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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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列专列把他们送到沈阳,住进张作霖的大帅府,也算陆海空立体闯关东。
“教授”
彭真一行到沈阳第二天,中央又决定派李富春、林彪、罗荣桓、张闻天、高岗,赴东北工作。
想想此前此后,这些人在党和军队的地位和作用,就知道共产党为夺取东北下了怎样的本钱。
罗荣桓是10月24日从临沂动身的。
先是乘汽车,后是躺在担架上,由几个身强力壮的警卫员抬到龙口。
做为山东党和军队的统帅①①,两个多月来,他的精力和体力每逃诩在超负荷运转。
接到朱德的七号命令后,他立即召集高级干部联席会议,将各军区主力和基干部队编成野战兵团,发动反攻。歼灭日伪军6万余人,解放县城46座,攻克烟台、威海等6个重要港口,将山东解放区连成一片。在此期间,中央决定从山东抽调6万主力部队,4万干部,选择便捷途径,迅速挺进东北。这是一项庞大而又复杂的工作。选定路线,设置兵站姑,征调船只,后勤供应,部队轻装,思想动员……千头万绪,缺一不可。
他本来是个病人。
记不得腰痛始于何时。或许是在长征途中,或许是从晋西来山东路上。投笔从戎,生死置之度外,还顾得上脑热腰痛?只记得1942年攻打日照县甲子山时,肾病加剧,以致尿血。陈毅邀他去苏北治疗,那里有个奥地利泌尿科大夫罗生特。罹生特慧眼,说肾里有个肿瘤,却拿不出来。一位杰出的医生缺乏医疗设备,就像一位优秀的将军打仗没有兵。陈毅建议去上海治疗,毛泽东不同意。将军身上有伤疤,弄不好就是给日本人送去了。将军对妻子说:再坚持5年,打败日本再去见马克思。
5年计划提前实现了,又闯上了关东束,登船前,机关人员一律换便衣。
9月15日,中央在关于派一百个团的干部到东北工作的指示中,要求“开入东北之部队”,“在进入满洲边境时,绝不可被红军及英、美、国民党人发现”。换便衣是其中措施之一。
戴墨镜的参谋处长李作鹏(最后职务为副总参谋长兼海军政委),身材细长的保卫部长苏静(离休前为总参谋部军务部长),胖乎乎的供给处长何敬之(去世前为武汉军区后勤部长),都扮成商人模样。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觉得对方挺可笑,挺别扭,又想到自己可能比人家还可笑,还别扭。
闯关东大军唯一一位外国人罗生特,怎麽也没找到一套合身西装。没办法,也像李作鹏等人一样,穿长衫,戴礼帽。可那蓝眼睛、大鼻子怎麽换呢?他对着镜子哈哈大笑一阵,又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摇摇头。
当年青岛大学土木工程系学生罗荣桓,化装成一位教授。穿件深色长衫,戴顶礼帽,配上那副实实在在的深度近视镜,更主要的是他原本就具有的学者风度。曾当过红军工兵营长的林月琴,穿上阴丹士林布旗袍,冷眼看去,倒也像个教授夫人。
汽艇在海上颠簸两天,到达辽东半岛东南角的狴子窝。
在海上曾被苏军巡逻舰发现了,说明身份后就放行了。
“林总”
这是一个曾被尊为中国的第二号神,后来又被列为第一号鬼,非神即鬼,好像从来都不是人,最终还是被一个“鬼”字覆盖了的人。
这是一个24岁就当军团长,从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当到野战军司令员、国防部长,而且经常身兼数职(比如=屏蔽广告=军政大学校长兼政委,东北局书记、东北军区司令员政委、东北野战军司令员),除了“副统帅”从未当过副职的人。
这是一个党史军史少了他,有的史实就会讲不明白,就会出现空白,就会留下问号,进而愈发挑逗起人们好奇、探究心理的人。
这是一个不时要面对,又不敢面对,竭力要回避,又很难回避(看着好像也挺容易),轻不得,重不得,深不得,浅不得,稍不谨慎就要引起麻烦,已经死去快20年了,依然异常敏感的人。
这是一个人们私下里有不少议论,据说世界上也有不少传闻,而今逐渐开始比较客观公正地放到历史天平上的人。
谁都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林彪”。
10月31日,中央决定成立东北人民自治军,林彪任总司令,彭真、罗荣桓任第一、第二政委,吕正操、李连昌、周保中。萧劲光任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副司令,程子华任副政委,萧劲光兼参谋长,伍修权为第二参谋长,陈正人为政治部主任。
林彪是8月24日离开延安的,目的地是山东,去山东军区任司令员。中央决定让罗荣桓回延安治病。结果,两个月后接替罗荣桓的,是新四军军长陈毅,从延安坐一架美国运输机到大行山(写完这一节,梦见休彪乘坐的好像是那架256号三叉戟。写辽沈战役打锦川一章,又梦见林彪好像站在天安门上指挥战斗,手里擎着本小红书。——够荒诞的)。
然后骑马,步行,大部分时间是步行。到河南濮阳,接到中央“万万火急”①②电报,命令林彪、箫劲光、江华、邓华、李天佑、聂鹤亭等原定去山东的人,立即转道奔赴东北。
笔者没见到这封电报。估计,这个时间应是9月19日,或是9月19日前后,查到这样两封电报。
军委并请转罗黎:
为掌握冀热辽战略枢纽,准备一切力量,争取粉碎国民党与我们争夺华北,东北的进攻,以保东北的顺利争取,因此,我们为坚决执行军委这一意图和任务,拟由此间经冀中,直到冀东,布置冀热辽一带地方工作,发动群众,组织武装,并准备和训练部队,建设炮兵,以及进行布置战场等工作。因此我及莆劲光等,为争取时间起见,拟不去山东,并建议关于山东出征部队的转移,留守部队的组织,干部的配备问题,请罗黎萧迅速决定办理关于津浦战役①③的组织与指挥,应由新四军北进主力兵团负责,最好由陈军长、宋时轮等亲自指挥。
林彪
三十三日
军委并请转罗黎萧:
一)中央皓电及贺电,望你们迅速布置与行动,我们将以最大的决心和努力,来完成中央所给之重大任务。关于山东部队与干部,可先后陆续的走,尤其是干部须迅速北去,以便展开广大的地方群众工作及进行扩军,二)津浦路之破坏工作,望切实加以布置,最好即执行,除破铁轨外,必须挖坏路基,铁轨易补,路基难修,为此须以此种方法,奖励群众的破坏工作,展开群众的破路工作,部队尤应起领导作用,三〕我与萧等现在濮阳军区,拟有日动身经冀南、冀中、冀东,需时月余可到。我们带有原北方局电台,请富春多带译电员去。
第4章一条对角线
8月31日,蒋介石任命熊式辉为东北行营主任。
10月12日,3星上将熊式辉,率领行营官员和9省2市①④的省主席和市长们,到达长春,10月川日,蒋介石任命杜聿明为东北保安司令长官。列入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战斗序列的有13军、30军、32军、52军、92军、94军。
11月16日,杜聿明率13军和52军,闯过山海关。
从1946年2月开始,国民党五大主力中的两大主力新6军和新1军①⑤,还有71军,滇军60军和93军,原东北军53军,陆续闯进关东。
共八个正规军,30万人左右。
全是由美国海军海运到秦皇岛登陆的。
据说,当时秦皇岛人在码头随便弯下腰去,就能拾到一只纽扣,一只金黄色的纽扣,不是贝壳。
世界太小太狭窄,可那片黑土地太大太空旷。不然,这麽多人撒到那里怎麽很快就不见了,3年后只回来万把人?
换个牌子
杜聿明原是第5集团军总司令兼昆明防守总司令。
两个总部的牌子自然挂在昆明。那可是个好地方。亚热带气候,四季如春,还有那麽多未来得及一饱眼福的名胜古迹。可他没有机会了。他把“云南王”龙云搞下了台,他在云南也呆不下去了。
他知道蒋介石不会亏侍他。他只是留恋这支军队,舍不得他的5军。
从中国第一个装甲兵团团长,到200师师长,再到5军军长。5军倾注了他的心血,是他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地方,也是他这位2星中将的摇篮。他已经把人生最美好最辉煌的一段留在那里了。每个人都怀恋自己的故乡。对于一个献身军旅的将军,那支有着朝夕与共的活生生的生者和逝者的军队,才真正是生他养他的故乡。
第5集团军司令部原班人马,走了近乎这片国士的一条对角线,把一块“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的牌子,挂到如今沈阳铁路局大楼的雨搭前。
闯到黑土地上的杜聿明,黄呢军装笔挺,领章上两颗三角星闪着灼人的光芒。
他是站在青天白日旗帜下的司令长官,名正言顺,文打武斗,怎麽接收怎麽有理。
他麾下的士兵,无论对闯关东作何感想,在这一点上都这麽理直气壮,所以,3年后在淮海战役中被俘自杀未成后,杜聿明拒绝谈任何问题,动辄拍桌子摔板凳。以至于从济南押赴北京功德林时,不得不给他戴上重重的脚镣。
远征军再远征
新1军,新6军,52军,53军,71军,抗战后期,都是曾经进入缅甸,或是中缅边境作战的远征军。
这五个军,还有前面提到的滇军两个军,其抗战历史,有的可以追溯到1933年长城抗战,1937年淞沪抗战,有的可以追溯到名闻中外的台儿庄大战,惨烈的南京保卫战,以及后来国民党正面战场上几乎所有比较大的战役。
这是一支支在8年抗战中历尽艰辛的功勋卓着的军队。这是一支支曾经表现了中华民族坚贞不屈气概的军队。它们是国民党正面战场上的精锐。他们是我们民族的骄做。
现在,它们又要远征了。
从西南远征东北,去那里打杀曾和它们并肩抗战的国民革命军第18集团军,和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
这七个军,都是从越南和“公鸡”尾巴下边那个地方,陆续开拔闯关东的。有的曾在南京等地接受日军投降。有的是先空运,后海运,到达秦皇岛的。有的是一直乘船,几乎历经中国所有海域1万多公里的航线,在秦皇岛登陆的。
启程最早的,是10月中旬分别由九龙和越南海防海运的13军和52军。
这个时间,比曾会克林的16军分区晚50多天,比启程较晚的新四军3师晚20天左右。
却比3师提前一星期闯到山海关前。
黄达宣老人说,他们过玉田不久,国民党飞机就追上来了。一帮一帮的,都是“大肚子运输机”。大家着急了,脚步更快了。
他们不知道,在海上,军舰一艘一艘的也都赶到前面去了。
铁脚板没走过汽车轮子,更追不上飞机和军舰的螺旋奖。
还是现代化快。
他们肯定走错了地方
不到3年后在长春起义的60军,也是从越南海防登程的。
今年65岁的胡义深老人,闯关东时是60军暂编21师1团2营4连中尉排长,起义时是1团副官处副官。
笔老是在某招待所见到他的。老人须发斑白,儒态瘦弱,周身部件好像不堪重负,随时可能散了架。穿件边角洗得发白的蓝布制服,黑色条绒敞口布鞋的大小脚趾处,像脚指甲似的钉着两块亮晶晶的黑皮掌。
老人讲在越南怎样接受日军投降。讲离开海防前,曾和53军的弟兄一道,狠狠教训了企图在海防登陆的法国殖民军。“那一仗好痛快!”9艘法军舰只,击沉1艘,重伤3艘,俘掳2千多人。讲60军参加台儿庄大战,弟兄们怎样在禹王山浴血厮杀。老人有些遗憾,说他参军晚了,没去上台儿庄。他们村有几位70多岁的残废老人,都是从台儿庄下来的,他参军前就知道他们是“打日本的英雄”,一直为此自豪,讲这些,老人眉飞色舞。
讲起闯关东和闯到关东后的情形,就有声无色了。
41年后老人再闯关东,是为了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要求为自己“落实政策”。
启航不久,副团长王国祥来看船上最高指挥官,代理副师长的师政治部主任张第东。
王国祥是60军老人,上层路子熟。谈话间,张第东装作不经意地问:咱们这是去哪儿?王国祥说:我正想问你呢?
这是一艘美国登陆舰,船长和水手都是从招商局临时调雇的。借拜会船长机会,张第东又问船长,船长说:奉国防部港口办事处和美军联络处指示,到广州侍命。
茫茫大海,没有站牌。问船长到甚麽地方了,船长说在汕头和汕尾之间。这不是过珠江口了吗?船长说:接到命令,不去广州去福州了。
在越南受降完毕,撤出理所当然。当时风传两个方向,一是赴日做占领军,二是去台湾。福州与台湾隔侮相望,看来去台湾无疑了,一夜好睡,醒来已经进入黄海了。
船长说:改到青岛停靠,去济南接防。
船抵青岛,距码头300米停泊。船长说船大吃水深,晚潮来了才能靠岸。晚潮汹涌船长说天黑了,明天再上岸吧。早潮来了,船起锚了,张第东命令王国祥准备登陆,船却向港外驶去。急询船长,船长说:港口司令部通知,接到军事委员会急电,部队立即开赴东北。
张第东和王国祥望着船长,脸都青了。
中尉排长胡义深更是一无所知,也不问,他是军人。军人没有选择。军人没有自由,没有自身,也没有个性。
每天除了睡,就是看海。白天大海是蓝色的,晚上是黑色的,蓝黑色的大海上有日出,日出大海就变成了红色,变成了血。日落也是如此。日出日落一次,他就在脚下钢板上划一道。共划了八道,到东北后,在那祖祖辈辈从未见过的冰天雪地里,他常想起这蓝色的红色的大海。他觉得若没有这大海,他就不会到这冰天雪地中来。从此就开始憎恨大海。
还有那米饭和乾菜。那乾菜也不知是甚麽菜,也吃不出甚麽味儿,反正吃就是了,后来常想起那乾菜,觉得没那乾菜就不会见到那冰雪。以后无论吃甚麽,一想起大海,就想吐。
再就是那船上的人,那些不知要把他们送到哪里去的当官的(他认定当官的甚麽都知道),这些像他一样睡着了也像醒着,醒着也像睡着了的弟兄。
这是个钢铁和血肉堆积的世界。钢铁裹着血肉,血肉裹着钢铁,就像嵌在血肉里的弹片,就像挤压在钢铁间的肉饼,你倚我,我靠你,你搭我,我压你,到处是头,到处是四肢。人身上最多的好像就是脚,一走动就发现到处都是它们,好像都变成了螃蟹。不过,你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