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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嚼丛蕉啵Ω枚际氢唢r的部属,约摸超过三百名。才到天阳殿前,就看见磐溧统领着四五百兵马把高市王和获筇等人围困在中央。获筇手下还有百余名卫士,似乎想要拼死一搏。
对于他们来说,应该还没有失去希望,他们大概还盼望着我尽快带兵前来解围。而磐溧没见膺飏前来会合,也不见我的人头,暂时也不敢冒然进攻。只听高市王大声喝道:“尔等欲谋反耶?是受何人指使?!”
这不是废话嘛,磐溧他们不是受忠平王指使,还有谁敢来捋虎须?我们缓缓走近,敌我双方都已经看见了被绑在马背上的我,获筇长叹道:“罢了,罢了,一招不慎,竟落于竖子之手。”右手一松,手持长剑“叮”一声跌落尘埃。
磐溧“哈哈”大笑。高市王还不死心,又喝道:“我是摄政藩王,先帝血胤,谁敢杀我?”磐溧一扬手中长槊,也高叫道:“膺飏何在?”
这家伙还真是奸猾,他不肯背负杀害藩王的罪名,却想要膺飏前来动手。大概他以为江湖豪侠出身的膺飏,对于皇族权威,没有那么惧怕,也没有那么在意吧。我转头去看膺飏,只见他双目血红,虬须竖起,神情显得极为激动。
膺飏听到磐溧的召唤,挺起长戟,扬声大叫道:“太山膺飏在此,奉诏讨贼!”双腿一夹马腹,猛地蹿往前方,奋起一戟,把磐溧刺于马下!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又再幻视。其实吃惊的岂止是我一人,高市王、获筇等人,以及磐溧的部下,全都被膺飏此番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直到膺飏的部下割取了磐溧的首级,递给长官,膺飏举起人头来喊道:“磐溧谋逆,欲伤藩王,某已奉诏诛之!”我这才醒悟过来,双臂用力一分,把绑缚自己的绳索挣开——那家伙,果然系的是活扣。
所谓“奉诏”云云,全是瞎扯。现在天子在忠平王手中,哪会下诏来诛杀磐溧?但对于茫然无从的士兵们来说,矫诏最是有效——况且他们也没资格索看诏书——“呼啦”一声,磐溧的部下大多放下了武器,还有几个死党想顽抗的,立刻就被膺飏所部斩杀殆尽。
我双手得到自由,一带马缰,撞破人群,跑到高市王的身边。高市王还在发愣,膺飏跑过来,下马跪倒,递上人头,口称:“罪臣受逆贼蛊惑,欲不利于大王,天幸离卫尉晓以大义,今反正来迟,请大王责罚。”这家伙,倒还不忘先送一件大功给我。
“膺……爱卿请起,”高市王急忙伸手搀扶膺飏,“爱卿诛逆贼、救寡人,功莫大焉,何罪之有?”一脸的谦恭诚恳——实话说,就算对待我们这些心腹,他也从没有这样和蔼有礼过!
被驱出都门月余的郡兵们重又进了城,在丈人的指挥下接管了皇城和宫城的各门守卫,其间自免不了杀人、纵火、抢掠一番,也不必多述。我不敢埋怨丈人,他终究还算有统兵的经验,换了是我,根本无力约束部众,京师百姓所遭的厄难只有更大吧。
获筇献计说:“请大王速速遣将用兵,以伐永明宫,若逆贼郕瑜挟天子远遁,矫诏以召天下兵,战祸再起,诚恐息无日矣。”好嘛,现在图穷匕现,连忠平王的名号都不叫了,直接喊他“逆贼郕瑜”。如果忠平王见机得快,得到磐溧被杀的消息后即刻带着天子、太后离开永明宫,遁往它处去,确实以后的事情就很难办了。不过那时候他天子在握,颁布诏书讨伐高市王和我们几个,乃是题中应有之义,也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何所谓“矫诏”?还用“矫”吗?
高市王怒气冲冲,正在指挥部下搜查整个宫城,要揪那内通忠平王的大长秋昭遇出来活剐了,闻听获筇的建议,匆匆点头:“卿言甚是。”然后转头望向我:“离卿速往。”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高市王这般看得起我,竟然将如此重任交托到了我的肩上。转念一想,忠平王的心腹若成党阀,就是获筇一党,丈人一党,重用我和重用丈人没有区别,而我才立大功,或许高市王认为获筇谋疏,感觉更该倚重我和丈人吧。
悄悄转头瞥了获筇一眼,还好那家伙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即请离卫尉统军两万,往取永明宫,捕拿逆贼郕瑜,”获筇不但不反对我带兵,还建议说,“膺飏初归,要安他之心,可使与离卫尉同行也。”
让膺飏同行是再好不过。虽然他数次救我性命,而我心中对他的疙瘩还未能解开,终究他懂得驾驭部属,懂得行军打仗,我却完全是外行一个。将兵越多,难度越大,能将万人,斯可谓大将矣,而我自知自己的才能,顶多将一二百人罢了。
匆匆集结部队,让膺飏先率三千人前导,我将大军随后跟进。临行前,获筇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郕瑜若敢抗拒,不妨杀之,绝不可纵!便天子不幸乱军中蒙难,亦承天意,非你我之罪也——可使膺飏为之。”
闻听此语,我不禁打个哆嗦,浑身汗毛竖起。获筇的话说得很明白,我真的绑了忠平王回来,夺了天子回来,在高市王反而因不愿落下杀亲的罪名,会感觉棘手难办,最好两人全都被杀,则无人可与争位,高市王就能名正言顺地履极登基。真是肮脏赤裸的政治呀,我怎么一步不慎,竟然堕入此种漩涡中来了呢?!
第二部 龙池劫灰 第四十章 永明
古诗云:六螭在天航,虚夜得永明。穷室虚夜外,孰计日短长!
永明宫在大成以东二十里外,肇建于大公承德四年,至十三年方始建成,前后花费了整整九年的时间。自永明宫建成以后,审宗元享皇帝就迁居至此,余下的岁月都在宫中度过。元享皇帝雅爱诗书,搜集天下孤本残篇,都堆在永明宫中,亲自查览批阅,甚至删定,想要总合起来做一本大书,可惜事业未竟就薨逝了。继位的益宗元炅皇帝喜欢狩猎多过读书无数倍,一辈子就没踏入过永明宫半步,说那里“多书蠹,朕所厌也”。此后百余年间,永明宫就荒废在那里,只偶尔皇帝东巡,第一日会在彼处落脚。
我统率大军杀到永明宫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了。先到的膺飏为了堵截妄图突围杀出的忠平王兵马,正忙得不亦乐乎,我立刻将方圆数里的宫殿群团团围住,严令不得放一人一犬出入。
膺飏来大帐向我禀报:“退敌三度突击,斩百余人。自俘虏口中得知,天子与忠平王尚在宫中,有卒千数。”“两万对一千,”我坦然地笑笑,“明晨杀入宫中,料皆为我所擒也。”膺飏却并没有我这么乐观,他展开才命人画得的宫阙图,指点着说道:“墙高堞密,又多复壁,凭坚而守,虽十倍难遽克也。宫中本多存粮,况忠平王若奉天子出,谁敢拦阻?”
这点倒不可不防,天子虽然丧失权柄,终究头戴至尊之冠,他若在阵前出现,我手下这些士兵都不敢举起武器相对,忠平王要是挟持天子突围,局势就会变得很复杂了。“密布箭手,见有人出,一律射杀之!”我嘴里虽然这样说,心中却雅不愿因此伤到了天子。终究弒君之名,谁都担当不起——可恶的高市王,可恶的获筇,干嘛偏要我来此做这个恶人呢?
然而既然已到此处,当然不可能再把活的天子和忠平王送回都中去,我左思右想,苦无良策,也不好和膺飏商量。我该怎么说?“杀天子而不为天下唾,卿可有妙计教我?”这实在也太不象话。帐外鼓打三更,我和衣卧下,心中忐忑,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眼前又泛起妻子的倩影——自往都中来后,我几乎每五天就写一封信给她,她却始终都不回信,信使总是回报:“家中都好,夫人不日即差人赍书来。”可她为什么就不能接信即回,交给我派去的信使直接带回来呢?
我真想早点解决这里的问题,然后肋生双翅,飞回去高航城和她团聚。在黑暗的政治漩涡中,现在我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只要拿下永明宫,杀死天子和忠平王,乱局就可平定——平定归平定,是否安泰,那又是后话了——到时候告假迎取家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既然如此,干脆狠下心来,挥大军杀入永明宫,把问题彻底解决了吧。我和丈人本是一体,高市王就算想向天下人有所交待,也不能推我出去当替罪羊,至于万年遗臭,反正是身后事,想那么多干嘛?
此次如果膺飏不临阵倒戈,忠平王的阴谋得逞,我定以“乱臣贼子”之名记入史册。是遗臭还是流芳,本就由造化注定,不容个人置喙。择良行善,未必便能万世景仰,恶贯满盈,也未必就招致身后骂名,我何必为这些看不见、摸不着,更无法确定的未来头疼呢?还是尽早解决眼前的问题,回去和妻子团聚,是最真实的福祉呀!
主意既然拿定,神思立显困顿,当下里朦胧睡去。天还没亮,先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喊叫声。我匆忙披衣起身,持剑冲出帐外:“怎么,贼欲突围吗?”一名小军官匆匆跑过来,深深一鞠:“贼欲趁夜突围,已为膺校尉击退,我军所射火箭燃着宫阙北门,因此鼓噪,致惊大人,死罪。”
我吃了一惊,吩咐部下牵过马来,匆匆往永明宫北门驰去。距离还很远,先看到黑暗中红云腾起,一片明亮的火光。跑近北门,眼前恍如白昼,热浪滚滚袭来——这火着得还真不小啊!
“膺飏何在?速速救火!”嘴里这样喊着,我却分明看到百余名弓箭手排列齐整,正大呼小叫地往宫内发射火箭,似乎还嫌火势不够大似的。我奔过去,正待挥舞马鞭制止他们胡闹,膺飏顶盔贯甲迎了上来。
“卿不救火,此是何意?”我大声质问膺飏。膺飏一脸兴奋的表情,稽手回答道:“永明宫坚固难下,倘以火攻,逆贼定无孑遗——偶尔火失北门,宫中多书简,遇热便燃,下将才恍然想起。机不可失,未曾先期禀报,恕罪。”
这家伙,还以为自己有功了!不过这是一个粗鲁人,我不该和他一般见识,只能温言解释说:“正为宫中多书简,以火攻之,玉石俱焚,诚可惜也。卿速速命人汲水救火,毋使蔓延。”
膺飏愣了一下,突然走近两步,低声笑道:“天子、忠平王都在宫中,擒不易擒,杀不便杀,葬身火窟,是天意也,非人之罪。”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如此机灵,能把握住此次行动的关键所在。不过仔细想想,他终究不再是一介江湖豪侠,也做过几个月的官,此种漩涡,入便臭腐,人之化为禽兽,本也是相当快捷的事情。
然而他分明不懂得何者为大,何者为小。“宫中所藏,多是孤本,一旦堕入火窟,前人心血,后人所望,竟化灰烬矣!”我告诫他说,“攻守之事,可另觅善策,煌煌典籍,岂能毁于我手?!速速救火,不得延误!”
膺飏轻轻摇头:“此刻纵火极易,灭火却难。”我闻言不禁愣住了。只听他继续说道:“天生万物,有生斯有死,古人心血,后人所望,亦莫不如此。如人沉疴,旦夕之间,大人强使其生,可乎?旦夕就死,于千年后死,小大之势,所异者几希?秋虫僵仆,沧海枯竭,又何者不是死?安有修短高下?况此宫不焚,兵燹不销,走卒百姓,号呼呻吟而死者又不知凡几,大人因何独悯书简死物,而不怜苍生社稷耶?”
这一大套话如涌泉喷出,倾倒我前,金石坠地,听得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刹那间,我感觉到面对的并非膺飏,而是一位道德高深的隐士——那种言辞本不该出于草莽之口。不过也很难说,道之所在,无所不容,刍狗瓦砾,其中莫不有道,何况一名享誉天下的豪侠呢?他自有他的想法,他的想法自然与我不同。难道我从来都想偏了,过于执念,被他喝开另一重天地,才会这样狼狈地无辞以对吗?
他说的自有道理。天地创生万物,固然没有永恒,就连天地本身也未必是永恒不灭的。既然都要灭亡,迟些灭亡,早些灭亡,又有什么区别?既然都是灭亡,物质的万物生灵灭亡,和精神的前人遗传灭亡,又有什么区别?古贤有云:“我身灭,而道不灭。”然而所谓道,乃是天地运行的法则,天地既不能永久,道焉有不灭之理?身灭、道灭,不都是灭吗?谁又有权判断何者更为重要,何者之灭更为可惜?
膺飏看我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微微一笑,自顾自转身去指挥纵火了。我就立马在热浪前面,后心涔涔汗下,眼中所见,恍如不见,耳中所闻,恍如不闻,心中所想,也恍如不想。就这样痴痴呆呆,又有点垂头丧气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名部下跑过来一带我的马缰:“火势甚猛,大人退后!”
我毫无反应地由着他人牵我的座骑,拉我离开火场附近。距离燥热和红光较为远了,我这才发现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曙光喷勃,逐渐覆盖了山川、宫阙,一轮红日猛然从山背后跳出来,然后缓缓向上攀升。然而此时此刻,我心中却不自禁地在想:“这红日……也终有死,终有灭呀……”
大火焚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昔日虽然破旧,却也曾一度辉煌的永明宫,就此化为瓦砾灰烬。宫中人泰半都葬身火窟,逃出来数百人,一半被当场射杀,一半做了俘虏,却也因膺飏之请,我垂头丧气地下达命令,全都砍了脑袋,以便日后报功。
万物皆有生有灭,永明宫是如此,太后、天子也如此,忠平王亦不得独逃。事后想起来,膺飏这家伙嘴里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然而当初他的朋友遭了官司,他却为何不以“生灭是常”来自我安慰,还偏要捉了我去抵换,险些害我无罪被磔?其后我赍了先帝诏书去捕拿他,他也不肯认命,偏要抗拒王法,和我放对。仔细想想,人之为人也,莫不如此,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看得淡,触犯切身利益,却都一个个乐生惧死,大道理全抛去荒郊野外了。不过这时候我心却如槁木死灰,根本提不起兴致来质问膺飏行事的前后矛盾。况且大火眼见已经无法扑灭了,我就算驳斥得那太山大侠哑口无言,又于事何补?
我写了一道奏文,称:“逆贼挟天子而纵火,下臣奋貔貅以施救,奈何宫储易燃,烟焰张天,诚恐国祸之不可禳也。驽钝之才,不能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