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游泳的鱼-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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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开始把头钻进大大的壁橱,收拾东西。
帕特吃惊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收拾东西。放心,你的东西我们一样也不会带走的。
你要干什么?
我要离开你。
潘凤霞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平稳而坚定。
老帕特绝望地看着她,他奇怪她怎么会如此不识大体,不计后果,为了一时之快而以后痛苦不断。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潘凤霞冷笑地回头:不,谢了。我们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接着她听见自己甩门的声音。那一声帅极了。
这时她从镜子里看见一个女人胜利的微笑。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把她从幻想中惊醒。她丈夫这时才进来,手上拿着一个丝绒盒子,步子迈得悲壮而庄重,更是苍老的。他是这么的老,她想。她不敢再看他,怕把他看得更老了。他两眼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年轻时大概也曾好看过的,现在就剩那些浮肿和皱纹;他的眼睛年轻时也是勇敢的、自信的和钟情的,现在只剩下无望与徒劳。
她想我已经铁了心,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他沉重苍老的眼神延伸到他的两只手了上,哀求也延伸到此。两只手打开了丝绒盒子,拿出里面的遗嘱,说他刚刚改过遗嘱,将百分之五十的财产划入她的名下,另外百分之五十留给约翰。那是因为他是一个特殊的孩子。然后他指给她看那一笔数目的具体金额。这次她还重点地看了这份遗嘱签名,可别再上当了这次,她心里说。一切都确认无疑了,她才抬起头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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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溺水海海的含冤之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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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李不说话,望着她,眼里含着泪花。他的眼神复杂极了:留恋、恳求,明知自己得理却无奈地让她占便宜的容忍,还带有挑战——这张遗嘱还不够让你改变主意的吗?他做这个暗示的时候,自己不说话,只是用手将那份遗嘱打开又叠上,叠上再打开。他让它替他说话。他知道:它比他这个衰老的身躯有说服力。
潘凤霞看着流露这种浊重人性人情的眼神的老帕特,突然很为他难过。那双眼睛在强调他年轻时的多情、勇敢,甚至是残暴的,现在还能看见一丝浪漫故事残留在那双眸中。她想那时的帕特哪里需要用这种眼神啊。
帕特问他年轻的妻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帕特知道他不该将他们的关系阐发得如此功利,然而只有这样才能挽回局面——她只有意识到彼此的得失,才能理智地面对问题。
果然当然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像喂了骨头的家狗那样知足地、感恩地低下头去。遗嘱的突然出现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使整个局势发生了重大转折。她准备的豪言壮语、潇洒气派,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面前哑口无言、柔软无力。
一张遗嘱足够改变她的主意,收买她的忠诚。她知道自己那张感激涕零的脸是看不得的。她突然也为自己寒碜,悲哀地想,那样接近于壮士的行为,看来只能在幻觉中产生了。半年前,在享受过富贵前,她兴许做得出这壮烈的事,现在只能在假设中过把瘾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借了那股激情,接下来她居然到了浴室淋浴更衣,第一次主动地迎送自己。嘴里含糊其辞,大概是:我爱你。也可能是:这个姿势好吗?那这样呢?徐娘半老的女人说这些话时会显得异常的无邪,只是在潘凤霞大睁的眼睛里,帕特李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和解来得太迅猛了,连老帕特也吓了一跳,好像她的态度转变也太快,太明显,连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次的和解近乎悲壮,两人似乎都有不情愿与无可奈何。他们在商量做一次旅行计划,帕特李说:“我在考虑带你去一些比较远的地方。”潘凤霞想欧洲可能是帕特的考虑之一,帕特李又接着说:“我们可以去一趟旧金山。”潘凤霞笑:“没出息吧。这就看出来你脑子的半径有多长?!”
旧金山回来后他们和睦相处了一些日子。两个人都为此做了一些努力,一些尝试。这具体的表现在帕特越来越肯为潘凤霞和孩子们花钱,这对他算是一种妥协;而潘凤霞也越来越妩媚,越来越主动积极地与帕特行房事,这对她算是一种屈尊。
潘凤霞主动积极没有用,她学广东人给帕特李煲壮阳汤,还买了一些情趣产品,帕特李也很配合地像灌药一样一饮而就,然后打着饱嗝,药是喝了一肚子,却不见效果。潘凤霞久了也失去耐心,她觉得自己像深宫怨妇一样寂寞难耐。所谓温饱思淫欲。她买了一个颤动棒,小心翼翼地藏着,却还是被帕特李在她的内衣柜里无意间看到,当时潘凤霞也在场,羞得两人不得了。潘凤霞真叫恼羞成怒:“动我东西干什么?”帕特李也是又败气,又自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离开了,留下个衰老的背景,于是那生气也是窝窝囊囊的生气,自卑也成了不甘心的自卑。
日子显得有点难耐,有点无聊。再无聊的时候就用帕特给的那张信用卡出去购物。这种无聊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享受的,她还是很愿意的。她将买回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试穿,她也没有机会穿给别人看,只能穿给自己看。
帕特李说:“你那么在乎那副耳环是不是真的,那我这次就给你买一副真的TIFFANY。这是两万块钱,你拿去买一副真的钻石耳环吧。”潘凤霞收下钱,把自己往帕特李身上送了又送。但她终是没去买耳环,而是把钱存起来。花自己的钱,她就不想花了。
这一天,她推着约翰,扶着帕特去逛商店。进了一家女式服装店,帕特为了表示诚意,说:“进去,挑几件衣服吧。”潘凤霞给他打了预防针:“这家店很贵的。”帕特笑:“我正在克服我的毛病,你又来了。”其实他是想将他年轻的妻子笼络在他的优势之下。金钱就是他优越于她的地方,所以他要一再强调。
她站在服装的丛林中,一件一件地挑,女店员也一件件地帮她拎着。女店员已经五十多岁了,还穿着少女们穿着紧身衣,依仗着深深的、起皱的乳沟去兜揽生意。这两个乳房在少女时代也是亭亭玉立,有过一些好年头的,现在的裸露只能讨到人们同情的一把泪。潘凤霞每每这时就不断地说服自己的日子并不太差。
潘凤霞试完裙子站在镜子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后退一步,观察全身,再微微转身,看侧影。当一件宝蓝色的连衣裙套上身时,潘凤霞自己也惊了一下,两个鼓涨涨的乳房将裙子的前部撑得满满的,小腹仍算平坦,臀部也没有多少下垂走样,自己还是有不少炫耀的本钱。四十岁的女人还有这模样、这身段,她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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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溺水海海的含冤之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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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镜子里,潘凤霞看见女店员很欣赏地看着,拍着一些很职业的马屁:“这些衣服就像是为你定做的一样,很多人试过,没有一个人试出这种效果来。”潘凤霞也许不能听懂这么多英语,但她能感觉到被吹棒的氛围。
帕特也正贪恋地端详着她。她突然有点难过,难过自己的裸露给了一双完全无能为力的眼睛。她的性感是无望徒劳的。她转了一个身,那个转身让帕特的目光跟随得更紧了。突然,潘凤霞静止在那里,因为看见镜中的帕特眼中的留恋与赏慕,不仅是对她的,而是对青春的留恋。他知道青春的一切正这样离他远去,逼近他的只有不可挽回的衰老。她突然有了一丝伤感与一点的怜悯,站在那里想让他好好地欣赏个够,他能享受的也只剩下这个了。
女店员在她身前、身后不停地理着裙子的折皱,两只手忙碌地献着殷勤。两条衰老的大腿已经有一节节不太均匀的赘肉与膘,所以每一个动作都引起一阵细微的抖落。潘凤霞这时感觉到自己高贵得气都喘不上来。她看了看价格,要八百多块钱。她用眼睛去征求帕特,帕特说:“你自己拿主意。”潘凤霞觉得这种答复像是敷衍她,又像对她真那么大方。
她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有点娇情地说:“穿成这样太过分了吧?!”
女店员还在伺候着,这时听到这埋怨,停下来说:“过分?”
潘凤霞快乐地抱怨:“你们不觉得?太艳丽了吧?太裸露了吧?”
女店员也把生气做得很逼真:“你就是这么艳丽的啊,你就是这么好身体的啊,本来就应该裸露些。”她觉得称赞潘凤霞漂亮还不足以做成这笔生意,于是回头对帕特说:“你女儿真漂亮,是不是?”
一句话说得帕特李又喜又忧。喜的是他再次证实自己的幸运,如同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忧的是原来她优越于他的地方,是如此的一目了然。有时候面对路人对他们之间关系的狐疑与好奇,帕特会很紧张。那是一份客观无需强调的优越。他时时担心潘凤霞也意识到这份优越,而以此戏弄他。这时帕特李只能不置可否地笑笑,强作无知。而潘凤霞也只能佯装不识破。她不为自己的年轻感到优越,反而是巨大惋惜。
女店员也感觉到蹊跷,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于是只能原地不动。
“很好看,就买了吧。”帕特李说。
“不用了。”她突然索然无趣。
然后潘凤霞换下衣服,推着约翰离开商店,帕特李也跟着出去,像父亲一样纵容着自己女儿的小脾气。
可怜的女店员将十来件潘凤霞试过的衣服一件件往回挂,悲愤地看着这一群中国人。他们足足试了十几二十件,最后竟然什么都没买。她的两条大腿来回白跑了近一个小时,本来就风烛残年的腿现在都有点站不直了。
潘凤霞扶着约翰出了商店,竟然碰到以前餐馆的工友。
“呀,这不是潘凤霞吗?好久不见了。”工友惊奇着看着这个老男人和这个坐轮椅的人,这些人物不曾在潘凤霞描绘的幸福生活王国里。
潘凤霞曾经让所有的工友们心情舒畅——那是她刚来美国时,因为潘凤霞似乎是他们当中最不如意的一个,想着有人比自己境遇更差,工友们的心情不知怎么地就平静了许多。
她曾一度让他们心情不好,那是半年前她刚嫁进大房子时,工友们念起她,好也罢坏也罢,总之都是有点酸意。说什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她现在是什么都不用愁了。她一个四张的人,就算漂亮又能漂亮到哪里去?还能撞上了这么个冤大头,敢情就是灰姑娘的老年版传奇。
现在这个工友知道了她有一个傻瓜继子,还知道什么叫“地产大亨”。哪里有那么多灰姑娘的故事啊,何况还是一个灰阿姨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一个工友知道了,所有的工友也都知道了。她的现状又让她的那些工友们心情舒畅了。他们对生活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们在餐馆里议论道:
“真是想不开啊。”
“想不通吧?潘凤霞怎么嫁给了一个老头,不就是有点钱吗,她也肯?女人是太现实了,太可怕了。”
“我更想不通的是那地产大佬。如果说她是为了钱为了身份,可他一个快七十的老人图什么呢?结什么婚啊,他什么也干不了了。他应该钓钓鱼,看看电视什么的,却救济这么一大家子。他还有什么晚年可安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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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海水是鱼的眼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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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比海海更先知道谁是真正的贼。
帕特李丢五百块钱的那天,丁丁就风风火火地对海海说:“家里又丢东西了,帕特丢了五百块钱。现在大家都在找。”
“嗯——哼。”
“你嗯哼什么?”
“知道了。”
“知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那你要我回答什么啊?”
“这种时候不要瞎嗯哼。”丁丁说,“你这样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海就不“嗯哼”,也不说话,嘴唇紧抿,像一起谋杀案幕后的知情者。
丁丁突然又问:“雯妮莎是不是来过?”
“什么?”海海又开始假傻,两只眼珠空白一瞬。
“得,别来这套。”丁丁皱着眉毛,瞥了海海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像是不忍心看哥哥被揭穿后的脸,“我知道她常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溜进来,我也知道你们常在一起鬼混。”
“鬼混?你用词注意一点。”
“那你就该注意,不要把她带回我们家。”
海海笑“我们家”这几个字,他的意思是:别自作多情了。
“我没有把她带回‘我们家’,是她有时候会溜进来这个房子。”
“所以她是来过了。”
海海被丁丁套住,一时只能理屈词穷地大声回敬:“就算她来了,但是这不等于她偷了帕特的钱。”
“我说是她偷了吗?我只是问雯妮莎是不是来过?你不怕我告诉妈妈吗?”
“咱们不是说好谁也不管谁的事吗?”
“我知道。我没那么多事,我不会告诉妈的,只是我不相信她。她不值得信任。有一次我看见她嚼黑色的口香糖,一次吃四块,还用舌头一翻一翻,翻倒着吃。”
“你就根据这个来判断一个人?”
“我有准则的呀。”
“她不是你的偶像吗?你还模仿过她来打扮。”
“少白痴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现在我是年级最酷的女生。”
“你为什么老把人想得这么坏?”
“因为我不像你那么笨,白白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不可能。她偷钱干什么?她又不缺钱。”
“我不知道理由,我只是觉得她不可信。”
“不可能。不可能是雯妮莎。”
海海说完就走开了。也许自己尚未被说服,因此他只得赶紧转身走掉,如同不得理的人冒出一句极强硬的话,不敢等对方回击就立刻离开。
丁丁背后跟着过来,还是进攻性很强的语气说:“那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你应该知道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她的口碑多差,她在背后说,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是在笑话你。别的同学也在笑话你。说你被她利用了,还说你连这样的人也要……”
海海不耐烦地打开电视,原本想用电视的声音打断她,意思是:这个问题我不想再和你谈论下去了。这电视一开,丁丁果然停了下来,电视上出现的新闻不得不使她停下。
海海突然打开电视,突然就撞上一场校园枪杀事件的现场新闻报道。某州某中学的一名中学生与另外两名学生发生争执,起了冲突。他报告老师,老师却没有给予公正的处理,反而冤枉了他。该学生火了,第二天带了一把手枪回到学校,先向那两个同学开枪,接着冲到教师办公