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事的故事-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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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了与学生们打成一片,索性与他们实行了"三同",即同住、同吃、同学习,这在枫林中学是个创举。
亨元把铺盖搬到男生宿舍,并且在大草棚学生食堂吃大锅饭,同时,除了自己上政治课外,其他教师上课必定坐在教室后面的空位子上和大家一起听课。
周末及星期天,这位新班主任经常组织本镇同学和不回家的寄宿生到枫林以外的地区远足,以开眼界。
那一天晚上,镇上的走读学生分别与男女寄宿生"轧铺",约定次日凌晨五时出发,抄乡间小路去闵行远足。
女寄宿生梅花虽然家住新巷洪街村,衣着打扮倒很时髦。她的娘舅在北京芭蕾舞剧团当演员,也许是血缘关系之故,她也长得娇小玲珑,但有点娇气。
她来到男生宿舍找金老师,说:"我们女宿舍没有一个人带手表,怎么知道按时起床?"亨元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腕上的上海半钢新表交给了她。要她们掌握时间起床,再来男宿舍叫醒去闵行的师生们。
他们远足所经之处还有东海之滨的金山嘴以及附近的阳山镇。在返枫林的途中,学生们都说走了很多路脚有点酸,最好有一辆车载他们回去。
亨元自恃曾在阳山耽过一段时间,认识农机厂的厂长,可以要他想想办法。
找到阳山农机厂,厂长果然在,对他还算热情,可一提起借车的事,答:厂里倒有一辆三卡,你们人不多,路也不远,可以送你们回去,只是今天送货去了。大家知道这是遁词,只得拖着疲乏的身体,一步步挨到枫林。
在路上,亨元回想阳山与这位厂长编在一个小组的情景。据其自称,在部队里是班长出身。别看官小,战士的吃、喝、拉、撒,样样都要管。能够当好班长,就有资格当连长和指导员。
大概是能说会道之故,复员后很得公社领导的器重,不久就担任了公社唯一的工矿企业--农机厂的负责人。亨元也想当好"班长",期望从班主任的基点步步高升。这大概是受了点那个人的影响。同学们说他们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铁路和火车,亨元就领着他们步行二、三十公里前往西泾。那里有个火车小站,使大家开了眼界。
离枫林比较近的叶松公社属朱山县治,也有一所中学。该校政治教研组长兼团总支负责人袁忠是亨元大学同学。于是就想到那里去搞交流活动。
袁忠戴一付玳瑁架中度近视眼镜,剪小平头,象猪鬃一样的头发密密麻麻竖起在头皮上。据说长这种头发的人,意志都很坚定。
看到他办公桌上摆着的各种工具书籍,听着他一面口若悬河博古论今,一边不慌不忙掏出各种应用物品。
亨元心里暗度自己还没有修炼到这种程度。自此两人开始了交往,直至其患肝癌病故。
号称力士的苏北学生钟成,因家境贫穷身上衣衫不全,自卑感使其不大愿意与别的同学来往。他年龄比同班同学大些,打架是一把好手,但轻易不惹事生非。
亨元以唤起良知的传教士式的态度努力接近他。
有一天早锻炼,亨元带着几个本班的男同学练习跳高,这是他的拿手戏,少年时能跃过接近自己下巴的标杆,只是越过标杆以后站不稳。
有一次学校里开运动会,竟然摔伤了脚踝骨。
这一次,力士也犯了他同样的错误:跳高姿势不对又用力过猛,起跳后重重地摔在沙坑的木边上。
力士右臂剧烈疼痛,急送枫林医院X光透视,臂骨断了,需要绑石膏。
钟成的家就住在医院附近土坡边上的茅屋里,他的母亲,人称"卜卜跳"的,赶到医院不问情由对亨元破口大骂。
并且不顾正在忙着为钟成绑石膏的医生、护士的自尊心,扬扬手说:"枫林医院没有本事,应该派救护车送上海去!"
医生、护士气得要撒手不管了,亨元耗费不少口舌才稳住了"卜卜跳"。看病要付钱,亨元倾己所有付了诊疗费把钟成接出医院。
"卜卜跳"认为钟成是在学校里摔断骨头的,家里不能负任何责任。亨元来到两间破草棚的钟家,见到的是一只木床。木床铺芦席,盖一条破棉絮。
从破棉絮里钻出一个头来叫一声"金老师"接着又钻出个头来叫一声,一连钻出四个头来,都是钟成的兄弟。这样的条件也难以养伤,亨元只得把力士安排在学生宿舍的一张空铺上。
"卜卜跳"的绰号从何而来,无从查考。倒是她后来的行为作了注脚。"文革"中,知识青年被打发到云南插队,钟成的二弟同其他学生一起在镇革会门前报名。
许多家长赶到那里进行阻拦,其中一位女同学的母亲哭得昏厥了过去,镇革会准备派专车到医院抢救。
力士娘见有汽车可乘,也"卜通"一声倒在地上,于是人们也把她抬到车上。车子启动以后,她伸出车窗,挥手向送行的人致意。
亨元被迫挑起负担钟成一日三餐和为其洗手洗脚的重任。学生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称赞他是个好老师。力士先是情绪低落,后经亨元的开导乐观起来,对"金老师"千恩万谢。
亨元经济上的窘态被叶明发现了,经他批准,不仅报销了钟成的全部医药费,而且还补助亨元十元钱供力士的伙食费。钟成在半个多月调养后总算拆掉了石膏,可以正常地生活和学习。
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迎来1966年的春天。学生汇报:梅花在与男同学互递情书。亨元先找来名叫卫梅的那个男同学。
卫梅是郭曹公社人,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大概与梅花同年出生以及名字的珠联璧合使他俩接近起来。这在不够开化的小镇是非常之举。
班主任要他交出梅花给他的"情书",卫梅老老实实摸了出来。原来是几张彩色明信片。正面是现代芭蕾舞红色娘子军剧照;反面空白处写:梅花赠卫梅"。
亨元利用一个星期天把梅花从宿舍叫到教室。从生理、心理要求演绎到理智、责任和前途,大做思想工作。梅花似懂非懂地听着亨元教诲,扭伲不安地等待亨元发"大赦令"。
回到宿舍,把老师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比她年长一些、情窦已开的女同学听。她们竭力探索亨元找梅花谈话的动机和目的。
亨元对这个班级是否能像十三人班级那样具有深厚的政治热情和学习风气已逐渐失去信心。
书法工整、文章超群的平正对他既潦草又低劣的板书不屑一顾,进而不认为亨元是有学问的老师,在班级里拉了个小团体专门与亨元作对。
车芳任团支部书记以来又过于正统很难接近;油嘴滑舌的耿龙上课不专心听讲,下课后尽玩些无聊的游戏。
大家胸无大志,不关心国家大事。亨元激动之下写了首小诗,贴在教室后面的墙报上。诗意如是:
五四时代,显示了中国青年为寻求真理无私无畏的精神,而经过近半个世纪后的我们班级里的现代青年,却在作一些无聊的游戏,真是愧对先烈。
本想以激将法使学生们醒悟,却不料日后成为他恶毒攻击小将的一大罪证。
第二十四回
令下效四大造反保皇分派拨墨挥毫批修夹私横炮滥放
叶明原打算将亨元培养成人事干部,但自从他担任初三乙班班主任后,此事不再提起,只是在工会改选时给了他一个工会宣传委员的头衔,并且负责教工黑板报。
林芬已从枫林高中毕业考入东华文科大学,从此亨元基本上与她断了来往。在她读高三的时候,他曾在教工黑板报上发表过一首短诗:<;<;太阳颂>;>;。内容如是:
黄昏,每当天空降下一道黑色的帷幕,人们并不感到恐惧。因为他们坚信,凌晨太阳又会从东方升起。现在的地球总是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光明的地方曾经经历过黑暗;黑暗的地方等待着光明。
写这首诗的目的,一方面炫耀自己的“才华”,另一方面暗喻他与林芬的感情如太阳那么炽烈,虽然现在暂时隐没,但总有一天会重现辉煌。此诗与班级里发表的诗一样,在"文革"中也被批判。
亨元自以为缺乏发展机遇。看到报纸上有内地干部支援西藏的新闻,在一张不规则的大白纸上写了一份申请书,书陈自己有志于去西藏高原工作,且无家累,请党支部批准。
申请书交给叶明后,他找了亨元谈了次话。叶说:"你决心将自己的一生献给党,这种精神是很可贵的,但是,现在只听有干部交流,教师尚不需要。你好好干,有这么一天。"
话讲得再透亮不过了,叶明知道,说大话人的内心世界是想向上爬。当干部要靠主观努力和客观条件。叶明暗示:客观条件为你准备着,就看你主观努力的程度如何了。
当时左的思想正在节节升温,对学校的要求是: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毛主席的教育方针。叶明召集党员们讨论下乡办伸腿班的问题。
枫林中学准备在扬红大队办两个班级,也就是把现在的高一两个班师生放到地处扬红大队的一座空旷的天主教堂内,在那里吃、住、学习,空余时间到附近农田参加劳动。
这对高一甲班班主任、语文教研组长龙昌,乙班班主任梁夫是个严峻的考验。梁夫颇有吃苦耐劳精神,能克服暂时与夫人分离的困难。
可是,湖南人龙昌此时正与小学教师于英新婚燕尔,住叶明曾住过的宿舍底层唯一带木地板的大房间,怎么舍得与这个可爱的家分离呢?哪怕是暂时的。
亨元看准机会自告奋勇向党支部提出替代龙昌下乡的要求。既是两相情愿,岂有不准之理。双方交换了班级,他终于当上了高中部的教师。
意欲在新的教育模式中一试身手的梁夫和亨元一拍即合:两个班级统一起来称大队,亨元任指导员,良杰任大队长,两个学生干部分别担任副职。
一起下乡的还有两位女教师,即外语教师史童和总务处干事司华。她俩都是未婚女青年,叶明意图让她们下乡锻炼锻炼,同时管理两个班的女同学。
由于食、宿都在乡下还雇了个临时工当炊事员,炊事用具从学校食堂分出一套。
扬红天主教堂当年是由外国传教士修建的中西合璧式建筑物,虽已年久失修,却雄风犹存。宽阔的教堂足以容纳五、六百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解放后成为扬红大队开大会、放电影的最佳场所。残缺不全的玻璃窗内镶嵌的玻璃都还是彩色的,入门处有一个旋转式楼梯直通钟楼,但楼梯已坏无法攀登。
在教堂隔壁,是一排七、八间平房,除扬红大队部和卫生室各占一间外,其它都空关着,现在作为伸腿班近一百人的宿舍。
教堂定为上大课的教室。亨元、梁夫、史童分授政治、语文、外语,其他课任老师从镇上赶来上课。
亨元和十多名男学生安顿在一间平房里。他和大家一样睡双人铺,毫无特殊。清淡的饭食、嘈杂的起居条件、又累又脏的农活、杂乱无章的教学工作,很快使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虽然他名义上是伸腿班的第一号人物,但其管理水平远远比不上梁夫,而且还有个自由放任的个性。
有一天,在农田劳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他爬上一颗矮树枝桠,掏出口琴吹奏乐曲,学生们好奇地望着这位童心未珉的老师。
一九六六年五月下旬,叶明通知开党员会议。亨元走到学校觉得有些异常:墙上贴着几张学生们写的空洞无物的大字报;办公室和教室里,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正常的教学秩序似乎已经打乱。
叶明把几个党员召集在一起,传达了市万人大会精神。告知:文革已经开始,斗争的矛头是指向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问叶明,这个文革和四清有什么区别?叶明说:实际上就是四清的延伸。
会议结束后,叶明号召大家要带头写大字报,没有什么框框。亨元一直在乡下,还不晓得当前的政治形势,叶明把市领导在万人大会的讲话文件递给他观看。亨元看到中央号召批判反动权威,上海端出六、七个有一定知名度人物。联想到大跃进提出的破除迷信口号。从党的政策一贯性、连续性角度考虑,运动的重点也许就是搞这些非党学术权威及他们在"党内的代理人"。
那么,我们枫林中学不是也有这样的人物吗?年长一些的海嬷、秦东、江言等人已被学生们称为"因为
三家村"贴了大字报。年轻一点的,如物理教师顾白,一付自命不凡的样子,听说其父有政治问题。
还有那个龙昌,虽然颇受叶明器重,在用抑扬顿挫的普通话给全体教职员工念焦裕禄事迹时声泪俱下,可是,最近学生搞卫生时在他当过临时宿舍的水泵间里发现了一纸箱与于英互通的情书。
好奇的学生从情书里看到许多对现实不满的古诗以及"一吻、二吻、三吻"等肉麻词句,现在,被学生们摘登在大字报上。因此,"三家村"和龙昌已成为枫林中学学生主攻的对象。
前者他们认为是死老虎,因为叶明是赞成和支持搞臭他们的;后者则认为是活老虎,因为叶明要保他,而叶明现在还是枫林中学的第一负责人,所以揭露龙昌的火力正逐渐减弱。
亨元粗略分析了一下校内的形势,觉得现在贴出的几张大字报都是就事论事,缺乏深度,不妨自己也写一张有点理论水平的大字报,也许能出出风头。
于是,就在废报纸上用墨笔字写了一份题为:"把反动权威砸个稀巴烂!"的大字报。历述“反动”学术权威在枫林中学的具体表现。
亨元认为只有把顾白和龙昌等反动权威搞臭,贫下中农子弟和他这样出身清白而才能有限的教师才有出头之日。
第二天,教导主任胡虎兴冲冲地赶到扬红天主教堂传达了两个消息:一是亨元的大字报产生了轰动效应,许多高、初中学生纷纷贴出支持金亨元的正义行动,学校形势大好。
二是驻扎在镇政府的四清工作队已改名为文革工作队,现在正开进枫林中学,叶明已无实权。工作队明天要开全校大会,并且命令伸腿班马上回校参加文革。
四位教师接受指令后迅速行动起来,召集学生开会宣布撤回命令,然后,收拾行李,处理遗留问题,于第二天排着队,浩浩荡荡回到学校。
一到学校,形势又发生了变化。亨元的大字报已受到冷落,火力集中到叶明身上。下午,大家在跑道有一百米长的大操场欢迎以朱山县副县长为队长的驻枫林中学文革工作队。
长凳和门板搭起的主席台上坐着五、六名工作队员,叶明和教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