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谣II-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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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纵横了五个匈奴王国,虽然这次原本的计划并非要孤军作战,可结果却是又要孤军打这一仗了。
祁连山水草丰美,是匈奴放养牲畜的主要地段,也是匈奴引以为傲的山脉。这一仗肯定不好打,可如果打胜,阿爹应该会非常高兴。阿爹……
霍去病看我望着祁连山只是出神,有些歉然地说:“本以为这次战役会打得轻松一些,没想到又要急行军。”
我忙收回心神,不想他因我分神,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可不会让你这个人把我们狼比下去。”
他笑点了下头,一扬马鞭冲向了队伍最前面,升起的阳光正正照在他的背影上,铠甲飞溅着万道银光,仿若一个正在疾驰的太阳,雄姿伟岸,光芒灿烂。
霍去病手下本就是虎狼之师,被霍去病一激,彪悍气势立起,几万铁骥毫无畏惧地随在霍去病身后,驰骋在西北大地。
全速奔跑了半日后,我纳闷地侧头问陈安康:“我们怎么在跑回头路?”
陈安康挠着脑袋前后左右打量了一圈,又仰起头辨别了下太阳,不好意思地说:“看方向似乎是,不过这西北戈壁,前后都是一览无余,我看哪里都一样,没什么区别,也许将军是在迂回前进。”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去问一下将军,他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在绕回头路,别刚嘲笑完打了半辈子仗的公孙将军迷路,他自己又迷失在大漠中。”
陈安康神色立变,点了一下头,加速向前追去。不大会功夫,霍去病策马到我身旁,与我并骥而行,“根据探子回禀,匈奴似乎已经探知我们的位置,我不能让他们猜测出我们去往何地,一定要甩开他们。否则匈奴预先设置埋伏,以逸待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我看着天上飞旋徘徊着的鹰,沉思着没有说话,他又道:“我从小就跟着舅父看西北地图,有目的地绕一两个圈子还不至于迷路。如今你在,我就更可以放心大胆地乱兜圈子,索性把匈奴兜晕了,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策马到帮我带鸽子的人旁,吩咐他务必看好笼子,不能让小谦和小淘出来。小淘不满地直扑翅膀,我敲了它几下才让它安稳下来。
从清晨全速奔跑到夜幕低垂,霍去病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我们在戈壁中兜了一两个圈子,匈奴在完全没有可能追踪到我们形迹的情况下,却似乎依旧很清楚地知道我们大军身在何方,依旧有探子远远地跟在大军后面。
霍去病下令就地吃饭休息,他却握着馒头半天没有咬一口,我抿嘴笑问:“琢磨什么呢?”
“以我们的速度,又是没有章法地乱跑,匈奴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举动?以前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形。原本是我们去打匈奴,现在却变成了匈奴在后面追击我们。”霍去病紧锁着眉头,满面困惑不解。
我指了指天上,他仰头看向天空,天空中两个微不可辨的黑影若隐若现,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惊诧地看向我,“你的意思是这两只扁毛畜生是匈奴的探子?”
我笑点点头,“这些家伙最讨厌了,以前我们捉了猎物,它们就在天上不停地转圈子,随时等着抢我们的食物,有的甚至就在旁边和狼兄他们抢,因为它们会飞,狼兄拿它们也无可奈何,赶走了,人家在空中打了圈又落下来继续抢。所以我和这帮家伙也算不打不熟悉。白日里我就觉得这两只茶隼不正常,不去四处寻觅食物,竟然时不时地飞过我们头顶。”
霍去病苦笑着摇头,“以前只是传闻说有鹞子能做主人耳目,没有想到传说竟然成真,我运气偏偏这么好,居然撞上了,不知道匈奴养了多少只。”
我道:“这些家伙巢穴都建造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人很难捕捉到幼鸟。它们性格倨傲,又爱自由,如果不是从极小时驯养,只怕个个都是宁死也不会听从人的命令,所以匈奴能有两只已经很是难得。真要很容易养,怎么会只在传闻中有这样的事情?上次也不会毫不提防地让你八百人就冲进了匈奴腹地。”
霍去病笑拍了下膝盖,仰头看着天,“就两只?那好办。明天一只给它们一箭,晚上我们吃烤隼。”
弯弓射隼,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可对经过人特地训练过的茶隼,却的确不容易。从清晨起,霍去病和另一个弓箭好手就一直尝试射落两只隼,可是两只隼高高盘旋在天上,几乎一直在箭力之外。
等了大半日,竟然连射箭的机会都没有,我早已心浮气躁,气闷地专心策马,再不去看他们是否能射下茶隼。
霍去病却和他以往流露出的冲动很是不同,表露的是超凡的冷静和坚韧,此时的他象一只经验丰富的狼,为了猎物可以潜伏整日,甚至几日,不急不躁,沉静地观察着猎物,等待着对方的一个疏忽,给予致命一击。
突然一阵欢呼声响起,我立即喜悦地抬头,一个黑点正在急遽掉落,另外一只在天空哀鸣着追着黑点下冲,白羽箭堪堪擦过它的身体,它又立即腾起,在高空一圈圈盘旋,哀叫声不绝,却再没有降落。
和霍去病一起射隼的弓箭手满面羞愧跪着向霍去病告罪,“卑职无能,求将军军法处置。”有兵士双手捧着茶隼尸体,呈给霍去病,霍去病却只是面色沉重地望着空中的那只孤隼,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
我发愁地看着霍去病,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这两只隼经过特殊训练,警觉性比野生隼更高,还没有野生隼的贪玩好奇,这只隼受此惊吓,绝对再不会给我们机会去射它。而且如此好的探子万金难换,匈奴肯定会被激怒,只怕我们短时间内就有一场大仗要打,而且是敌知我们,我们不知敌的劣势下。
霍去病忽地侧头看向我,笑容灿烂,自信满满,一如此时戈壁上夏日的骄阳,照得大地没有半丝阴暗。我被他神情感染,满腹愁绪中也不禁绽出一丝笑。
我都因为霍去病而自信忽增,愁绪略去,何况这些跟着霍去病征战过的羽林儿郎?两次征战,霍去病巨大的胜利,让这些羽林儿郎对他十分信赖,似乎只要跟着霍去病,前方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挥刀砍下,霍去病有这个信心,而且成功地把这个信心传递给了每一个士兵。
因为人马用水耗费巨大,大军急需补充水。霍去病问了我附近的水源后,决定去居延海。居延是匈奴语,弱水流沙的意思,地处匈奴腹地。
那只隼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着我们,霍去病除了偶尔抬头看它一眼,面上看不出任何担心忧虑。快近居延海时,陈安康和另一个青年男子赵破奴结伴而来,陈安康的眼光从我脸上扫过,又迅即低下了头,我纳闷地看着他们。
霍去病淡淡道:“有事就说。”
赵破奴道:“匈奴此时肯定已经猜测到我们要去居延海,这一仗无可避免,打就打,我们不怕打这一仗,可是如果一直被匈奴抢到先机,却对我们极其不利,末将有一计可以射杀这只扁毛畜生。”说着他的眼光转向我。
我明白过来,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别处。霍去病沉着脸道:“你们下去吧!此事不许再提。”
赵破奴曲膝跪下,“将军,只是用鸽诱鹰,只要射箭及时,鸽子不会有事。即使有什么差池,牺牲两只鸽子却可以扭转我们的劣势。回长安后,末将愿意重金为金兄弟再寻购上好的鸽子。”
我恨瞪了赵破奴一眼,一甩袖子,举步就走,急匆匆地去拿我的鸽子笼,再不敢让别人帮忙带,要放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陈安康在我身旁骑了半天马,看我一点都不理会他,陪着笑说:“你别生气了,将军不是没同意我们的坏主意吗?”
我沉默地看着前方,他又陪笑说了几句,我一句话没有说,他只好尴尬地闭上了嘴。
“李诚在哪里?我有些不放心他,呆会到湖边时,可以让他跟着我吗?”我板着脸问。陈安康忙笑应好,叫兵士过来,吩咐去把李诚找来。
绿草萋萋,湖面清阔,天光云色尽在其中。风过处,芦苇宛如轻纱,白白渺渺,起起伏伏。间或几只野鸭从芦苇丛中飞出,落入湖中。浅水处还有一群仙鹤,白羽红嘴,轻舞漫嬉。
李诚目不转睛地盯着居延海,低低赞叹:“好美呀!原来匈奴人也有美丽的地方。”
我声音沉沉地道:“湖里还有很多鱼,小时候我和……”忽地轻叹口气,把没有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只是看着湖面发呆。
当几千只水鸟惊叫着,突然从水上,芦苇中奋力振翅冲向高空时,霍去病第一个勾起了弓弦。
我不是没有经历过性命相搏的人,也有过不少次生死一线间的事情,可当我落入一场几万人的战争中,才知道自己以前经历过的都不过是孩子的游戏。
马嘶人吼,刀光箭影,湖光天色被一道道划过的寒光撕裂成一片片,支离破碎地重叠在一起。殷红的鲜血溅起,宛若鲜花怒放,花开却只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象消逝的生命。一朵朵殷红的生命之花,缤纷不绝,凄迷艳丽地荡漾在碎裂的寒光中。
我看不清前面究竟发生着什么,只觉满眼都是血红色的残破光影,陈安康摇了我一下,笑着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吓得差点尿裤子,我看你比我强,只是脸煞白。”我知道他是想转移我的惊惧,我看着他,却无法挤出一个字。
“李诚呢?”我惊叫道,陈安康四处打量了一圈,无奈地说:“这小子只怕跟着前锋冲进匈奴人的队伍中了。”
我恼恨地差点给自己一耳光,一夹马就要走,陈安康死死拽住缰绳,“你不能到前方去,这是将军的命令,而且你现在去也于事无补,你根本不可能找到李诚,你没有和大军操练过,不懂配合,只会给周围士兵添乱,还是好好呆在这里等战争结束。”
我紧紧握着缰绳,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的激战。陈安康轻声说:“一上战场生死由天,昨日一起饮酒的伙伴,第二日就倒在你面前也是常事。”
我的心立即绷成了一条线,身子一动不敢动,平着声音问:“那将军可……可能一定安全?”
陈安康沉默了一瞬道:“战场上没有一定的安全,不过将军从小就在羽林营中练习攻打匈奴,又是卫大将军言传身教,经验丰富,不会有事。”
匈奴的血,汉人的血,我分不清我的心究竟为什么在颤,神情木然地抬头看向蓝天,幸亏蓝天和白云依旧。
匈奴兵败而走,居延海恢复了宁静,芦苇依旧曼妙地在风中起舞,可弥漫的血腥气和一地的尸身却让仙鹤野鸭再不敢回来,反倒秃鹫渐渐聚集在天上,一圈圈盘旋着,盯着满地美食。
我举目四望,霍去病策马急速奔来,“还好吗?”
我强笑着点点头,目光依旧在人群中搜索着。陈安康笑指着右前方说:“那不是李诚吗?”
李诚拖着刀,隔着老远向我挥手,我心中一松,也向他招了招手。李诚面上虽有血有泪,神情却很激昂,冲我大叫着:“我为爹娘姐姐报仇了,我报仇了,我打跑了匈奴……”
一个躺在地上的匈奴尸身突然强撑起身子,向李诚扔出一把匕首,“小心!”我惊叫着飞奔而去,一面抛出白绢金珠想击落匕首,可是距离太远,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飞进李诚胸口。一只箭从我身后飞出,将那个半死的匈奴士兵钉在地上。
李诚低头看向插入胸口的匕首,又抬头茫然地看向我,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伸手接住他坠落的身子,手用力捂着他的心口,可鲜血仍旧不停地冒出。陈安康大叫着“军医,军医……”
霍去病蹲下查看了下伤口,看着我微摇摇头,“正中心脏。”
李诚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我要死了吗?”
我想摇头,可却无法摇头,只是紧紧地盯着军医。李诚笑握住我的手,我反手紧紧拽着他,似乎这样就可以拽住正在流逝的生命,“金大哥,你别难过,我很高兴,我杀了匈奴,现在又可以去见爹娘和姐姐,我好想他们,好想……”
血仍在往外涌,手却渐渐冰冷,我抱着李诚一动不动,鲜血从我手上漫过,我的心也浸在冰冷的红色中,这全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陈安康轻声叫道:“金……”霍去病摆手让他禁声,“你先去整队,一会准备出发。”陈安康行礼后快速退下。
霍去病一言不发地安静站在我的身侧,望着居延海,我轻柔地放下李诚,走到湖边开始洗手,霍去病默默看了我一会,回身吩咐兵士将李诚的尸身火化。
他走到我身侧,蹲在我身边也洗着手,“等仗打完,我派人将他的骨灰安葬在父母家人身侧,他不会孤单。”
我抬头看了眼盘旋着的秃鹫,那只茶隼混在群鹰中已不可辨。
马蹄声急急,一路疾驰,我一直沉默不语,霍去病也一直静静地陪在身侧,我时而抬头看一眼高高飞在上方的小黑点,再专注地策马。
当我又一次抬头看向天空时,霍去病道:“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谴责自己,战争中本就是充满死亡,李诚决定参军的那一天就应该心中有备。”
我盯着碧蓝的天空,“可如果不是我承诺让他上战场,也许他现在还活着。”
霍去病无奈地说:“太钻牛角了,没有你李诚也会想方设法尽快上战场。何况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在报仇和苟安之间,你即使让李诚再选择一次,他仍旧会选择报仇。”
我侧头看向霍去病,“如果不射落天上那只贼鸟,我们只怕不能顺利抵达祁连山。”
霍去病抬头看了眼天空,“慢慢等时机,它总不能一直警惕性这么高。”
我看着小谦和小淘,“原本兵分三路,互相策应,可如今李广将军和公孙敖将军都不知道究竟如何,我们又在匈奴腹地,靠的就是行踪不定的突袭,如果再等下去,也许我们都会死在祁连山脚下。”
我摸了摸鸽子笼,缓缓打开门,小谦和小淘关得已久,都兴奋地跳到我手臂上,我低头看着它们,定声对霍去病吩咐:“准备好你的弓箭。”
我轻轻抚摸着它们的头,轻声说:“对不起,要你们去冒险干一件事情,不要靠近茶隼,只需逗引它飞低一些,你们一定要尽力飞得快一些。”
霍去病叫道:“玉儿!”示意我他已经一切准备好。
我扬手让小谦小淘飞向天空,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竹哨,呜呜地吹起来,命令小谦和小淘逗引茶隼,将茶隼引向低空。
小谦在空中盘旋着犹豫不前,小淘却已经不管不顾地直冲茶隼而去,小谦无奈下也紧紧赶在小淘身后向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