开,李凤翔又道,“皇上,还有一信,是金人放在德胜门外的。”说着将信放到御案上。听说是皇太极的信,崇祯放下祖大寿书,先拆看皇太极信:
满洲国汗谨奏大明国皇帝:小国起兵,原非自不知足,希图大位,而起此念也。只因边官作践太甚,小国恼恨,又不得上达,忍耐不过,故吁天哀诉,举兵深入,欲将恼恨备悉上闻,又恐以为小国不解旧怨,因而生疑,所以不敢详陈也。小国下情,皇上若欲垂听,差一好人来,俾小国尽为申奏。若谓业已讲和,何必又提恼恨,惟任皇帝之命而已。夫小国之人,和好告成时,得些财物,打猎放鹰,便是快乐处。谨奏。
崇祯一把撕碎,扔在地上:“得便宜卖乖,岂有此理!”又打开祖大寿疏,疏中写道:
比因袁崇焕被拿,宣读圣谕,三军放声大哭,臣用好言慰止,且令奋勇图功以赎督师之罪,此捧旨内臣及城上人所共闻共见者,奈讹言日炽,兵心已伤。初三日,夜哨见海子外营火,发兵夜击,本欲拼命一战,期建奇功,以释内外之疑,不料兵忽东奔,臣不能止。今接圣谕和袁崇焕书,臣力劝三军,回师击敌。臣愿削职为民,为皇帝死战尽力,以官阶赠荫请赎袁崇焕之罪。
“王承恩,”崇祯唤了一声,没听见应声,抬头一看,王承恩没在跟前儿,刚想高声再唤,王承恩进来道:“皇上,周延儒、成基命二位大人求见。”
“进来吧。”
二人进来行过礼,周延儒道:“陛下,公沙的铳师和大铳到了。”
“哼!”崇祯鼻子里出一股气儿,“他来得倒是巧,现在运来还有个屁用!”停了一下,又向王承恩道,“叫京营总督李守锜去接这些西洋大炮,安置都城各要冲处,精选将士跟那个公……公什么?”
“公沙的西劳。”周延儒答。
“跟这个公沙习西洋点放法,给朕练出一支精兵来!”崇祯又转向两人道,“还有什么事?”
两大臣第一次听见皇上说粗话,周延儒有点儿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成基命看了眼周延儒:“陛下,臣二人是来为袁崇焕求情。不光是臣两人,还有兵科给事中钱家修。”说完将钱家修的奏疏递给王承恩,王承恩呈给崇祯,皮上写着《白冤疏》三字,崇祯打开很快一扫:
……方天启年间,诸阳失卫,山海孤寒。当此时谁能生死忘心,身家不顾?独崇焕以八闽小吏,报效而东,履历风霜,备尝险阻,上无父母,下乏妻孥,夜静胡笳,征人泪落。焕独何心,亦堪此哉?毋亦君父之难,有不得不然者耳。袁崇焕义气贯天,忠心捧日。身居大将,未尝为子弟求乞一官。自握兵以来,宅第萧然,衣食如故。恳请圣上超释袁崇焕,照资拨用。
真是字字钻心,崇祯看了亦为之动容,想了想,提笔批道:览卿奏,具见忠爱。袁崇焕鞫问明白,即着前去边塞立功,另议擢用。写完扔笔道:“守辽非蛮子不可。”
周、成二人脸上绽开笑,周延儒趁热打铁,道:“陛下,听说御史曹永祚捉到刘文瑞等七名奸细,可有此事?”
“有。”
成基命更是排闼直入,说道:“刘文瑞自称奉袁崇焕之命,送信去给金军。但臣想不明白,何以袁崇焕在时金军不敢逼,袁崇焕逮祖大寿走,金军反倒大举进逼,祖大寿返金军却退兵了?臣以为这七人应交六部会审。”
崇祯皱起眉头,抿紧嘴唇,默默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你们去审吧。”
“皇上,皇上——”周文炳跑了进来,“袁崇焕旧属何之壁率同全家四十余口,在宫门外跪着呐!”
“怎么都来跪着,他要干什么?”
“他说愿意全家入狱代袁崇焕,请皇上释出袁崇焕。”
“不准!撵他们走!”崇祯的好心情没了,一个何之壁就领着全家来请命,这祖大寿要领着全军来兵谏,谁挡得住他?想到祖大寿,崇祯又觉心惊,他去而又返,是幡然悔悟,还是另有所图?想到此马上道,“还有,告诉祖大寿,不必来京,速返关外,总督辽东兵马,守好我大明东门。”
周文炳答应一声返身去了,崇祯冲两人道:“你们也退了吧,出去告诉刘宗周,叫他退了,明日在皇极门早朝。”
第二天一上朝,崇祯先说了几句慰勉的话,然后许奏事。周延儒出班道:“陛下,敌兵已退,各镇援军是立即遣回,还是——”
李标抢先道:“陛下,各镇军马千里趱行驰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以为应行奖赏,并允陛见,休息三五日再行遣归。”
崇祯其实早憋着火呢。敌人毕竟跑了,总不能说人家是大获全胜、振旅而归吧?所以开头几句慰劳之语是不得不说,本就勉强,听了此言就压不住了,冷笑两声:“奖赏?耿如杞一路劫掠,比那东兵还不如,被敌一击即溃!梅之焕、吴自勉部千余人不战自溃,跑回陕西,你说是该奖还是该杀?”
成基命跨前一大步:“陛下,耿如杞至日兵部先调其守通州,次日又调守昌平,又次日奉调良乡,皆不准开粮,兵士饥苦难耐,才抢粮充饥。梅之焕亦是因兵部不给粮,兵士脱巾鼓噪,梅之焕查出带头数人正法,那一干闹事之人就跑了,责任首在兵部……”
“是么?那张家湾守备房可家弃城逃遁,玉田知县杨初芳降敌,责任也在兵部么?”
李标接上道:“陛下,一场保城之战,辨出贤愚忠奸。房可家、杨初芳这样的败类是有,可还有力战而死的良乡知县党还醇、香河知县任光裕、永平副总兵焦延庆、知府张凤奇、兵备副使郑国昌、中军程应琦、东胜卫指挥张国翰、守备赵国忠、推官虞成功、卢龙、教谕赵允植,更有三河知县樊士英、宝坻知县史应聘、昌黎知县左应选、守备石柱,他们手无重兵,凭城坚守,敌屡攻不克,保全了城池百姓。”
崇祯绷起脸说道:“赏罚不严无以治国,樊士英、史应聘、左应选俱升兵备佥事。耿如杞以不职逮问,梅之焕以军令不严革职为民!还有事么?”
成基命又道:“陛下,今早卯时,臣与诸部奉旨会审七名奸细,不想锦衣卫报称七人都逃走了!”众大臣闻听相顾愕然。
“逃走了?”崇祯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很快又道,“锦衣卫失职,朕自会追查。”
成基命看在眼里,心中大起疑惑:如此大事,依皇上脾气和一贯作风,必是当场严追,如今就这么轻轻放过,看来皇上早知此事。想到此心中咯噔一下。如果放走这七人是出于皇上密旨,那这七人自然是假奸细,是安排了来诬陷袁崇焕的。想到此,立刻道:“既然无凭无据,请陛下释还袁崇焕。”成基命的请求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周延儒、王永光等亦替袁崇焕求免,殿下响起一片附和声。
“不可!”温体仁站出来,“不说袁崇焕纵敌深入,只说擅杀毛文龙,就是不赦之罪!”
钱龙锡急了:“袁崇焕杀毛文龙,是不得不为……”
温体仁冷笑一声,打断他:“陛下,监察御史高捷疏劾钱大人,说袁崇焕杀毛文龙,就是钱大人发纵指示的。袁崇焕疏中有与钱大人‘低回私商’之语,袁崇焕与王洽书中亦言,建虏屡欲求款,庙堂之上,主张已有其人,指的就是钱大人!袁崇焕效提刀之力,钱大人发推刃之谋,所以今日不得不做同舟之救!”
钱龙锡汗下来了,道:“陛下,袁崇焕确曾与臣说过‘毛文龙可用则用,不可用则除’的话,但臣未曾与谋,是袁崇焕夸以五年复辽,臣往询方略时对臣说的。至袁崇焕突诛毛文龙,臣念毛文龙功罪,朝端共知,因置之不理。奈何以袁崇焕夸诩之词,坐臣朋谋之罪?袁崇焕陛见时,臣见其貌寝,还曾退谓同官,说此人恐不胜任。但此次京城保卫战,袁崇焕并无大的过失,所以臣要保他。臣已上过辞任疏,虽是圣上优答慰留,但臣确是体衰多病,再次恳请圣上允准臣致仕归里。”
崇祯笑道:“辅臣左理忠顺,岂有是事,高捷等不得胡乱指摘。”又转向钱龙锡,“本不想放你,既是身有疾患,就回去吧。”
崇祯话刚落地,温体仁又道:“陛下,中书舍人加尚宝卿原抱奇有疏劾首辅韩爌主款误国,招寇欺君。至郡邑残破,宗社阽危,不能设一策,拔一人,坐视成败,应与龙锡并罢。”
崇祯有点儿怒上眉梢,一拍扶手道:“你长的什么耳朵,朕说钱阁辅是罢官么?韩老爱卿已三次上疏求归,是朕没准。有原抱奇这帮人,韩老首辅能有作为么?原抱奇贬一秩!”
看到钱龙锡当面一请就准,便见到皇上的心思了,老韩爌不但完全心灰意冷了,而且由彼推己,料到皇上也是一般想法。自己与龙锡都与袁崇焕有干系,现在又被人绑到一块儿了,再不走,紧跟着就是弹章迭上,指不定编排出什么来,自己就不知是个什么了结了。想到此便站出来道:“陛下优厚老臣,臣却不能为陛下分忧。臣确是老迈不堪,心力不逮了,臣再恳请陛下放臣归里。”
崇祯闷声不语一会儿,才道:“韩老爱卿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准致仕还家,赐白金彩币,专人护行,乘驿传车马归里。”说完喘口气,“当初金瓯枚卜的六阁臣,如今只剩下一个李标了。李标继任首辅,周延儒、何如宠、钱象坤并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值文渊阁。满桂战殁,马世龙继为武经略,总理援军。”
后妃作诗
皇太极撤军,崇祯松口气,心情大好起来。这三个月几乎就没解过衣脱过鞋,他需要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大觉。但还有一件事,不做他就睡不着觉:三个月没见着小皇子了,这是这大千世界唯一让他时时牵挂,从不让他心烦,即使做错了事也难让他生气的人。
进了承乾宫,却见两皇妃和懿安都在皇后这儿。
她们也过了三个月心悬嗓子眼儿的日子,现在也终于舒展了眉梢,绽开了笑靥。三个月来头一次见到皇上,四个女人一起哭了起来。
“啊,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一起哭,可真是一景啊。”崇祯的话使四个女人破涕为笑。“皇嫂在朕心中可是强过那些文臣的巾帼丈夫,原来也会哭啊。”
这话让三个女人心里有点泛醋,脸上就带出样。懿安是何等精明的人,看在眼里,马上道:“妾可比不了皇后和二贵妃。妾早听说皇后裁撤内宫用度以助军饷,田贵妃是个大才女,妾看过她的诗,袁贵妃看顾小皇子比下人们还周到尽心。其实呀,皇上来这儿,最想见的是儿子。皇后,还不快把儿子抱来?”
不用皇后说话,旁边的侍女早就快步走了出去。崇祯露出舒心满意的笑,真是善解人意,又有些涩涩,皇兄真是有妻福啊。崇祯转向田妃:“皇嫂说爱妃有诗作?怎么给皇嫂看却不给朕看?”
“还不快拿出来?”袁妃揶揄道。
“是啊,拿出来吧,”皇后也道,“也只有皇上能指点你一二。”
田妃被懿安端出这么件事,措手不及,小声道:“妾并未带着。”
“不妨事,”懿安道,“妾可以背来。”
崇祯心中叹息,自己这三个女人,只有田妃能抵半个皇嫂,这是指文采论,而皇嫂还有理政治国之才,“哎——怎能皇嫂来背,爱妃自己背来。”
“是,”田妃无奈,只得背出:
承乾宫里昼厌厌,画卷书束拥翠帘。
写就群芳呈御览,晴窗磨墨自题签。
崇祯想了想,明白了:“这是爱妃习钟王书法,朕给她宫中禁本,她每日临摹,遂臻能品。以后凡书画卷轴,朕每让她题签。”又转向田妃,“这诗题在哪儿?”
“在妾所作《群芳图》上。”
“什么《群芳图》?”
“是一幅工笔画。”袁妃代答。
宫女抱着小皇子进来,崇祯情不自禁地起身迎上接过,置于膝上,目不转睛看,透着惬意和慈爱。小皇子慈烺才十个月大,有三个月没见着父皇,已陌生了,瞪着大眼看着崇祯。
崇祯心里热乎,在儿子胖脸上亲了一口,脱口道:“儿子,等你满岁,朕就给你行册太子典仪!”说完看向四个女人。
皇后浅笑的嘴角挂着满足,田、袁二妃脸上则有些挂相,只有懿安是平静的微笑。
崇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大不妥,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