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事的故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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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七教员写信转告"泥腿子"小将召他回校调查"牛鬼蛇神"材料,他真舍不得离开那个地方呢。
第二十九回
审干北上南通煽火几近诱供留客口不择言表妹余情未了
亨元赶回枫林,皮旦兴奋地对他说,"泥腿子"的竞梅、辉明等人对七教员的处境很同情,已经写了大字报要求给我们平反。
另外,他们已得到当时掌权的枫林镇工总司联络站的支持,准备对已经靠边的几个干部如镇党委领导瑞升、派出所长洪胖子等人调查。
我们则可以乘机对枫林中学以秦东为首的"三家村"进行外调,同时“红苗子”和教工总部也正在对叶明为首的“四家店”(指叶明,陶崇,龙昌,何西)内查外调。
在竞梅的引荐下,金,皮两人来到设在镇政府的工总司联络站。某厂技术科化验员,中专毕业生兰横现在成为枫林镇的最高领导者,可惜他不是党员。
工人造反队中不仅党员不多,而且文化低下,而调查干部情况,两个条件缺一不可。所以,兰横通过竞梅等人在枫林中学物色合适人才,故而亨元和皮旦被入选。
兰横主持会议,要调查人员兵分几路,奔赴瑞升和洪胖子等人的家乡,调查他们的历史。瑞、朱两人均出身于苏北南通地区,而秦东也是这个地区人,学校和社会正好结合起来。
兰横指派该厂造反队小头头明珠与竞梅等师生作为一路前往南通,车旅费可予报销。明珠、竞梅、亨元、皮旦,还有两个高中学生,兴致勃勃从上海十六铺登上轮船。
启航时间是晚上八点,买到四等舱船票,在一间八只双人铺的客舱里安顿好。从未出过远门的竞梅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在南通港上了岸,第一要务是寻觅凄身之地。高档旅店不仅住不起,在当时的价值标准下,没有一定的政治级别即使有钱也住不进;普通旅馆则因外调人员剧增而人满为患。
随着上海工总司在"一月风暴"中“夺权成功”,全国各地效法上海,已从大串连转化为对领导干部的大调查。
明珠为首的一行人待到华灯初上才找到一个街道办的客栈,临街大屋内摆着三十多张粗糙的双层木床,明珠等六人占了大屋的一只角。
起先旅客不多,有很多空铺,待亨元半夜里一觉醒来,听得房屋内有男男女女的讲话声。天明起床,才发觉这个大房间是不分性别的。住宿者大多是跑单帮的底层群众。
在这个蹩脚客栈住了两夜,南通已无事可作。他们根据主要调查地区兵分两路,皮旦等人去金沙等地调查瑞升、洪胖子的历史。
明珠和亨元两人去海安、泰县等地调查秦东的"特务"嫌疑问题。次日,他们两人乘长途汽车先去海安,这是个古色古香的县城。
他们在靠马路边的一家旅馆安排好住宿后,就开展了工作。秦东是东台县人,出身地主家庭,海安有他的中学同学。
两人来到一条小弄堂里,根据门牌号码寻找秦东的一个同学的住处。当他们正在这个老式住宅的天井里打听时,那人应声而出,拱着手连说:请、请、请。
那人是中学教师,"文革"闲散在家。待到问起秦东的政治历史问题,老先生既不作肯定,也不作否定,不断打哈哈。
亨元等人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材料,只得告辞。老先生拱手相送,仍然彬彬有礼。
回旅馆的路上,两人从小贩手里买了几毛钱花生果,放在他们房间的桌子上边吃边谈。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服务员走进来放热水瓶和茶具,清秀的脸上长着一双妩媚的眼睛。
两人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吃花生,她抓了一把坐在床沿上,亲切地向他们介绍海安的风土人情。
耽了一回,怕"影响"客人休息,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房间。两个男人望着他苗条的背影,恋恋不舍。第二天上午,他们去找秦东另一个同学文心调查,经居民小组长介绍他是个管制对象。
在一间极为简陋肮脏的小屋里,乱发不理、满脸胡子茬的文心向来访者发泄对自己处境的不满。
两人利用他的嫉妒心理,把秦东解放后的步步高升渲染一番,于是,文心就毫无顾忌地揭发了他同窗的"罪行"。
文心说,他和秦东解放前在海安中学读书时,一起参加了三青团组织。他们的任务是搜集进步学生的活动情报。
初中毕业后,秦东考上南通中学,而他仍留在海安,所以解放后被戴上中统特务帽子。说话间一位红颜女子从卧室里走出来依在门边,眼神中流露出哀怨情绪。
从文心和她的交谈中可知他们是父女。过了一回儿,她拎了只饭盒上工去了,亨元和明珠颇为这个女子婉惜。
文心的谈话笔录对秦东的特务嫌疑加重了份量,两人感到来海安不虚此行。然后,他们又去了秦东的家乡姜堰,这是他们调查的最后一站。
熟悉秦东家庭的老人,维妙维肖描述他幼年时情形:长得细皮白肉,由长工背着上学,头顶上还戴着个瓜皮小帽。两人听得捧腹大笑。
时间一天天过去,快到春节了,亨元跟皮旦等人无法联系,准备自行打道回府。两人从小贩那里各自买了十斤花生果,把亨元的小旅行包装得满满的。
他们回上海乘的仍旧是长江轮船,到了上海,已近黄昏,就在北火车站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一宵。次日,明珠回枫林,亨元乘长途汽车回震泽过年。
一九六八年三月,亨元从震泽回到枫林。学校里仍然在停课闹武斗。教师宿舍挖着条壕沟,上面铺了跳板。他走进宿舍发现,不仅自己的铺盖没有了,所有教师的床铺也都搬走了。
宿舍里耽的都是泥腿子一派的红卫兵。经询问,知道自己的行李被他们搬到位于枫林镇小学对面、新建造的尚未住进居民的三层楼内。
享元被安排在三楼西面第二个房间。所幸,东西除了零星物件外基本不缺。
这套楼房暂时由枫中教工按派别瓜分。亦华独居三楼的东北方一小间;龙昌夫妇住亨元东隔壁一套两间;西隔壁一套两间则为梁夫、云韦夫妇占据。亨元与皮旦、何西等三位教师住当中一个带搁楼房间。
他进房间的时候,还发现搁楼上住着两个高中部学生,系贫下中农子弟、工作组时期是颇有点小名气的红卫兵。他们的进入,是皮旦的主意,想增加点安全系数。
从全国范围来说,武斗已基本停止,但仍然处于无政府状态。小无锡见无事可作,又溜回家乡陪伴娇妻去了,留下一只空铺位。亨元孝心大发,写信邀父亲来枫林一游。
退休在震泽,本就闲得无聊的阿判,欣然来了枫林。他和皮旦及两个贫下中农子弟居然相处得很好,还把带来的土特产麦芽馅饼给他们品尝,阿判确实是位慈祥的老人。
小小枫林就那么一点地方没几天他就觉得厌倦了。想到在上海的小妹子好久没有碰头了,提议去拜访一下。
亨元自从大学一年级与小姑母家中断联系后,对这门亲戚一直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故而很高兴陪同父亲到市区江苏路月村去探望。
在月村弄堂一座西式两层楼套房内,手足无措的两位表弟接待了亨元和阿判。父子俩与他们也没有多少话可谈,亨元从书包袋内取出刚买来的几斤苹果作为见面礼放在他们台子上,告别而归。
两人悻悻地在长途汽车站买了回枫林的票。正准备排队上车时,一个白净皮肤、阔面孔的中年妇女匆匆走到他们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大阿哥,你们总算给我找到了。我买小菜回家,汤乃(她第二个儿子)告诉我你们来了又走了。我想你们不会去别的地方,一定到西区车站等回去的车,果然不错。你们不要走了,跟我回去吧。"
父子俩被亲情所感动离开了上车的队伍。此时喇叭里告知旅客往浦江方向的车快要开了。旅客蜂涌挤向进口。"小妹子"又焦急地催促他们俩赶快上车,阿判和亨元被弄得无所适从。
还是她又醒悟过来,连连责备自己糊涂。她带了他们回到江苏路月村。三姑父还在外地劳改,"小妹子"独守空房。为了使他们住得舒服些,她让了出来,到儿子们的房间搭铺。
晚上,亨元和阿判巡视房间:家具布置得很得体,虽无富贵之气,却也并不显得寒酸。
亨元在床边柜上发现一本化妆术的小册子,想起晚饭前小姑母说起她女儿不久前从沈阳回过上海,他猜想:这本书一定是表妹使用过的,真是多才多艺的姑娘。
可惜来得迟了几天,否则他和表妹也许能够相遇,这倒是很有意思的。
若干年后亨元的几个兄弟姐妹告诉他(那时阿判已经去世)就在那次父子俩到上海"小妹子"家不久,苏州两个姑母专程到震泽来。
谈起孤身一人远在沈阳工作的小妹,因家庭出身关系尚未找到合适的对象。她们认为,亨元一表人才,与上海小妹比较匹配,如果能玉成好事,小妹也有理由调回上海了。
阿判虽然很欣赏这个聪明伶俐的外甥女,但胆小怕事的秉性使他感到好事难成。
主要原因是儿子是共产党员,而"小妹子"家社会关系复杂,在那个讲究阶级路线的年代,若两家喜结良缘,必然毁了亨元的前程。(表兄妹禁止通婚,则是"文革"以后的事)
两个姑母见阿判反应不够热烈,猜想到了几分原因,也就不再提此事了。
第三十回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阿判详述家史亨元辗转反侧
那一天,父子俩有生第一次一起睡在上海亲戚家里,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又闲来无事,阿判在亨元的要求下讲述了一些自己年轻时的情况。
阿判的父亲是庙祝,即一座庙宇的管理人,后来又开过谷行,晚年染上了鸦片。如果没有咸菜好婆和大姑妈靠剌绣另谋生计,家境很难维持。
咸菜好婆是"长毛"(太平军)的女儿,具有中国妇女传统的刻苦勤劳的美德,她含辛茹苦挑起养育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的重担,"阿爹"基本上不负责任。
阿判作为五个兄妹中的老二,又是长子,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先是照看"小妹子",兄妹俩相差十岁左右,他抱着她从狮林寺巷走到观前街玄妙观。咸菜给他三个铜钱,要他带领"小妹子"一天。
他上午化一个铜钱给妹子买一碗豆腐花;下午化两个铜钱给她买一碗窝酥豆糖粥。"小妹子"吃得开心,他心里高兴,就这样打发了一天,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保姆"。
到十四岁,又带了比他小四岁的弟弟阿德,乘火车去上海谋生。在上海举目无亲,兄弟俩住一家蹩脚旅馆,买个火油炉子自己烧饭。
阿判到一家公司去学英文打字,称为练习生。烧饭的任务就落在十岁左右的阿德身上。
过了几个月,阿判的舅舅给他在苏州某钱庄找到一份差使,当学徒。承受不了老板的打骂,在一个深夜逃了出来。
站在紧闭的家门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犯愁了:此时若闯进家里必然遭受吃鸦片的父亲一顿毒打(曾有一次"阿爹"打阿判把秤杆都打断了)。次日凌晨,咸菜开门出来发现门旁蜷缩着打盹的长子,好不心疼。
时来运转,他十八岁的时候,苏州邮局招考职工,在近百名的投考者中,他成为几名侥幸录用者之一。阿判能考进当时称为"银饭碗"的邮政局,得归功于他很早就学会了骑自行车,而且技术比较熟练。
进入邮局后勤奋工作,又长得很帅,颇得上司信任,因此由听差、邮差、逐步升至邮务佐,每月薪水增加到十个银洋。阿判将薪水全部交给咸菜。做娘的也不瞎用,积起来,为他准备婚事。
他的大娘舅也住在狮林寺巷附近,交际很广,闻知与他们家仅隔一条马路的祥丰泰糖果店老板对做邮差的外甥很有好感;又得知老板的第二个千金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尚待事闺中。
大娘舅想如果为外甥去说媒很有希望成功。于是他真的做了月下老人,居然一说即合。糖果店老板的二千金嫁给有个银饭碗的邮局小职员,也算门当户对了。
时值三十年代初,时势稳定,咸菜好婆接连交好运:长女嫁给了苏州陆稿荐混饭吃的凤老爷,此人年轻时有一张小白脸,凭着这张脸蛋使他在交际场上如鱼得水,在苏沪两地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
小妹子刚好中学毕业,由凤老爷介绍到上海高等法院去做记录人员。在那里,被出身名门、受过高等教育、当时担任法官的一位浙江籍人看中,纳为妻室。
"小妹子"攀上了这一高枝,身价提高几倍,大家以有一个法官亲戚感到骄傲。
在亨元出生前,阿判和纳香人经历过一段两地分居的艰难岁月。
那是在抗日战争爆发的时候,纳香人已经生下三个女儿,最小的哈哈还是襁褓里的婴儿。东洋人打进苏州了,阿判却还在沪宁线上押邮。
她不得不跟着咸菜好婆拖儿带女到乡下去避难,乡下的日子真难过,咸菜婆婆本是节俭惯的,再加战乱之中,作为一家之主更是量入为出。
一直生活在小康环境中的纳香人又刚刚产后,极需营养补充,可是物质上要受婆婆限制;精神上为下落不明、生死难测的阿判担心,确实度日如年。
所幸,不久有了丈夫的消息。上海和苏州相继沦陷后,局势逐渐稳定。阿判继续在沪宁线上跑押邮(即邮局派出在火车上保管邮包的工作人员),隶属上海邮局,在上海有一间宿舍。
纳香人闻知丈夫的下落后,立即携带最小的孩子哈哈到上海与他团聚。这是他们夫妻俩第二次蜜月。
纳香人在无拘无束的几个月中与下班回来的丈夫带着非常听话的哈哈,或到大光明电影院看场影戏;或到大世界游乐场玩个痛快;还经常到餐馆吃夜宵。就在这欢乐的时光,纳香人怀上了亨元。
阿德的姻亲在苏州一等邮局很有势力,依靠这层关系,阿判调回了苏州,并且更受上司器重,被选拔到南京短期培训后,获得邮务佐职称,放任吴江同里担任三等邮局局长之职。
关于阿判的历史,亨元以前零零碎碎已有所闻,这次在上海,阿判自己又补充了许多。
父子俩在"小妹子"家受到一日三餐招待之余,很想到外面去白相相。"小妹子"说:江苏路有到西郊公园的直达车,还是去那儿看看狮子老虎吧。
父子俩起了个大早,上了西郊公园。由于"文革"期间,游客十分稀少,倒使他们有充分时间饱览整个公园数百种动物的千姿百态。尽兴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