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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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林彪讲这话时是师长,如今“东北王”也当两年了。可在攻取坚固设防和重兵把守的大城市这门课题上,他还是个初学乍练的新兵,而且这个新兵第一仗就碰了个硬钉子。这一仗不可能“永远留下怕败的观念”,但在打下锦州前,却像噩梦一样魇著他。四平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四平给曾经信誓旦旦打了保票的参战部队的印象大深了。在黑土地上打过仗的人,有谁会忘记1947年夏天的那座血城呢?
林彪大讲攻坚战,打大据点,“四快一慢”,“四组一队”,“攻城军”,“爆炸军”。他是下了狠心和真功夫的,那成果也是丰厚的,但在这一切还未实践前,他心中是缺少底数的。唯一的那次实践就像盏红灯,在他脑子里那个不停转动的车轱轳上,不停地闪著不祥的警号。
毛泽东批评林彪从双城动身晚了。大军作战,确实有个“四快一慢”中的“慢”的需要。更主要的,是林彪还未最後下定决心。
黑土地上的3年内战中,林彪曾两次要避免在锦州打大仗。第一次对了,第二次错了。
古今中外,没有不讲“不打无把握之仗”的将军,但叫起真章来,在“有把握”与“无把握”之间,就不那麽容易把握了。
“诸葛一生唯谨慎。”林彪也把谨慎做为信条之一。纵观他一生指挥的战斗,除非不得已,他是轻易不违背这个原则的。
林彪首先选择打长春,是符合他的一贯作风的,具体动作起来,也是严格遵循这一原则的。刻意选择打过四平的1纵和6纵,首先进行试打,探探虚实,以求稳妥。
南下北宁线与奇袭威远堡门有某些相似之处,都是向敌人意想不到的要害部位突然袭击。应该说,这是善于运用智谋打巧仗的林彪的拿手好戏。而打巧仗,就不可能四平八稳,就要带几分冒险。不敢冒险的将军是平庸的将军。而比之“有把握”与“无把握”,在“不打无把握之仗”与“冒险”之间,是更难权衡、抉择的。林彪的冒险,是在把各种可能和意外,都尽量在脑子里那个车轱轳上轱轳出来的,再反覆轱轳出“把握”之後,才决定的。
眼下,面对一场更加威武壮丽的史剧,他完全有理由反覆思考,踱步。因为这是国共两党的第一次大决战,他是前线最高指挥官,但他是太谨慎了,把困难考虑得太多了,步子迈得沉重了。
他太专注了,太精细了。太专注了容易钻牛角尖儿,太精细了会变得婆婆妈妈,于是,对于黑土地上的最後一战,他就显得似乎有些小家子气了。
决战前的林彪也太痛苦了,为他的“活思想”烦躁、痛苦。
据说,林彪非常喜爱女儿林豆豆。平生唯一一次打女儿,就是在这个时候,把4岁的女儿踢了一脚。
有人说林彪“不打锦州打豆豆”。
这很容易使人想起四平撤退後,他在舒兰掀了李作鹏等人的桌子。
军事学术大研讨
林彪为难下决心而痛苦,毛泽东为林彪而焦灼。
这段时期,毛泽东给林彪的电报,有的文章说是“几十份”,有的说是“七十多封”,有人说是“83”封。林彪给毛泽东的电报,数字大体相当。
焦点在於战役应该首先从哪儿打起?
毛泽东瞩目北宁线。
打长春便于集结兵力,便于根据地支援。敌人增缓和突围,在漫长的600里范围内,也便于运动中歼敌。而且,打下长春,可以免除後顾之忧,便于集中兵力南下作战。可从战争全局分析,情形就不尽然了。蒋介石不撤退东北,10万大军被困长春是个原因。打掉长春,就会打掉蒋介石的一个包袱,为他打出退向关内的决心,从而保住一个比较完整的战略集团。这对共产党的通盘棋局是不利的。
林彪则属意长春。
4月18日,林彪、罗荣桓、高岗、陈云、李富春、刘亚楼、谭政致电军委,在谈了攻城打援的决心和部署後,说:
以上是我们的根本意见。其他意见亦曾深入考虑,均认为不甚适宜。我军和打铁岭或抚顺本溪或新民,敌均能立即组织三个师以上的兵力守,而集中十个师以上的兵力增援。敌增援距离甚近,又因辽河、太子河的妨碍,我军攻城打援皆不便。本溪与铁岭两点,如我军主力向该方向前追时,敌甚至可能暂时撤退,让我军扑空;如我军主力向义县前进,义县之敌必然自动撤至锦州;如我军攻锦州,则所遇敌人比长春强大;如我军等候敌人打通锦沈辽,则不知要等到何时,且即令敌人出来打通,但我主力一向锦沈线前进时,而敌必自动收缩,使我军扑空;如我军向锦州,唐山之线或东或平绥前进时,在敌目前采取放弃次要据点,其中兵力固守大城市的方针下,则必到处扑空,或遇四五个师兵力守备的城市。且大军进到那些小地区,衣服弹药军费皆无法解决。同时,东北战士入关,经长途跋涉,士气必降,逃跑必发生,在我主力南下情况,长春之敌必能乘虚撤至沈阳,打通沈锦线。如我军以很多兵力(如三个纵队)入关,沿途仍不易求小仗打,遇大的战斗(又攻占又打援)则又吃不消。而留在东北的部队,既不能打仗,又无小仗可打,陷於无用之池。故目前只有打长春的办法为好。”⒀。
毛泽东对周恩来说:瞧,一个“均”字,把我的意见否了。
4月22日,毛泽东在覆电中说:
“此次如攻长春,我们拟以新老八个纵队直接投入攻城,以两个纵队阻援。我攻域兵力与守域兵力对比,不到三与一之比,但即三与一之比,打援兵力则绝对是悬殊,故要攻城则不能同时打援。如敌不增援,我军在攻域中逐个争夺,消耗必大。能否维持消耗到底,而获得解决战斗的结局,尚无把握。有可能消耗到战斗末期,连队人数大少,无力续攻,使战斗出现僵持局面。届时敌增援,则可能与守敌会合。”
“目前对长春地形条件还不够具体了解,不知地形条件对我是否有利,须得实地侦察後才能看出。因此,我们对此战局无最后的确定见解。”⒂。
署名“李梁曹杨”⒃的电报”,在比较详细地分析了守城敌军的兵力、工事和战斗情况後,说:
经过我们仔细反复的考虑,认为目前作打长春除突破外要在纵深全歼长春守敌,占领该城的把握不大;如果打得不顺利,将付出很大的代价,其结果便我军有生力量遭受相当的消弱,仍难取得彻底胜利。而且全军中真能经受激烈巷战考验。战斗较强的尚不很多。但若有校长的时间付出较大的代价,亦有全歼长春敌之可能。
署名“黄赖黄”⒄的电报*,全文如下:
据俘虏供称:长春敌军虽有十一万人,但持枪作战者不到七万人。今日各师首长会议初步研究,无论政治情况。敌之设防与敌我优缺点之比较,胜利把握,较大问题是打的方法问题。必须周到考虑并继续搜集材料再研究後详报。
试打一下,林彪和李天佑有点怯手。倒是黄永胜魄力不减,觉得“胜利把握较大”。而且,他谈到了“政治情况”。无形的士气对比,无疑是敌情我情中必不可少的一项。
朱德也加入这场大讨论。
6月3日,朱德在给军委的电报中,挺详细地谈了打长春的九点意见⒅,认为“长春还是可能打下的条件多”。
毛泽东在“基本同意”的同时,始终如一地注目著北宁线,再三提醒林彪在打长春的同时,必须做好南下作战的各项准备工作。
6月中旬,“东总”决定对长春实行“久困长围”方针。
7月20日,“林罗刘”致电军委说:最近东北局常委重新讨论了行动问题,大家均认为我军仍以南下作战为好,不宜勉强和被动的攻长春,⒆毛泽东挺高兴:瞧,又一个“均”字。
但林彪的“活思想”,并未彻底解决。
你一封,我一封,你来我往,电报大战。
各持己见,各行己见。毛泽东旗帜鲜明,几乎每封电报都不离“南下”这个主题。林彪苦思冥想,一个“均”字,又一个“均”字。李天佑和黄永胜等人怎麽想就怎麽讲,谁也不迎合谁,朱德更是话如其人。人人平等,人人都是人。
毛泽东有指示,有批评,有告诫,但绝无强迫命令:“你们如果不同意这些指示,则望你们提出反驳。”⒇林彪有照办,有反驳,有否决。明知不对毛泽东心思,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
也有妥协,毛泽东同意打长春,是火候未到前的一种妥协。林彪的第二个“均”字,也不无妥协的成份。
谁也不知道毛泽东在口述或起草这些电报时,脑幕上是否问现过当初的“最後一战”和“保卫马德里”。谁也不知道林彪敢于违背毛泽东意志,执意坚持打长春时,是否想过那几封得意之笔的4A电报。我们能够真真切切看到的,只是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实实往在的民主作风。
一场关于流血的政治的生动活泼的学术大研讨,百分之百的民主空气,绝对的“三不主义”。
辽沈战役枪炮未响,毛泽东已经打赢了。
毛泽东最终赢得中国,此为重要注释之一。
四寸4A电报
——4A电报之四
北宁线上,攻势凌厉。
辽沈大战,箭在弦上。
辽沈战役学术大研讨,旦以连珠般的4A电报进入高潮,并在高潮处画了个圆满的“。”。
林彪仍在犹豫
10月1日,“林罗刘谭”在给各兵团、独立师、各纵、师、各军区并报军委,东北局的电报中,在指出锦州敌军“战斗力不强”,“城内建筑物及工事均不甚强”,“但由于锦州是敌之重要战略基地”,“敌必拚命与我争夺锦州”後,说:
锦州之战有根大可能发展为敌我两军主力的大决战,我必须以最大决心拿下锦州并于攻击锦州遏程中准备打沈阳出援之敌和长春突围之敌,利用敌人脱离城市进至分散而无工事的乡村(每村能容兵力必不多我易打),我各部应按照前电所规定两条战术大量歼减敌人,使这一仗锦打援打突围战役,或为解放全东北有决定意义的战役。但这一战役必然是极其紧张、激烈与连续的作战,望各部抱定打大仗打恶仗的决心,准确执行命令,不怕伤亡,不怕疲劳,不因伤亡泄气,不因疲劳偷懒,要准备付出重大代价去争取这一战役的全部胜利。(21)
决定和气魄都够大的了。
第二天,“林罗刘”给军委的电报就变了味儿:
得到新五军及九十五师海运葫芦鸟的消息后,本晚我们在研究情况和考虑行动问题。估计攻锦州时,守敌八个师虽战力不强,但亦须相当时间才能完全解决战斗。在战斗未解决以前,敌必在锦西葫芦岛地区留下一两个师守备,抽出五十四军、九十五师等五六个师的乓力,采取集团行动向锦州推进。我阻援部队不一定能堵住该敌,则该敌可能与守敌会合,在两锦间敌阵地间隙不过五六十里,无隙可图。锦州如能迅速攻下,则仍以攻锦州为好,省得部队住返拖延时间。长春之敌数月来经我围困,我已收容逃兵一万八千人左右,外围战斗歼敌五千馀。估计长春守敌现约八万人,士气必甚低。我军经数月整补,数量质量的大大加强,故目前如攻长春,则较六月间准备攻长春的把握大为增加。
但须多迟延半月到二十天时间,以上两个行动方案,我们正在考虑中。并请军委同时考虑与指示,(22)
这种变化,在“东总”司令部《阵中日记》中也有记载:
10月1日的“决心”为:
北宁线上第一步任务己胜利完成,第二步拟夺取锦州,歼灭锦州守敌,并准备打沈阳西援之敌与长春突围之敌。(23)。
10月2日为:
(一〕正考虑下一步行动问题,一攻锦州,一攻长春。原定攻锦,因新五军增葫芦岛,恐一时难下,长春经三个月围困后易攻,但部队往返不易,又加拖延时间。
(三〕请示中央对下一步之意见,(24)
林彪在讲“不要勉强和被动攻长春”时,对于南下也是有些勉强和被动的。一是长春不是一个猛攻可下,“久困长围”不知要长久到何时。二是毛泽东执意南下,北宁线无仗可打,要打,也只有南下一条路了。
而南下,最可怕的就是把锦州再打成了四平。
所以,一会儿是“行动时间,须视杨成武部行动的迟早才能确定。”(25)一会儿是粮食问题,道路问题,雨具问题。不是条件不需要,困难不存在,主要是“活思想”还活著。
这个“活思想”也确实不是死的。
又4A电报
电报是2日晚上发走的,罗荣桓第二天早晨知道的。
罗荣桓和刘亚搂来到林彪住处,林彪眼睛网满红丝,正在吃饭。煮盐豆好像不是在吃,而是一个个往嘴里数。
林彪让座,两人坐下。
罗荣桓:“101”给军委发报,要考虑回师打长春?
林彪:准备一桌菜,来了两桌客,怎麽办?
罗荣桓:我们也调整一下,把围困长春和监视沈阳的部队向南调整一下,怎麽样?
林彪:援兵不止西面这一头,更大的是东南的那个廖耀湘兵团。
如果锦州久攻不下,两头敌人上来,这个风险太大了。
罗荣桓:从战役本身看,风险确实挺大。从全局看,是战略上的需要,冒险是值得的,军委一贯的思想是打锦州。再说,几十万大军突然拉回去……
林彪站起身,踱着步,问刘亚搂:参谋长的意见哪?
刘亚楼:还是应该打锦州,林彪踱了一会,叫来秘书,让他把电报追回来。
电报已经发走了——四个“A”,岂敢怠慢?
罗荣桓:马上发报,重新表个态,怎麽样?
林彪点点头。
三人讨论一下,由罗荣桓执笔写完电稿。林彪过目,作些改动。
又一封与昨天两个味道的4A电报。
但对那个“活思想”,林彪脑子里那个“车轱轳”一定已经转动起来,或是已经转出了路数。
据说,10月2日,林彪一夜没怎麽阖眼。
一夜辗转,钟摆究竟摆向哪里?长春?还是锦州?这是谁也不能断言的。不过,从第二封4A电报研讨情况看,应该说,那钟摆还是比较倾向於後者的。
可以断言一点,林彪肯定够痛苦了。不但痛苦,而且紧张焦灼。
因为眼下可不是一个“均”字,又一个“均”字的那个时候了。大军云集,兵临城下,历史的秒针每一下都是那麽严厉,紧迫,刻不容缓。
无论毛泽东将要说甚麽,从这一刻起,林彪算是解脱了。
电报发走又想追回来,这种事林彪在黑土地上至少干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