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白银谷-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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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孟儒珍说,只是去看热闹,并未出什么风头。孟家子弟还交结了一位直隶来的张天师,曾在他家花园请这位天师练功降神,也是图一时热闹而已。”
“那位张天师,我领教过。那次提刀追进我们天成元,要杀公理会的魏路易,叫我给拦下了
。这个张天师,看着气势吓人,其实也不是什么拳首,一个疯癫货而已。交结这么一位疯天师,有多大罪恶,就得赔一座花园?照这么种赔法,全太谷都‘献’出来也不够赔的!”
“谁给你讲这种理?人家现在是爷,成心想霸占那座花园,借口还愁找?”
“那就拱手献出?”
“孟家当然不想献出,可官府不给做主,他家哪能扛得住?”
“文阿德不过一个洋和尚,知县老爷何也如此懦弱?”
“朝廷已写了降书,一个小小县令,叫他如何有威严?和约十二款,那还不是朝廷画了押的降书!再说,岑抚台也是想急于了结教案,对洋教会一味忍让,文阿德当然要得寸进尺。”
“这样欺负孟家,也是给我们商家颜色看吧?”
“公理会来太谷这一二十年,我们商界并没有得罪过他们。”
“但我们也冷冷的,对人家视而不见。”
“商家与洋教,也是神俗两家,各有各的营生,常理就该敬而远之的。就是对本土自家的神佛道,我们又如何巴结过?”
“在祁太平,正因为我们商家不高看它,才难以广传其教。公理会来太谷快二十年了,入教的才有几人?叫我看,文阿德这次揪住孟家不放,实在是有深意的。”
曹培德忙问:“他有什么深意?”
“趁此次朝廷都服了软,先给太谷商家一个下马威,以利他们以后传教。在太谷敢如此欺负孟家,以后谁还敢再低看他们?”
“三爷说得有道理!既如此,我们商界何不先给足他面子,或许还能救救孟家吧?”
“我也有此意。文阿德使出的这几手狠招,分明都是朝着太谷商家来的。头一招赔款,大头还不是我们出?霸占孟家花园不用说了,直接拿商家开刀。叫乡绅名流披麻戴孝,更是重辱商家!太谷的乡绅名流,除了我们,还有谁!人家既如此先叫板,我们只是不理会,怕文阿德更要恼怒。”
“三爷,我有个主意,只是不便说出。”
“到如此紧要关头了,还顾忌什么?说吧!”
“疏通文阿德的重任,我看非三爷莫属。”
“太谷商界巨头多呢,我有何功德威望,来担当如此重任?老兄别取笑我了。”
“三爷,这不是戏言。贵府的先老夫人杜氏,与公理会的教士有私交;你们的天成元也一向替他们收汇;尤其在去年拳乱中,三爷挺身而出,救过他们的魏路易。有这几条,三爷去见文阿德,他会不给你些面子?”
“前几天,文阿德也曾派了个姓孔的小教徒来康庄,给先老夫人致哀。就凭给我们康家的这点面子,哪能救了太谷商界?”
“三爷,他只要待之以礼,你就可对他陈说利害:你们得理得势了,就如此欺负商家,对以后在太谷传教何益?洋教不是尊崇宽恕吗?当此惊天大变,贵教若能以宽恕赐世,一定会深得太谷官民敬仰,商界更会带头拥护贵教。然后再相机说出我们的价码:不占孟家花园,不令各界披麻戴孝,太谷商界愿再加赔款!”
三爷听了,觉得值得一试,便说:“为太谷商界,在下愿负此命!”
省上的抚台、藩台,还有洋务局,按说也应该去奔走疏通,求上头官府出面挡一挡。但三爷和曹培德商量半天,还是作罢了:求也是白求。
回到康庄,三爷静心思想,深感要想不辱此命,只凭一腔怨气不成,恐怕得使些手段才好。但身边找不到一个足智多谋的人。邱掌柜远在西安,须刮目相看的何老爷也在西安,京号戴老帮更远走上海。只好再去见茶庄的林大掌柜?
倘若杜老夫人在世,那该有多大回旋天地!
回想去年拳乱方起时,老夫人曾特意跑来,吩咐三爷赶紧出面联络各界,防备拳乱闹大。还说他有将才,正可趁此一显作为。老夫人还说过一句令他永生难忘的话:全康家就数三爷你辛苦。
想到杜老夫人,三爷立刻就打发人去叫女佣杜牧。杜牧一直贴身伺候老夫人,老夫人生前如何与公理会交往,她应该知详的。
杜筠青去世后,杜牧虽然还留在老院,但也只是做些粗活,到不了老太爷跟前了。所以,听说是三爷叫,老亭也就放她出来。
杜牧慌忙跑来,因猜不出为何叫她,所以有些紧张。
三爷实话对她说了,只是想问问老夫人跟洋教士交往的情形,但决不是追究什么,倒是想借重老夫人的旧情,去与公理会交涉些事务。
可杜牧还是说:“叫我看,老夫人对洋教士起根儿上就看不上眼!那么多年,一次都没去过他们的福音堂,倒是他们的莱豪德夫人常来巴结老夫人。她每次来巴结,老夫人都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不爱搭理。”
“除了这个莱豪德夫人,还跟谁有交往?”
“早先也记不清了,自我伺候老夫人以来,上门巴结的,也就这位莱豪德婆姨。老夫人不爱搭理,她为甚还常来巴结?因为老夫人开通,心善,有求必应。去年拳乱初起时,莱豪德婆姨慌慌张张跑来,向老夫人求助。老夫人说:我也不会武功,哪能挡得住练拳的?洋婆姨说:康家在太谷名声大,出面一张罗,谁不怕?老夫人说:既如此,那我暂入你们的洋教,给你们当几天幌子使。”
三爷吃了一惊,忙问:“老夫人入过公理会?我怎么没听说?”
杜牧说:“后来没入成。”
“为何没入成?”
“他们没敢叫老夫人入教。”
“为何不敢?”
“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夫人答应入教后,莱豪德婆姨也没再来。不几天,城里的福音堂就给围死了。”
“老夫人以前提过入教没有?”
“起根儿上就看不上眼,哪还愿入他们的洋教!莱豪德婆姨为甚常来巴结,还不是想拉拢老夫人入教?老夫人从来就不搭她这茬儿。”
“那这次提出入洋教,真是为了救他们?”
“可不呢,老夫人太心善。”
三爷又问了些情形,还就数这件事有分量。有了这件事压底儿,三爷也就没去见茶庄的林大掌柜。
3
文阿德住在县衙的驿馆,禁卫森严,俨然上峰高官的排场。不过,三爷递了帖子进去,立马就见那个孔姓小子跑了出来。
“文阿德大人听说康三爷来访,很高兴。三爷快请吧!”
三爷今天是有求而来,所以对孔祥熙也不便太冰冷,一边走,一边就随便问了几句:“你是哪村人?”
“程家庄,城西的程家庄。”
“祖上是做官,还是为商?”
“家父一生习儒……只是文运不济,现为塾师……志诚信票庄的领东大掌柜,是我们本家爷……”
“志诚信的孔大掌柜,是你本家爷?孔大掌柜赫赫有名!”“本家是本家,来往不多……”
三爷本想另眼看待这位孔姓小子,却见他羞涩躲闪。正要再问,已到文阿德住的客舍。
这是驿馆正院正房,里面铺陈更极尽奢华:真是以上宾对待了。
文阿德就西洋人那种模样,高鼻凹眼,须发卷曲,妖怪似的。只一样,脸色红润得叫人羡慕。这位老毛子已经满脸皱纹了,脸面红润得却像少年。
“不知康三爷来访,有失远迎!”
一见面,老毛子一副惊喜的样子,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他的汉话能叫人听懂,三爷才放心了一些:他很怕由那个孔姓小子作通译,居间使坏。
“在下是代先老夫人杜氏,来向文阿德大人致谢的!”三爷行礼时,尽力显得恭敬。
“请坐,请坐。我记得杜夫人年轻,美丽,体质也甚佳,何以就如此早逝?得了什么急症?”
“老夫人重病时,我正在上海、杭州一带,病情不大明了。听说是一种怪症,只是嗜睡。”
“嗜睡?还有什么症状?”
“当时我不在家,真是不大明了。”
“康三爷,杜夫人也是给拳匪害死的!”
文阿德竟断然这样说,三爷很不悦。但还是忍住了,平静地说:“大人,先老夫人是在今年春天才升天的。”
“知道。但我也记得,杜夫人是相信我们西洋医术的,有病常求公理会。如若不是拳匪作乱,太谷公理会的医疗所,一定能医好杜夫人的病症。在拳乱中遇难的桑爱清大夫,医术很好。若不遇难,何愁保住杜夫人的高贵性命?拳匪罪恶滔天!”
这位老毛子原来在这儿出招,三爷真没想到。他也只好顺势说:
“大人说的是。老夫人生前,也很关照你们公理会的。莱豪德夫人有事,就爱求我们老夫人。为什么?老夫人有求必应!”
“知道,我知道。”
“老夫人的一大义举,大人未必知道吧?”
“什么义举?”
“去年拳乱初起时,莱豪德夫人又来我们康家求援。老夫人不避风险,依旧慨然允诺。为壮公理会声威,老夫人决定立马加入你们的洋教!在太谷,有我们康家老夫人立身其间,谁还敢轻易招惹洋教?”
“真有这样的事?”
“面对老夫人在天之灵,我岂敢妄说?”
文阿德又回头问孔祥熙:“你听说过此事吗?”
孔祥熙说:“是听莱豪德师母说过。”
文阿德追问:“那为何未入教?”
孔祥熙说:“那时已一天比一天危急,福音堂中忙乱异常,怕是顾不上了。”
三爷便紧接了说:“我们老太爷捐有朝廷四品官职,按规矩,老夫人是不能入外国洋教的。可为救你们,毅然出此义举,舍身护教,真是心太善了!”
文阿德忙说:“杜夫人有此义举,我们不会忘记的,主也不会忘记。”
三爷就问:“魏路易还记得吧?”
文阿德说:“怎么不记得!他是一位伟大的牧师,竟也遇难,拳匪真是罪恶滔天!”“在下亲手搭救过魏路易。”
“康三爷搭救过魏路易?”
“你问他知道不知道?”三爷指了指孔祥熙。
孔祥熙忙说:“是有这样的事。三爷勇退张天师,谁都知道。”
文阿德就问:“是怎么一回事?”
三爷又指了指孔祥熙,说:“叫他说。”
孔祥熙慌忙说:“还是三爷说吧,我也只是听说,说不详细。”
三爷才说:“那次我进城,就是受老夫人托付,来张罗提防拳乱的事务。正在天成元跟孙大掌柜谋划呢,就听说前头柜上要杀人。赶紧跑出来,见直隶来的那个张天师,已经拦住魏路易,举刀要砍。幸亏在下练过形意拳,急忙飞身一跃,跳到张天师跟前,把魏路易隔开了!”
文阿德就问:“你当时拿什么武器?”
三爷说:“慌忙跑出来,哪来武器?赤手空拳而已。”
文阿德又转脸问孔祥熙:“赤手空拳,刀枪不入?”
孔祥熙说:“康三爷练的形意拳,那是真武功,跟拳匪的义和拳不一样。太谷人多爱练形意拳,防身,护院,押镖,都管用。”
三爷说:“我的武艺很平常,仅够防身吧。但当时我一看那位张天师握刀的样式,就知道是个没啥功夫的愣货。正想明里挥拳一晃,暗中飞起一脚,将其手中大刀踢飞,忽然转念一想,觉得也不宜令人家太丢丑。本来就是一个愣货,太惹恼了,跟你来个不要命的发泼,也麻烦。所以,当时我只是摆了一个迎战的架势,并没有动他。他又举刀要砍,我只是笑而不动。这一笑,真还把他吓住了,高举了刀,不敢砍下来。没相持多久,这个张天师提刀退走了。”
文阿德就问:“魏路易呢,是不是已经走了?拳匪会不会再去追他?”
三爷说:“魏路易哪敢走?他早由柜上的伙友领进后院,躲藏起来了。直到事后,他都不敢独自回去,还是我们派了武师,送他回到福音堂。”
文阿德说:“感谢康三爷仗义相救!太谷商界若都似康三爷,我会诸牧师也不致全体蒙难了。”
三爷一听,急忙说:“大人千万不能这样说,太谷商界与洋商交往很久了,一向两相友善的。所以,贵公理会来太谷以来,我们商界也是很友善的。不仅我们康家,谁家不是有求必应?去年太谷拳乱,实在是由外地拳匪煽动,上头官府纵容所致。商界虽也尽力张罗,哪能左右得了大势?在动乱中,我们受累也是前所未有!”
文阿德沉下脸说:“你们受累,去寻你们官府诉说。本人只是来查办教案,凡曾加害我教士者,必惩不贷。”
三爷真没想到,自己还尽拣好听的说呢,这位老毛子竟然就拉下脸来了!其实,文阿德渐露出的一种钦差大臣似的傲慢,三爷已经忍耐了半天。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便直言说:
“大人你误会了,我岂是来寻你诉苦?在太谷,只有官吏们向我们商家诉苦,我们从不向官府诉苦!近日,县衙又来向我们商界诉苦。你们公理会索要赔款,他们发愁啊!拳乱以前,你们公理会也是常来找我们商界诉苦、求助、借贷,我们何曾麻烦过你们?”
文阿德听出了口气不对,但还是沉着脸,反问:“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大人既问,我就明说了吧。在下今天来,一是代先老夫人向你们道谢,二来代太谷商界顺便问问:贵公理会了结教案后,要从此永别太谷了吧?”
“什么意思?”
“办完教案,携了赔款,一走了之,从此再不来太谷:贵会是这样打算吧?”
文阿德有些被激恼了,大声说:“放肆!谁说我们有如此打算?”
三爷笑了,说:“我们商界只会以商眼看事。大人来太谷办教案,所使出的三大招,在我们商家看来,那分明是做一锤子买卖。”
“一锤子买卖?”文阿德回头问孔祥熙:“什么叫一锤子买卖?”
孔祥熙当然能听出三爷话中的刀锋,又不敢明说出来,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三爷又一笑,说:“一锤子买卖还不懂?就是交易双方,为了争一次生意的蝇头小利,不惜结下深仇大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文阿德怒喝了一声:“放肆!”
孔祥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