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 (电视小说)-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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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给我找个房间。”铁院长又对华主任说,“你不是还要测试他嘛,那里又有试听室,到时都在一起了。”
华主任:“言之有理。”
铁院长对王彬,命令道:“靠着厕所,腾一个房间,一个人住,马上落实下去。”
王彬刚要走,铁院长又喊住他说:“是一个瞎子,安排一个人照顾他。”
华主任补充道:“安排一个心细的人,这瞎子的脾气不太好,对他要小心一些,不能惹了他。”
安在天路过警卫连门口时,恰好碰见金鲁生带人出来。
安在天:“怎么也不睡会儿?”
金鲁生:“你不也没睡?”
“有阿炳我能睡吗?”
“有特务我能睡吗?”
“又有特务?”
“敌人真是要布上一张天网了,不光想弄瞎701,还想要701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几个人显然已经准备好了,在等待金鲁生的命令,他们全穿着便衣。
金鲁生一挥手:“出发!”
安在天问:“有行动?”
金鲁生没有回答,和众人迅速地离去。
培训中心,王彬已经指挥上几个人打扫房间了。这个房间原来是用来堆放宣传用具的,这会儿都被移放在了走廊上,有大、小锣鼓,标语,彩旗,还有一块大黑板。黑板上画着哭丧着脸的国民党兵,下面是一句话:别打了,我投降!
蔡大爷正在吃午饭,见金鲁生等人跑了过来,忙起身,把碗撂在桌上。
金鲁生:“不急,你先吃了饭。”
蔡大爷一瞪眼:“一顿不吃饿不死!”
金鲁生:“前面带路……”
蔡大爷:“你可得留一个人替我看门……”
一行人迅速地出了大门。
铁院长家里,鱼已经下锅了。安在天进来,丁姨赶忙上前:“怎么才来?是不是铁头又留你汇报工作呢?”
安在天:“没有。”
和丁姨的热情相比,安在天在她面前话不多,声音也是平平的,那恰是子女对父母常有的一种疏远和平淡。
丁姨:“那怎么才来?”
“我先回了一趟宿舍。”
“你别收拾屋子,你也收拾不好,我抽空儿过去。真是的,这明明成了家,还像个单身汉一样……”
安在天不好意思地:“去了趟上海,什么都没给你带……”
“带什么嘛,那么忙。”丁姨拉安在天坐下,“嗳,小家伙长高了吧,照片带回来了吗?”
安在天:“我都没回家。”
丁姨嗔怪地:“你也真是,到了上海还不回家看看,再忙也不至于。”
安在天解释道:“不是忙,是不敢。”
“听说你们这次被特务盯梢了?”
“所以回家不安全。再说,领导也没批准……”
“那你为什么不打报告申请呢?”
“走得太急。就是打了报告,没准儿也批不下来。”
“那我可以去帮你跟铁头闹啊!”
“……我在车里看见他们过马路了,小家伙长高了,走路也走得很好了……长得越来越象我小时候了……”
“说话了吗?”
安在天眼圈有些红,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呀?三过家门不入,但都碰上了……”
“……小雨一个人带着孩子……”
丁姨眼圈也红了。
安在天干脆把头埋进膝盖里。这个时候,他像个孩子,喃喃地:“……小雨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她比我小几岁,看上去比我老多了。”
丁姨叹气:“女人生孩子,都会老的。”
安在天:“我常常后悔要了这个儿子,不是我不喜欢他,不爱他。作为他的父亲,儿子生,儿子长,我都没在他身边。小雨生儿子的时候难产,差点儿把命丢了,可我那会儿正在南京,解放军正百万雄师过大江呢。家里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丁姨安慰道:“已经回来了,想也没用了。我听铁头说,老李要调回总部做一把手。”
“老李是谁?”
“他是你父母和我们的老战友,就是把你托付给我们的那个人,算是你舅舅吧,假舅。三几年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时候,我们都叫他‘大白兔’,他公开的名字叫罗进。”
安在天问:“我父亲和我母亲有没有代号?”
“当然有。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小组一共十二个人,按照十二属相分别起了代号,你母亲叫‘公牛’……”
“我父亲呢?”
“‘毒蛇’。”
安在天冲口而出:“为什么在我党和国民党的烈士档案里,都有我父亲的名字。为什么你告诉我,我父亲和我母亲很相爱。但是在南京烈士纪念馆里,我母亲的名字却和另外一位同志并列在一起,被称为夫妻。”
丁姨没有回答,默默地站了起来,到一边去了。
县城里,蔡大爷在前面带路。小巷弯弯曲曲的,狭长,幽暗。
金鲁生几人在后面跟着,时隐时显。
长着青苔的地面,踏上去滑极了……
蔡大爷又拐过一个弯来,忽然有个东西,冲他的头顶砸来——是一个泡菜坛子,碎了,泡菜和水全流了出来,继而,又融进了血水……
·10·
第四章
电话响了,丁姨接起电话,对安在天:“安儿,找你的。”
安在天接过来听,什么都没问,就放下了电话。
丁姨:“要走?”
安在天“哦”了一声。
“吃完饭再走!”
安在天:“不了。我吃剩的半碗饭给我留着……”他急急忙忙地跑了。
那天和安在天一样没吃完饭的人还有蔡大爷,他带金鲁生他们去抓特务,却再也没有回来。蔡大爷牺牲了,但外人还以为是因为他老了,一不留神掉河里淹死了,单位公开也是这么说的,其实他是一名38年的老共产党员。
阿炳的房间里站满了人,有王彬、小胖子、周所长等,周所长一手拎着阿炳的包裹,一手拿着一副墨镜,小胖子手上抱着收音机。王彬站在阿炳的床边,试图叫他起来,阿炳就是赖着不起,还不停地抗议道:“我不走……我要见安同志……安同志不来我不走……”
外面有人喊道:“安同志来了。”
果然,安在天进来了,大家如获救星,都说:“你总算来了。”
阿炳闻声冲过来,一头扎进安在天的怀里。
阿炳哭着说:“安同志,他们要我走,没你我不走的,他们会卖了我的……呜呜……”
安在天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孩子,安慰他说:“没事,阿炳,没事……”
阿炳的眼泪鼻涕都蹭在了安在天的衣服上。
安在天抬头问:“怎么回事?”
阿炳:“他们要我走,他们要带我去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你也没去过……”
安在天问:“去哪儿?”
周所长一指王彬说:“你问他。”
王彬:“铁院长给他安排了新地方,在我们培训中心,可他就是不去,非要见你,怕我们……”
安在天预感到下边可能是一句不好听的话,示意他别往下说了,转而哄阿炳说:“我知道,阿炳这是在等我,阿炳这是要我陪他一起去,是不是?”
阿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嗯、嗯……”
安在天问王彬:“那边有房间吗?”
王彬:“新腾出来的,都收拾完了,条件也比这边好。”
安在天:“阿炳,听见了没有?那边条件比这边好,我们去那边住好不好?”
“我听你的……”
“那就走吧。”
阿炳乖乖地拉住安在天的手,众人在后面会意地笑了。安在天扶着阿炳往外走,回头对王彬:“谢谢啊!”
王彬客气地:“都是革命工作,不用谢我个人。”
安在天一指收音机:“给我。”
小胖子:“没事,我抱着。”
阿炳叫道:“让安同志抱着!”
周所长见此情景,主动把包裹交给安在天,同时又递上墨镜,说:“我给他他不要,只有你给他了。”
王彬和安在天一起扶着阿炳进院,往新居走去。此时的阿炳戴着墨镜,昂首挺胸,双人扶着他,看上去像个尊贵的首长。
房间已布置妥当,虽简朴,但清爽,整洁,宽敞,有一股清新的味道。还有一对又老又笨的沙发,也是照顾阿炳特备的。
门口升起了只煤炉子,正在烧开水。
安在天看着这房间,喜出望外:“这可比招待所强多了。阿炳,这是你的新房间,来,你坐这儿。”
阿炳坐在沙发上,忽然像被弹了一下,又站了起来。
安在天:“这是沙发,沙发跟板凳一样,只不过比板凳软和,你喜欢吗?”
阿炳重又坐下:“你喜欢吗?”
安在天:“我喜欢,很好的。”
阿炳:“很好的,我喜欢。”
王彬插嘴:“厕所就在隔壁。”
安在天:“很好,这里很好。谢谢你了。”
王彬一笑:“我说过的,不用谢,铁院长交代下来的,岂有不完成好的道理?
另外我还安排了一个人,就是你刚见的那个小胖子,他会照看好阿炳的,你放心好了。”
安在天问:“他姓什么?”
“冯,叫冯小军。”
“多大了?”
“19。”
“是你的人吗?”安在天见王彬点了头,又问,“以前是干什么的?”
“在食堂做临时工。他爹是食堂的厨子,家在农村,需要个下手择菜淘米,就把他喊来了。”
正说着,金鲁生进来。
安在天吃惊:“这么快?也就一顿饭工夫?”
金鲁生严肃地:“一顿饭工夫,一场仗已经打完了。”
“你来……”
“我来带走冯小军。”
王彬急了,说:“你带走冯小军干什么?”
金鲁生:“例行公事,对要接近701特殊人物的人,我都要进行调查和询问。阿炳是安副处长提着脑袋带回来的人,我不能让他到家了再出事。”
小胖子回来了,还没打招呼,就被金鲁生拉住了胳膊。
金鲁生:“跟我走!”
小胖子脸都白了,看着王彬:“我去哪儿?”
王彬忍不住地:“你不能谁都怀疑,小胖子要是坏人,他早在食堂锅里就给大家下毒了。”
金鲁生:“我谁都怀疑,包括你,还有……”他看向安在天,又把话咽了回去。
王彬气得把脸扭向一边。
金鲁生带着小胖子走,回头,对安在天:“就在这一顿饭工夫,蔡大爷死了。”
试听室是侦听员训练和考核的地方。这会儿,里面有四个人在忙着,其中有钟处长、陈科长,还有两位是教员。20部录放机被放在课桌上,他们在调试音量,教室里因此充满滴滴哒哒的电波声。那个时代的录放机,外观和当时的电唱机有相似之处,磁带也不是今天的方形盒带,而是圆形的,像大盘子似的。
安在天进来,吃惊地问:“这是干什么?”
钟处长:“准备给阿炳测试听力,铁院长吩咐的。”
“怎么测试?”
钟处长指着教员手中的磁带:“就测这个,听信号。准备了20个信号,专项听力测试。”
安在天一下紧张起来,说:“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电波是什么他都没见过,阿炳知道什么叫摩尔斯电码?”
钟处长笑了,说:“我听说他上午把两只狗的公母都听出来了,那两条狗他也从来没见过啊。”
安在天申辩道:“这不同。狗叫声他听过,他生在农村,是听着狗叫声长大的,他熟悉。他在乌镇的很多夜晚,就是从变化了的狗叫声中,破解流贼入村的机密。但电波这玩意儿对他来讲,纯属天外之音,世外之物。”
钟处长安慰他:“是不完全相同,但大同小异,反正考的就是一个人的听力。”
“但没这种考法的。打个比方说……”
“行了,就是测试一下,又不是要干什么。再说,他听其它东西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听这个。”
安在天坚决地说:“不行,这绝对不行。”
陈科长本来想过来跟安在天打个招呼,见安在天如此激动,又退了回去。
安在天控制了一下情绪:“这也太急了吧,怎么都应该让阿炳有个熟悉的过程。他不是个正常人,他从未走出过乌镇,我担心弄不好会伤害他。他对自己的听力一向信心十足,万一考不好,这份自信心丢了,就麻烦了。”
钟处长:“也是,煮成夹生饭就难吃了。”
安在天跑去找铁院长:“铁院长,我觉得现在还不能测试阿炳。”
铁院长问:“为什么?”
安在天刚想说话,被铁院长制止,铁院长说:“你不用回答我。我就问你,你是把他当什么人带回来的?仅仅是一个听力比常人见长,将来有可能培养成一个普通的侦听员吗?不是。你是把他当一个天才、一个异人带回来的,我们也是这样翘首以盼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们要他干什么?我这里有几百个侦听员,不缺胳膊少腿,也不必非住靠近厕所的房间,我也用不着拿我安儿的生命做赌注,借了上海那么多条枪,才把他带回701来!”
安在天不说话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我们的方式了解他,判断他,看他是不是一个异人,一个在听力上有奇才的异人。如果是异人,这种测试不会难倒他的,如果难倒了,就说明他不是。”
安在天没等他说完,拔腿就跑了出去。
对一个非常人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由种种非同寻常的、在你的眼里不可理喻的奇事怪情组成的,你担心他们某一件怪异事做不下来,就好比穷人担心富人买不下一件昂贵之物,本身就是杞人忧天。此刻,安在天盼着自己对阿炳就是杞人忧天。
阿炳把收音机放在床上,“刺啦啦”地调着。安在天进来后,什么也没说,他反复在调台,刺啦声不断……这是一部中波收音机,但有时在收听广播时偶尔也会听到一些电波声。安在天现在就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电波声,以便好跟阿炳做解释。但是转了一大圈也没有……
阿炳莫名其妙地问:“安同志,你在干什么?”
安在天停下手:“阿炳,你每天都听收音机,有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滴哒,滴滴哒……”
阿炳:“听到过。”
“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
“不知道。”
“那么你听说过发电报的事情吗?”
“听说过。去年端午节,关林的老祖父死了,关林他爹就给在北京的儿子拍电报,关林的弟弟就回来了。”
安在天耐心地解释:“你知道吗?阿炳,这就是发电报的声音,滴哒,滴哒……电报不是嘴上说的,是机器发出来的。北京播出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我们这里收听得到;北京发出的电报声,如果我们换一部好一点儿的收音机,照样也可以收听得到。”
阿炳似懂非懂地听着。
安在天擦了把汗,一滴汗珠落在了阿炳的手上。
阿炳起身,用袖子想去给安在天擦汗,安在天比他高,他笨拙地踮起了脚尖,安在天蹲下了身子……
试听室里这会儿人更多了。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人们或坐或站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