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白银谷-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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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筠青刚才对村妇说的那一番话,倒真是她托三喜办过的一件事。那时她心境恶劣,真想过出家为尼。所以托三喜给一处尼庵捐过香资。她也真交待了三喜,务必隐去她的身份。那时,她与三喜还没有私情。三喜问她:“这是行善,老夫人为何不留名呀?”
她说:“为善不求人知,才为真善。”
她用这件事做试探,原来还想:三喜要真活着,听家人转达了这件事,他就会明白来访的尼姑是谁了。可现在,杜筠青已经有了一种预感,三喜若无其事地活着,既未受严惩,也不再记着她,只一心想在商号中熬出头。所以,她还要不要说这件事?
不管怎样吧,她还是要叫三喜知道,她曾来探访过他。如果他真活着,那他就该明白:她也没有真死!
杜筠青平静地敲开了三喜家的大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看穿戴与神态,不像是仆佣。
杜筠青就行合十礼,说:“打扰了,请问这是施主三喜的府上吗?”
老妇人见她是尼姑,似乎也不讨厌,很客气地说:“就是。三喜是老身的三子,师姑问他做甚?”
“因他做过的一次善事。”
老妇人一听,忙说:“师姑快请进来说话!”
杜筠青跟着往进走时,三喜母亲一路说,她信佛多年了,今有师姑光临,很高兴。见三喜母亲这样一脸喜悦,杜筠青心里倒是凉了几分:他果然什么事都没有?
进屋就座后,杜筠青就照刚才对村妇说的那样,又说了一遍。
三喜母亲听完,就忽然掉下几滴眼泪来,叹了口气,说:“我家三喜伺候的那位老夫人,已经过世了。”
杜筠青故作惊讶,说:“这位施主寿数很大了吗?竟升天了?”
老妇人说:“哪呀,才三十多岁吧!太可惜了。她待我们三喜很仁慈的。”
杜筠青就说:“真是太不幸了。那她的遗愿更不便知道了。三喜还在那家大户赶车吗?
”老妇人说:“承东家器重,他已经外放学了生意。”
杜筠青故意平静地问:“老夫人升天后,他被外放了?”
老妇人说:“不是,外放有两年多了。”
杜筠青这才惊讶地问:“老夫人升天以前就外放了?为什么?”
老妇人很平静地说:“那也是老夫人仁慈!想叫他有个好前程。”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大户人家的下人,外放是受抬举!做错事,哪会受抬举?”
杜筠青听了,心里虽翻江倒海,还是极力镇静下来,继续探问:“三喜既荣获外放,贫僧也只好白跑这一趟了。听三喜说,这位大户人家的老夫人有交待:不许显出她的身份。也不知该不该问一句:老施主,你能告知这大户人家是谁家吗?”
老妇人立刻就低声说:“康家,康庄的康家。”
杜筠青又故作惊讶,说:“原来是康庄的康家?太谷数得着的大户,那贫道更不便去探问了。那种大户,隐情太多。康家老夫人生前既不想显身,小寺也不便去挑明了。除非老夫人生前对你家三喜还有交待。三喜他学生意的地界,离太谷远不远?”
三喜母亲说:“说远可是真远,在甘肃的肃州住茶庄。不过学生意,谁不是先从远处驻起?”杜筠青顺势又问了一句:“肃州是远,常有书信来吧?”
老妇人还是平静地说:“一年虽来不了几封信,倒还是总报平安。”
杜筠青再问:“今年有信来吧?”
“有,来过两封信了。”
“能拿一封来,我看看发信的地界吗?为功德碑事,小寺只好修书一封,寄呈你家三喜了。”老妇人立刻就转身进了里间,拿出两封来,说:“这就是今年来的信。”
杜筠青接过,先看了看信皮,跟着就抽出信来扫了一遍。但她未看另一封,只是强作镇静,交还了信件,努力做了从容的道别。
但强撑着走出沙河不远,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倚了路边一株老柳,瘫坐下来!
一切都白做了,一切都落空了。自己出格了一回,委身于一个下人,钟情于一个车倌,居然两头空空,什么也没得到。既没有报复了老东西,也没有得到三喜的真情!这个小东西,小无赖,原来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荣获了外放。看他母亲那一副子荣母贵的得意之情,就知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小东西写回的家信,也是一纸春风得意。尤其信中涉及她的“死”讯,只用“康老夫人噩耗已闻”几字一笔带过,后面又是春风得意!
老东西要得知了她与三喜的私情,哪可能叫他这样春风得意?荣获外放,还住了茶庄?
但这个小无赖的突然失踪,一定与她的出格相关。不会是三喜这个小无赖告了密吧?他也不傻,不会这样自投罗网。
杜筠青这时才想到一个人:管家老夏,管三喜的老夏。一定是这个老奴才听到了风声,外放了三喜,调开了吕布,暗中捂下了这件捅破天的丑事。外放三喜,调开吕布,都是在老东西南巡归来前。为了捂严这件事,老奴才也不便严处三喜和吕布。
这个老奴才,他居然挡在老东西眼前,捂住了康家那片被捅破的天!他成全了老东西的脸面,更成全他自己,甚至也成全了三喜这个小无赖,只是坑了她一人!这个老奴才,她“临终”忏悔时,居然选了他!
是她先钟情于三喜,他未因她而丧命,她本也该高兴的。可他听到她的“死”讯,竟也那样高兴!他说过情愿为她而死,原来那也只是一句即兴的甜言蜜语!她的真情,她的献身,甚至都不及边远小商号的一个学徒之差!
正是从这一刻起,杜筠青才发现俗世于她已毫无牵挂。她不再有可牵挂的人,也没谁还牵挂她。她的俗世已经一片空白,干干净净了。
回到凤山后,她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冷漠得与月地也疏远了,但也日渐显出冰清玉洁。
就在遇见汝梅的前几天,原来在此住持的那位老尼,由四川返京,专门回来小住。她就是当年雨地的师父,后来移往京师西山修行去了。前年京师拳乱初起时,她即云游四川避乱。今闻京师已平静,跋涉回京。听说雨地已弃世,老尼也不胜感慨。她说佛家出家要义,在利人不在利己,是以自家的苦行苦修,为俗世众生赎罪。不跳出一己恩怨,或只求一己解脱,终不算真出家。
杜筠青这才忽然有悟:这就是自己等待的高僧吗?她便提出了真出家,真剃度,真受戒的请求。老尼见她神情冰清玉洁,也未多问,便答应了。剃度受戒后,老尼听她京音甚重,便问她愿不愿随她赴京。
杜筠青恬然说:“愿随师去。”
走的那天,她也异常恬淡平静。
月地却颇为感伤。她倒不为自己将独守尼庵而生忧伤,只是感叹自家终不能丢下六爷,弃俗事佛。佛与她,终还遥远。六爷,她亲生的六爷,那才是她心中的佛。
送走老尼和雪地,月地是那样强烈地想再去一见六爷。不打扰他,只是远远地望他一眼。但打听到的消息,依然是六爷还远在西安。(未完待续)
谢绝官银行
http://。sina。。cn 2002/09/04 09:27 新浪文化
作者:成一
1
西帮票号重返京津复业,严守了“天大窟窿赔得起”的祖训,敞开老窖积蓄,源源调运巨银上柜,兑现旧票,赔偿损失,很快激活了银市。西帮的实力再次惊动天下商界,西帮
信誉更是陡涨,达到历史顶点。历劫遇险反能借势出奇,这本也是西帮的本事。而这次历庚子大劫,西帮又使自家声誉大著,自然也惊动了京津官场。
辛丑年,也即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日,朝廷外务全权大臣、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李鸿章,在京病故。而此时回京的朝廷銮舆,才行至河南荥阳。朝廷行在命王文韶接任外务全权大臣,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则叫袁世凯继任了。袁世凯到天津上任后,很快也听说了西帮在复兴津市中的作为。此时,他正在甫任北洋大臣的兴头上,傲然做出了一个霸气的决定:开办一间北洋自家的官银号,请西帮票号加入,替他经营。他亲自定名为“天津官银号”。
天成元的津号老帮邱泰基,以及日升昌、蔚字号、大德通、志诚信等几家大票号的津号老帮,是在光绪二十八年春末时候,被召进北洋大臣衙门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袁大人居然是为此召见他们,一时谁也不知所措,只能以“事关重大,必须请示老号和东家”作答。
但出面召见他们的直隶藩台,却口气颇硬,说袁大人催办甚急,尔等必须尽早奉命,以不负袁大人对西帮的器重。
再器重,我们也做不了主!
按西帮规矩,这样的大事,即使老帮们有应对妙着,也得请示老号和东家的。所以也不尽是托词。
邱泰基回到津号,就急忙将此事说给了何老爷。何老爷此时正在天津。
他为何也来了天津?原来,朝廷离陕回京后不久,何老爷也与六爷一道,返回了太谷。但这一趟西安之行,焕发了他的理商激情,回来哪还能坐得住?于是,就不断磨缠老太爷,希望再放他去跑码头。康笏南呢,见何老爷这次在西安立功不小,知道他还宝刀不老,也就忽然有悟:何不以西安为例,就用出游的命义,派何老爷去外埠有急务的庄口,协办、督办一些商事?此可暗比他为钦差!派一位举人老爷去做吾家钦差,也是一件快事。
当然明面上只能是老号的钦差,不能做东家的钦差。否则,孙大掌柜会生疑的。康笏南将此意说给孙北溟,他也很赞同,认为何开生这样的理商高手,窝在家馆,也太可惜了。只是,六爷即将赴考,此时放走何老爷,合适不合适?康笏南连说:“何老爷在吧,也是疯癫无常,他能专心给老六备考?还是放他走吧。我们到底谋出了一个使唤举人老爷的办法!”
何老爷对这份“钦差”,当然喜出望外了。问他第一站想去哪里,他脱口就说出了天津。做津号老帮,那是他近两年来的梦想。天津商务也正叫劲,而邱泰基毕竟初到天津。康笏南、孙北溟就同意派他赴津。
在西安时,邱泰基与何老爷就很相投,现在又于天津相聚,他们当然都很高兴。何老爷是这年春天到天津的。刚到不久,就遇了这样的事。
何老爷刚听了事情的大概,就猜出了袁世凯揣的是什么心思。但他没有急于说出,现在与在西安不同了,既为钦差,就不能太气势逼人,喧宾夺主。他只是问:“其他大号是什么打算?”
邱泰基说:“都是大感意外,不知所措,要请示老号,尤其是东家。”
何老爷就说:“这涉及股本、人事,当然得由东家老号定夺。可邱老帮一向主意多,你总得先拿个主意,叫老号东家裁定吧?”
“何老爷久住京号,摸熟了这等高官的脾气,该知如何应对的。”
“我跳出江湖多年,以前的老皇历哪还能用!袁项城这个人,更不摸他的脾气。”
“此人谁又能摸准他的脾气?戊戌年,他连皇上都敢背叛;近年在山东,太后的话也敢不听!”
“正是!我们区区民商,哪能伺候得下他?”
“我想也是。生意不似官令,成败常在两可间。给他挣了钱,他当然高兴;赔了呢?一赔再赔呢?他说不定会砍你的脑袋!”
何老爷见邱泰基与自己看法相同,就问:“他的这间天津官银号,打算怎么叫我们加入,说了没有?”
“说是要按西洋银行的体例,叫我们出银出人。出银算入股,出人呢,给他操持生意。”
“我们出银出人,他们当东家掌柜,挣了钱,归他们;赔了,怨我们!我还看不出他这点心思?”
邱泰基见何老爷这样说,也便直说了:“那我们只好恕不奉命?只是,我们驳了袁大人的面子,在天津如何立足?”
何老爷断然说:“天津商界是大头,官场倒在其次。再说,津市劫后复兴,也离不开西帮的。我估计,袁世凯想役使的几家大号,不会有一家奉命的。面子肯定要驳他的,如何驳,还可有所讲究吧。”
“那我们就赶紧联络其他几家大号?”
“以我之见,邱老帮你得辛苦一趟,赶快往京师见见戴老帮。请他预测一下,袁世凯在北洋大臣任上能否长久?对其前程心中有底了,才好谋划如何驳他。我呢,即刻给老号、财东去信禀报此事,请他们尽快定夺。”
“何老爷真是想得周到!”
第二天,邱泰基就启程赶赴京师。
到京后,出乎邱泰基意料,京号戴膺老帮听完就问:“你们回绝没有?”
邱泰基忙说:“这么大的事,我们哪敢擅自做主?”
戴老帮断然说:“应该当场回绝!”
“当场回绝?”
“对,不拘寻个什么托词,当场回绝!”
“同去的数家大号,当时没有一家应承,可也没有一家回绝。”
“不管别家如何,我号也当回绝的!”邱泰基忙说:“我初来京津,不会办事,还望戴老帮指点。”
戴膺这才叹了口气,说:“邱老帮,这也不能怨你。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详吧?”
“哪件事?”
“庚子年,两宫西狩时途经徐沟,康老东台曾陛见太后和皇上。”
“其时,我尚在口外归化城,也只是听说有这事,详情实在知之不多。”
“当时,我是陪了康老太爷去徐沟的。陛见中间,太后对康老太爷说的最多的,你知是什么?”
“是什么?”
“就是袁世凯想要你们办的这件事!”
“太后也想叫西帮替她开官银号?”
“可不是呢!太后很说了一番离京逃难出来所受的种种凄惶,尤其没带出京饷来,想花钱,就得像叫花子似的跟人要!所以,她就说了,日后回京一定要开间朝廷的银号,走到哪,银子汇到哪,就跟你们山西人开的票号似的!”
“太后也知道我们票号的妙处了?”
“反正是这次逃难,叫她另眼看我们了。她一再对康老太爷说:予与皇上回京后,尔等替予挑选些挣钱好手,为朝廷开一间银号!你想,太后真要开起银号来,还不把我们西帮手里的利源夺尽?官款京饷,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