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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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愿意接近我们,她开始对我冷淡其实也是接近我的一种策略:欲擒故纵嘛。她想从我和父亲身上打探汪伪政府高层的秘密呢,你说这地下工作做得累不累?早知道如此,挑明说就是了,何必搞得这么复杂?毕竟对日本鬼子及其走狗汪精卫,国共还是有很多共同立场的。可是不行哪,谁都想做蒙面人,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有稍微的泄露,露了搞不好要杀头的!
刚才说了,父亲曾建议我去发展她,但不久重庆来人偶然听父亲说起这事,把我紧急叫回家,坚决不准我去发展她——任何人都不准发展!为什么?就是怕万一发展不成,坏了大计。父亲是重庆花重金养的一条大鱼,怎么能去冒这种险?这好比让一个将军去敌人营地抓舌头,得失太悬殊,太愚蠢。别说去发展新人,就是当时我们身边很多军统同志,有些是绝对的老同志了,上面也严禁我们跟他们接触。当时江浙一带有我们很多自己人,知道我和父亲身份的没有几个,为什么戴笠死后有那么多人对我和父亲的身份提出质疑,原因就在这里,他们不知道,没听说过。他们以为我父亲用收买汪精卫的老办法把戴笠也收买了,现在戴笠死了,就想正本清源呢,荒唐!其实,他们中很多人的命都是我和父亲救的。
话说回来,如果当时上面同意我去发展李宁玉,说不定我早就能够知道她是共产党的人啦——
老人家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她:“您到什么时候才知道她是共产党的?”
“进了裘庄后。”老人家干脆地说。
“难道这么久您一点都没有觉察吗?”
“你觉得呢?”老人家反问我。
我无言以对。
老人家又问我:“难道你真觉得我会那么差劲,连一份内部电报都破译不了?”
说的是那份南京来电。
老人家告诉我,虽然这份密电临时加了密,但这种小把戏根本难不倒她。“要知道,我是从美国受过专业训练回来的,后来又去南京学习过,像这种小儿科的东西都识不透,我不是白学了?我会那么笨吗?我要这么笨的话能活到今天吗?”老人没好气地甩给我一连串责问。老人告诉我,她其实早已破译了那份密电,根本不像我小说里写的那样,破译不了才去找李宁玉求助。
我不禁要问:“既然您已经破译了,为什么还要去请教李宁玉?”
老人冷笑道:“你不是问我这么长时间对李宁玉是共产党有没有觉察吗?我其实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想,要没有觉察我会去请教她吗?”
也许是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原因,老人说话总爱绕来绕去,话说一半,半遮半掩,搞得我很累,像在做智力游戏。游戏结束了,我知道,老人家当时对李宁玉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正因为有怀疑,当她译出电报后,发现事关老K及共产党在杭城地下组织的生死存亡,所以才装着破译不了去请教李宁玉。
“我哪是在请教,我是在碰运气,如果李宁玉确实是共产党,我算是做了件好事。”老人这样解释道,舒了口气,又进一步解释道,“不过,我也是想通过这件事来求证李宁玉到底是不是共产党。老实说,当时我对她的怀疑没有任何证据,甚至连有感觉都谈不上,只是凭我父亲说的一句话。”
4
顾老板说什么了?
顾小梦历历在目。那是一九四一年的中秋节,顾小梦和李宁玉在大半年的亲密交往后,关系已经火热,堪称姐妹。有一事例可以说明两人关系之亲之深,就是简先生。简先生曾是个进步青年,热爱文艺,但他本性贪慕虚荣,爱出风头。为了满足虚荣心,他可以把进步青年的一面丢掉,替鬼子伪军演伪戏,唱赞歌。他拜倒在顾家的屋檐下,对顾小梦逐蝶追蜂,同样是为了贪慕虚荣。他哪里知道顾小梦是干什么的,道不同,不相谋。但顾老板却慧眼瞅见了与他相谋的价值,他是名演员,年轻一代汉奸的代表,与他攀亲结缘不正说明顾家人跟他是一路货色?多么好的掩护!于是,顾小梦开始跟简先生演戏,电话,情书,约会……一切按爱情的套路,按部就班,步步为营。这戏演了对保护她身份是有好处的,但对保护她的贞洁是有风险的,尤其是进入了约会阶段,花前月下,万一他动手动脚怎么办?必须要请人作陪。请谁?李宁玉。回回都是李宁玉。这么私密的事情都让她掺和,可见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这么好的关系,过节了,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营区吧?
这个中秋节,李宁玉一生中最后一个中秋节,是在顾老板家里过的。每逢佳节倍思亲,毕竟夫妻不和、有家难回等都是假的,皓月之下,李宁玉思亲心切,借故提前走了。顾小梦本来就决定晚上在家陪父亲团圆,没有随行,只送到门口。送完人回来,顾老板当着皓月冷不丁地问女儿:“你觉得你的李姐有没有可能是共产党?”
顾小梦很诧异,问父亲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顾老板说:“现在新四军主力都在江南,我估计共产党肯定也会在你们部队安插他们的内线。
这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就是李宁玉呢?
顾老板说:“我也没说肯定是她,只是随便想想而已。不过按常理分析,共党要安人进去一定会安在核心部门,无非就是那几个处,你的军机处,王田香的特务处,还有就是秘书办。现在我们当然不知道到底是在哪个处,但假如是在你们处,我觉得是李宁玉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你处里的人我都见过,那些人吃不了这碗饭的。”
原来,顾老板的结论是分析出来的,没有真凭实据。但不乏道理,顾小梦自己也觉得,他们处里其他人都清汤寡水的,一眼能看见底,唯有李宁玉,她们虽然如此相熟,她还是看不透她,加上父亲这么一说,她有点被点醒了似的。就这样,正是这个中秋之夜,顾小梦对李宁玉埋下了怀疑之心,并于日后开始暗中试探她。遗憾的是,正如老人家说的:直到最后(进裘庄前一天),她的试探还是没有结论,还处在试探的过程中。
这天下午,老人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声仰天的感叹:“她藏得真深啊!”
·14·
第三章
1
春雨霏霏,淅淅沥沥,把空气中的热量洗劫一空,乡间的空气更是清新如初。由于下雨路滑,同样的司机,同样的车子,同样的距离和路线,却比前两次多开了二十分钟。我有点迟到了,心里惶然,怕老人家责难。但同时,有种欣然却抑制不住地沉浮在我的心间,驱之不散,斥之不退……一路上,我都在想,老人家解构我小说的序幕昨日已经拉开,今天一定会向纵深推进。会是什么样呢?
良好的天气给老人一副好精神,已有的铺垫促使我们快速进入正题——裘庄。老人家说,尽管她对司令深夜把大家召集到裘庄深感蹊跷,但做种种猜测终是云里雾里,无果而终。她承认,在没有破译张司令那首踌躇满志的打油诗之前,她根本想不到事情是这样。所以,之前是没什么可说的,之后嘛,她马上想到李宁玉就是共党——
'录音'
嘿嘿,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是面对这几个人——吴金李顾四。你们谁是匪?我怀疑就是她。后来(下午),当张一挺在会上明确事情跟南京来的密电有关,我就更加相信肯定是她,那是我给她下的套子。我有点得意,心想终于把她试探出来了,但更多的是沮丧,因为我预感这次她不可能蒙混过关。说真的,预先把吴志国扯进来,这是李宁玉的杰作,我当时确实也无法断定吴志国有没有进她办公室。我没看见,没注意到。但是,根据她说的,吴找她是为了打听密电内容是否跟人事任免有关这一点看,我觉得她是在撒谎。为什么?因为谁都知道她嘴巴严,脾气怪,不好打交道,吴志国真要打听不应该去找她,而是找我,这是一。二,即使吴进了她办公室,找她问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也不会说的。当时电文还由我在抄录,还没有报上去呢,她怎么可能说?总之,我当时几乎百分之百地认定,她在撒谎,她就是老鬼。
然后你想想,知道她是老鬼后我会是什么心情?跟你说,不论是以公还是以私,我都不希望她被揪出来。我想帮帮她,虽然这种可能性看上去已经很小,但我还是想试试看,死马权当活马医吧。那么我能做什么?说实话,让我平白无故地指控吴志国或者金生火,我不敢,因为万一指控不成,咬不住他们,最后还是李宁玉被咬出来,我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连我的老底也被揭穿。这是玩火,风险太大,我玩不起,不敢。我能干什么?就那样,你书稿里已经写了,耍大小姐脾气,不接受审问,跟白秘书胡闹,乱说,然后中午故意不去吃饭,跟卫兵套近乎,让姓简的来找我等等。我做这些目的就是想搅浑水,让肥原来怀疑我。我不怕被怀疑,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老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只想给李宁玉赢得一点机会,让她趁机逃走——
顾小梦自然要跟李宁玉合谋、商量。可万万想不到的是,顾小梦的一番好心居然被李宁玉当作了驴肝肺……
2
这是午后的事情,李宁玉吃完午饭回来,看到顾小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问她怎么没去吃饭。
顾小梦坐起身,狠狠地看着她:“我正要问你呢,怎么还吃得下饭!”
李宁玉安慰她:“你太脆弱了小梦,这种事……咱们身正不怕影斜,你怕什么怕。”
顾小梦冷笑:“我是身正不怕影斜。”
李宁玉也一笑:“所以,你不用怕。”
顾小梦盯着她:“可你呢?”
李宁玉反道:“我怎么了?”
顾小梦诚恳相告:“李姐,你别骗我了,我知道。”
李宁玉怒目圆睁:“你知道什么?难道你怀疑我?荒唐!亏我还把你当姐妹相看,我简直瞎了眼了!”说罢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顾小梦说,“你睁大眼看着吧,终归要水落石出的,我看你到时会怎么想!”
'录音'
怎么想?我当时完全糊涂了,从她气愤的样子看我好像真冤枉她了。但你知道我没有冤枉她,她是在演戏,演得真像啊!真的,我搞地下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沉得住气的人。后来她告诉我,她当时所以不领我情是有原因的:一,她料定肥原必定要验笔迹,而一验笔迹她就有了替死鬼,她不怕;二,她已经注意到,四周到处是便衣和暗哨,想逃是逃不走的,只有负隅抵赖,顽抗到底。还有,她当时为什么不跟我多说,故意装着生气走掉,是因为她已经发现屋里有窃听设备。你看,她多有心计,多了不起,啥事都看在眼里,算在心里的。
到了晚上,一验笔迹,肥原果然上当了,把吴志国带走了。那时候我真以为我冤枉她了。所以,后来我也不搅浑水了,你在稿子里说肥原是第一个排除我的,差不多吧。后来我发现是吴志国后,我才不会为他去做什么呢。就在当时不久前,吴志国在湖州杀了我们几十个兄弟,假如他是老鬼,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把我们看作一家人。啊,那段历史太复杂了,别说你们年轻人,就连我们这些当事者,有些事也是难以理解啊——
我怕老人家又扯开话题,趁她感叹之际及时问她:“顾老,那后来您是怎么发现李宁玉是老鬼的?”
“纯属偶然。”老人苦笑道,“也许是老天的安排吧,命中注定我要帮她。”
“是哪一天呢?”。
“就是那一天,”老人家看我一眼,干脆说,“她闹胃病的那一天。”
3
即使经过了半个多世纪,老人家对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依然清晰地记得。
事情发生在从餐厅回去的路上,李宁玉因为刚犯过胃病,疼痛未消,走得慢。顾小梦最初还搀扶着李宁玉的胳膊,后来,快走到大门进来的路口时,李宁玉笑着推开她的手说:“没事的,我自己可以走的。”说着,随手丢掉了拿在手里的两只胡字养胃丸的塑料壳子,其中有一颗滚到路边。
顾小梦笑道;“看来这胃药还真行,好像吃了就见效了。”
李宁玉答道:“是,我一胃疼就吃这药,挺管用的。”
俩人就这样聊着,跟在肥原他们后面。其实大家为了顾及她们都走得不快,但她俩还是落在最后。就是两三米,三四米。
老人家告诉我,胡字养胃丸是一种中药,圆圆的一粒,药粉里兑有橄榄油,所以药丸是半湿的,而且必须保湿,干了就失效了。以前主要是靠用油纸包着保湿,效果并不好,时间一长就干了。后来日本人给它设计了一个塑料壳,药丸放在塑料壳里,塑料壳外面又封了蜡,保湿效果大大提高,放上一年两年都没问题,吃的时候只要把蜡剥掉,然后掰开塑料壳就行了,而塑料壳照样可以对接成—个完整的壳。
“你看,就是它。”老人家从竹盒里拿出一只药壳子,对我晃了晃说,“那时经常有人吃了药还把塑料壳留着,觉得好好的一个壳子丢了可惜了。其实留着也没什么用,顶多是送给小孩子玩。所以,我看她随手把塑料壳子丢了也没怎么在意。”
其实,李宁玉并不是随手丢的,而是挑了一个人来人往必须要走过的大路口,最显眼的地方。有一颗当时滚到路边了,她还装着无心的样子把它踢到了路中间。她必须这样做——把它们置于显眼的地方,让明天可能再来联络的老鳖可以轻易看得到。正如潘老说的,老鳖和李宁玉之间是有联络的暗号和密语的,比如这天中午,在餐厅里,老鳖第一次出来明显是有意显摆给李宁玉看的。准确地说,是在通知她:我在这儿,你如有情报尽快做好传送的准备,我回头还要出来的。可再次出来时,他为何只探一下头就回头了?是因为他看到李宁玉左边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支白色笔帽的钢笔。这支钢笔就是暗号,告诉他:有人盯着,不要来跟我联络。所以,老鳖一见它就掉了头,一去不返。
胡字养胃丸的塑料壳子也是暗号——
'录音'
后来李宁玉告诉我,她的情报平时主要靠三种方式传送出去,第一种也是最安全的一种是,中午她趁回家看孩子之机把情报带回家,由潘老头交给老虎。这种方式安全是安全,但时效性差,因为潘老头在报社上班,回家晚,一般九十点钟才能到家,所以只适合传递时间要求不高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